去年清明,今又清明。
又一次,李修元將小黑留在了書院,留在了夫子身邊。
不同的是,這一回是小黑自己的選擇,因為他要跟淑子一起,陪夫子在書院最後一段日子。
李修元讓夫子看到了聖人的希望,夫人教給了李修元更多關於聖人的道理。
兩人亦師亦友,討論了無數個日子,既讓夫子老懷感慨,也讓李修元心懷感恩。
他和小黑來到大秦,原本只想親身見證焚書、坑儒以及刺秦等大事件,沒想到機緣巧合卻讓他經歷了更多的人和事。
他甚至告訴張良,等到夫子離開,便考慮帶著家人離開皇城,前往下邳。
他並沒有將真相告訴張良,但是他相信以這傢伙的智慧當能明白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
而相府的小姐在跟左相一番細說之後,終於同意她前往邊關去見公子蘇。
身為左相的李斯並不認識李修元,但是他相信張良不會坑了自己的女兒。
於是,在這個斜雨紛飛的清明時節,李修元關上了四十七號的大門,手揮之間,便是法陣起,除了小黑這裡誰也進入不了。
相府派了兩輛馬車,一輛馬車是小姐跟兩個侍女,一輛馬車留給李修元。
李斯原本要派出護衛保護自己的女兒,卻在張良一番勸說之下放心地將自己的女兒交給的酒肆的掌櫃。
既然是夫子的朋友,也是張良的兄弟,左相自然放心。
春風拂面,正是梨花開放時。
皇城西邊的長亭外,李修元叫停了跟在馬車後的張良,相府小姐也探出頭來,臉上忐忑不安地跟張良揮手道別。
畢竟,她可沒有忘記當年風雪之夜,李府拒絕的眼前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她甚至在想,倘若那時再堅持一下,自己的父母會不會軟下心來,同意她跟張良之事。
如果一來,張良怕也不再遇到後來的淑子了。
只是,命運永遠沒有如果,錯過便已經永遠地錯過了,眼下她的愛人已經去了遙遠的邊關,而自由之身的張良卻留在了皇城。
張良打馬上前,看著李修元笑道:“我今天可是代表老師、淑子、小黑來送你。”
李修元揮揮手道:“記住不要衝動,明年春天我若還沒回來,就娶淑子為妻吧,就算她嫁給你,也可以做夫子的學生。”
張良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說,你這是替我擔心嗎?”
李修元搖搖頭:“我只是不想你死在皇城,記住我的話,如果夫子離開我沒回來,你就帶著小黑去下邳,我會去哪裡找你。”
“我那院子呢?不要了?”張良有些迷茫了。
“你可以把它低價轉賣了,我的酒肆你不要動,你也動不了。”
李修元認真地說道:“你也可以問問你那個神秘的師傅,看看他主張你去哪裡,總之,夫子若是決定離開,你便不要留在皇城了。”
張良一見李修元把話說得如此堅決,只好點頭應道:“放心,我那不靠譜的師傅失蹤了好些日子,算算也該回來了。”
揮揮手,兩人於長亭邊分開。
一個打馬回了皇城,一個坐在馬車上,跟在相府小姐的馬車後面,悠悠往西邊的邊關而去。
直到此時,看了大秦的地圖之後。
李修元才明白在先生書山裡看到的那首詩:“勸君更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原來,這裡也是先生曾經生活過的世界。
只是時間如梭,不知道先生當年在這方世界,又處於時間長河中的哪一刻的眨眼之間。
從清明離開皇城,一路行走在官道之上,李修行一沒有趕時間,馬車也快不起來。
這是相府小姐頭一回離開皇城出遠門,雖然一路有兩個侍女相陪,卻歷盡坎坷,吃了不少的苦頭。
還好一行人有相府的官文,一路上吃住倒是不愁。
但凡遇到沒有驛站的地方,李修元寧可少趕路也要選在有村落,或是小鎮的地方過夜。
因為帶著幾個相府的女眷,他可不認為三女能吃經受住荒野中的風霜。
越往西行,路人的商販行人已很越少,整個世界顯得如此清靜,有些荒涼。
長路漫漫孤獨是唯一的陪伴,而李修元早已經習慣了孤獨,倒是趕車的二個車伕喜歡上了李修元。
因為他們發現,這個沉默不愛說話的男子,身邊總有喝不完的酒。
大秦的詩書是李修元寂寞旅途的陪伴,而酒卻是兩個車伕的最愛。
正好,這次因為老道士的原因,讓李修元可以帶著更多的酒出遠門。
最後,邊相府的小姐和侍女也喜歡上了李修元釀的黑豆酒,於是最天傍晚,三女都要跟李修喝上哪怕二杯。
說是一路都是漫漫黃沙,沒有酒怕是熬不到邊關。
一直走了一個多月,轉眼已經是仲夏時節,一行人來到了一座西部古城,明月城。
過了幽州是明月,再往前走,不遠便是邊關。
憋了許久的相府小姐嚷嚷著帶著兩個侍女去路邊的商鋪去挑選喜歡的衣裙和零食。
李修元則下了馬車,站在路邊的樹下,靜靜地打量著路過的行人。
到了西陲之地,李修元發現這裡的民風也跟皇城不同,孩子們在路邊到處亂跑,婦人們遠遠地跟在後面找自家的孩子。
有挑著水果的小販沿街叫賣,跟過李修元的時候問了一嘴,李修元淡淡一笑,當下買了半筐梨,樂得小販合不上嘴。
站在路邊,李修元靜靜地看著世間百態,他知道自己只是過客。
看看,就已經很滿足了。
“閃開,找死!”
突然,一聲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眼前的平靜。
長街上,有一匹馬兒在大街上狂奔,馬背上有一囂張的青年正在怒吼,在他身後不遠處,還跟著幾匹快馬,顯然這個男子的下人。
一時間路人驚慌失措,長街上雞飛狗跳。
李修元放眼望去,只見街道的中間,有一個青衣女子正低頭行路,顯然已經來不及躲開這狂奔的一人一馬。
而長街上的人群早已散開,顯然在行人的眼中,這馬上的青年就是一混世魔王。
有人驚呼,有人擔憂。
眼見下一瞬間,狂奔中的馬兒就將一身青色衣衫的女子踩踏於長街之上,甚至有不少的人已經尖叫了起來。
而低頭趕路的女子面有愁容,顯然是在想著自己的心事,哪裡知道自己已經大難臨頭?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
“呯!”的一聲恐怖的巨響,接著便是馬兒發出一聲悲鳴,激起漫天的塵土。
馬兒於悲鳴中倒在長街的一旁,青衫女子嚇得捂著嘴說不出話來。
李修元靜靜地站在長街之上,輕輕地彈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冷冷地看著從馬上掉下來的男子。
卻是最關鍵的剎那之間,李修元一拳轟出,將狂奔的馬兒轟倒在地。
馬上的青年男子當即摔了下來,從地上爬起之時,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漬。
“哪來的野人,找死啊!”
青年男子從地上爬起來後,一臉猙獰,一邊怒罵,一邊拔出腰間的長劍朝李修元斬了過來。
“去吧!”李修元輕嘆一聲,不知是為了倒在地上的馬兒,還是為了驚慌失措中的青衣女子。
只聽“咣噹!”一聲響起,青年男子手裡斬出的長劍不知道飛向了何處。
而只到這裡,一幫遠遠圍觀的路人,也沒有看清楚李修元究竟有沒有拿出自己的武器。
只見十丈外路邊的樹上,插著青年男子斬出的長劍。
青年男子愣住了,路邊的行人也愣住了,一陣馬蹄聲響起,有人驚呼道:“公子,老爺讓你趕緊回家去。”
於是,一幫下人連倒在地上的馬兒也不管了,拉著自家的小主人匆匆離去。
便是有麻煩,也得讓老爺處理,可不是他們這些下人能管得了的,因為李修元給他們的感覺太冷靜了。
冷靜得有些可怕,讓他們不得不拉著青年男子,迅速離去。
青衫女子嘴角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於是只好跟李修元福了福。
李修元眼見青衫女子乾枯的嘴唇,當下也不說話,走到路邊從馬車裡拿出水壺,遞給眼前顯然受到驚嚇的女子。
輕聲說道:“別急,先喝口水,再說話。”
青衫女子接過水壺咕嘟咕嘟喝了一半,方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只是臉上那一抹淡淡的疲憊卻掩飾不住。
見此之下,李修元忍不住問道:“姑娘來自何處,難道不是本地人嗎?”
人與人的緣分,有的時候是天意,有的時候卻是一念之間的人為之因。
“謝謝大哥!”青衫女子輕聲回道:“民女孟姜,只是路過,卻不是本地之人。”
轟隆一聲,天空突然間響了一道驚雷,隨即陰雲密佈,一場大雨將臨。
李修元如被雷劈,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直到青衫女子將欲離去,才沉聲說道:“天將暴雨,進去躲一躲,我請你吃些東西吧。”
“大哥,男女有別啊……”女子眸子閃過一抹疲意,輕聲回道。
“無妨,姑娘別怕,我這還有幾個女眷一起。”李修元指著不遠處的相府小姐和兩個侍女笑道。
從事發的那一剎那,相府小姐便呆呆地站在地街邊,因為她在李修元的身上,看到了張良那一抹倔強的影子。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相府小姐跟青衫女子招手道:“過來吧,我請你。”
她也明白這暴雨之下,便是馬兒怕也不想趕路,不由留在此處歇息片刻,待到雨停之後再繼續往前。
青衫女子眼見真的有女眷,這才跟李修元福了一福,提腳往街邊的相府小姐而去。
因為這一刻的她,實在是又困又乏,走不動路了。
直到一行五人在路邊的飯館坐下,直到相府小姐點了一桌的飯菜,直到李修元為四女倒上一杯熱氣騰騰的熱茶。
青衫女子臉上才不爭氣地的眼淚流下,喃喃道:“謝謝,我已經五天沒有吃飯了。”
只是短短的一句話,便是相府小姐也忍不住伸手輕輕地拍了拍青衫女子的手,小聲說道:“別怕,你可以跟著我一起。”
李修元卻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又嘆,任他見過無數的風雨,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將往長城尋夫的奇女子。
相府小姐眼見青衫女子不說話,忍不住繼續問道:“姐姐貴姓,你將要去向何地?”
青衫女子幽幽地回道:“民女孟姜,要去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