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暮春時節,夜裡依舊有些冰冷之意。
烏雲蔽月,整個雲起寺都籠罩在一遍濃濃的夜霧之中。
寺裡只有李修元一人,公羊博已經下山回家,剩下幾個雕刻佛像的工匠回到鎮裡歇息。
三世諸佛之後用楠木雕刻了一座山,山上有一片紫竹林,以及女菩薩的金身。
大殿裡的空間有限,李修元只讓工匠雕塑了八個羅漢,眼下已經完成了六個金身。
剩下的兩個,要不了半月,也能完工了。
更不要說,山上的涼亭已經完工,鎮上的工匠早已回家種地,不用再來山上幹活了。
這些日子,李修元每日都會花上一個時辰,在涼亭的鐵柱上面雕刻那半卷《涅槃經》。
不管他在這一方世界能待上多久,都希望在雲起寺中,留下更多的佛經給後來之人,就像當年的三藏一樣。
一生只管取經、譯經,也不管後來之人有沒有從佛經之中,修出自己的道行。
他自五域一路走來,還是頭一回做一件沒有理由,不問未來結果的事情。
只是因為師父一句話,只是因為芙蓉鎮的後山有一間無人在破廟,只是因為花椒的弟弟慘死在千里之外。
而這些都不足以讓他在山間修建這座為後人乘涼的寺院,以及那山坡上的涼亭。
身在芙蓉鎮的李修元,將自己當做成深淵之下的地藏,欲要一邊修佛,一邊修行。
卻又不似地藏在深淵度化那些怨魂,因為他在小鎮,在雲起寺
里布下一道七星大陣,用跟落霞山下一樣激烈的行為。
去殺人。
當初是為救一人,而殺百人。
現在,他估計是為了一個不是他想要在因果,去殺百人,千人,還有可能是萬人。
因果在他,因,在赫連明月強加給他的時候,他沒有接受。
而那個聰明的女人卻將那個因給了小蝶兒,雖然第二天小蝶兒就把那玉佩吐了出來,李修元卻沒有辦法退給赫連明月。
於是花椒的因,花滿意的死最後也落在了他的頭上。
捧著一杯春茶,李修元嘆了一口氣。
原本一個人的死,可以像那蝴蝶一樣,只要煽動一下翅膀,便能讓千里之外發生無數場山崩地裂,甚至是海嘯。
而當下的他,還不知道那些所謂的因果已經隨著小蝶兒三人,一路跟去了天水,福山,以至東方郡和萬仞山,甚至有可能是更多的地方。
當年他在大唐的時候,也跟三藏去取經的路上在碎葉城生活了幾月。
拜火教的大殿他去過無數回,被那些教徒的赤誠所感動,在他看來拜火教跟道教,佛教從本質上並沒有太大的分別。
他也不會生成反感的心思,不想來到這一方世界,卻不願再去親近。
細細想來,只能歸結於某些人的身上了。
默默地喝了一口溫茶,望著客堂外的將要逝去的春夜,喃喃自語道:「我也不是菩薩啊?」
......
我也不是菩薩啊,這話說出來,恐怕只有老道士明
白,地藏能體會。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眼下的李修元跟楚風和花天宇,以及西門孤星,皇甫青梅等人沒有什麼分別。
他也只是一個修士,一個想要在修行路上活下來的修士。
他也想歲月靜好,不想一路而來都要面對無盡的風風雨雨,時不時就要跟人間的妖魔鬼怪來一場不死不休的廝殺。
當清晨的陽光照進寺院,工匠們開始新的一天勞作之時。
抄了一會佛經,吃過早飯的
李修元卻一路往山下而來,在半山一塊石坪前坐下。
在他身後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回頭是岸」四個字。
石坪前石凳上坐著四人,其中一人是公羊博老人,老人行至半山跟李修元傳音,說是天水鎮的端木世家有長老來此。
李修元想到之前來找自己麻煩的端木青雲,不由得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讓老人帶著端木世家的人在半山等著,他不想在諸佛面前跟端木世家的長老打一架,更不想在幾個工匠面前出手。
公羊博指著面前的一臉風霜,頭髮有些花白的老人說:「這是端木世家的端木風雲長老。」
指著一襲黑衫,年紅四十,跟身著青衫,一臉堅毅,看上去不過二十五歲左右的男子說。
「這是端木世家的執法長老端木無悔,端木世家的後人端木慶,你們有話慢慢聊,我上去看著那幾個工匠幹活。」
老人說完跟面前的三人拱了拱手,指著一襲黑衫,臉上蒙著黑布
的李修元。
輕聲說道:「這位便是你們此行要找的雲起寺主人,李修元先生。」
李修元跟老人揮了揮手,說道:「麻煩前輩把客堂裡的一應茶具搬來此處,我便在這裡待客。」
老人一愣,抬頭看了一眼回頭是岸石碑,笑道:「那敢情好,我這就去。」
說完身如清風,一路往山上而去。
身為端木世家的大長老的端木風雲,沒想到他要找的人竟然是一個不過十三歲的少年。
看上去,少年還是一個雙目失明的傢伙,一時間心裡實在有些鬱悶。
話雖如此,他依舊跟李修元見過禮。
問了一句:「來自皇城孟家的孟無痕,說我們端木世家的端木青雲死在此地,可是公子所為?」
李修元淡淡地回道:「你們自山下來,應該看到那塊‘慈航普渡的石碑,這裡還有一塊‘回頭是岸......」
「這裡是佛門清靜地,不是你們端木家的地盤,也不是皇城孟家的封地。」
望著立於山間的石碑,李修元冷冷地回道:「死的不止端木青雲,還有五百來自皇城的禁軍!」
「轟隆!」一聲巨響,在天空中炸開,一道驚雷劈在芙蓉鎮的天空。
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天空突然陰沉了許多,連著之前那一輪太陽也被飄來的陰雲遮住了一半。
也不知道接下來是最後一場春雨,還是初夏的一場暴雨。
端木世家的大長老聽了李修元一番話,一雙眼不由得看了一
眼面前的石碑,跟天空中突然飄來的陰雲。
這一道驚雷太突然,像是在警告坐在石凳上的李修元,又像是在警告端木世家的三人,這裡是佛門淨地。
年輕的端木慶發出一聲厲喝:「這不可能,皇城的禁軍如何能來這偏遠之地?」
「坐下吧,聽李先生把話說完。」
身為執法長老的端木無悔嘴角動了動,剛才那一道驚雷也把他嚇了一跳,他相信面前這少年不會憑空說出這樣的話來。
雖然他認為只要自己出手,便能殺死麵前的對手,但他更想知道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他相信單憑端木青雲,斷不可能從皇城裡調動五百禁軍來到這極北之地。
除非孟無痕跟他們撒謊,想要藉端木世家的手替他斬草除根。
而這樣的事情,他不會做,端木世家也不會做。
他面一甚至有些懷疑,為何天水鎮數十年,上百年都不會出現當街兇殺之事,偏偏孟無痕來到,便被人斬了一條腿?
大長老端木風雲揮揮手,讓端木慶安靜下來,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跟李修元說道:「皇城孟家的孟無痕,在天水鎮上被一個十來歲的小女斬去了一條腿,然後他又找了我們......」
老人花了一會的工夫,將孟無痕所說的事情跟李修元講述了一遍。
而這個時候,公羊博已經端來了煮生待客的一應事物,一擱在了石桌之上。
想了想,看著李修元皺眉頭問道:「今日裡只
怕還會來客......這寺裡的工匠,要不就讓他們歇息半日,這工錢照付?」
老人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俗話是好事成雙,禍不單行。
今日既然天水端木世家的人找到了這裡,很有可能還會有其他的人來此找麻煩。
山上的工匠們是無辜的,老人跟李修元一樣,不想讓這些匠人眼裡沾上血腥。
李修元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跟老人苦笑道:「如此,吃過午飯便讓他們下山吧,今日就歇息半日。」
說完,繼續為端木風雲解釋道:「山上還在請工匠為菩薩、羅漢塑造金身,所以不方便在寺裡招待三位。」
大長老端木風雲聞言之下怔了怔,轉眼又想到自己三人的來意,頓時明白了李修元的用意。
淡淡地說道:「如此,請先生為我們說說這事的起因吧。」
「這事啊......」
李修元伸手拉著老人公羊博挨著他坐下,看著公羊博一邊點著了小火爐,一邊燒水,準備煮茶待客。
既然端木世家上來沒有喊打喊殺,他也只好以禮相待。
指著面前的老人公羊博說道:「這事要從前輩的身上說起,當日我在山間遇到前輩,不得已回頭,往山林裡多呆了一夜......」
「連著回頭二天,第三日,我遇到了現在的女弟子花椒,因為有天意示警,不可回頭三次,於是我沒有回頭......」
「也正是沒有為花椒回頭,於是,我便跟她有了一
些因果......」
靜靜地,李修元將遇到花椒之後,一路回到芙蓉鎮,然後自己留在客棧準備在山間停留,小蝶兒跟著花椒去萬坪鎮打弟弟一事。
以及花滿意被來自皇城孟家的孟無痕搶親打死一事,花椒帶著弟弟的屍體回到老家,以及文家的文紫薇不屈受辱,於孟家自盡之事。
一一擺了出來。
聽得端木世家三人目瞪口呆,半晌接不上一句話。
公羊博為面前的四人默默地倒上一杯春茶。
李修元冷冷地說道:「這事,萬坪鎮差不多人人皆知......」
「後來,孟家想要斬草除根,竟然派人來芙蓉鎮燒了花椒家的老房子,還好那一夜我把花椒喊到了山上的寺中。」
老人公羊博喝了一口茶,嘆道:「這事,芙蓉鎮里人人盡知,要知道那可是大冬天啊,他們就這麼狠心,要一個姑娘的命?」
「呯!」地一聲,端木慶一掌拍在石凳上面。
怒吼道:「原來是孟府卻是強搶民女,欺善怕惡之輩不成?」
大長老端木風雲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別衝動,聽李先生把話說完。」
執法長老端木無悔感慨地說道:「即便是天水的端木世家,也不會容忍門下弟子做出這種喪盡天良之事。」
李修元淡淡一笑:「他們燒了花椒的家不說,更是一路追殺到我這山上的寺院,你說,我這做師傅的要怎麼做?」
端木慶聞言一愣,冷冷回道:
「殺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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