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在山上住了一夜便下往山下而去，說是山上聞道，要去山下的藏經樓裡尋找道理。
而這個時候,李修元已經將菜園裡撒了種子，澆了雪水，等著發芽的時候。
帶著小和尚去山道上摘花了。
摘花也是一門學問。
一棵杏樹上不能摘太多，要留下大半的花兒，奔著開花結果而去。
兩人花了一天的時間于山間摘花，又花了兩天的工夫釀了幾缸杏花靈酒，小和尚得到師傅的傳音之後，也安下心來。
認真地跟李修元學習摘花、釀酒，以及用心看世界。
客堂裡書架上的書卷被他翻得扔到地下，連著院子裡的竹葉也被小和尚摘了不少扔在屋裡的四周。
然後試著閉上雙眼，去尋找前一瞬間看到的東西。
就在這時，山下傳來了和尚的聲音。
李修元欣然回道：“大師有請。”
山下的老和尚頓時感覺到面前那道不可突破的屏障瞬間消失,一隻腳踩在了眼前的石階之上。
不由得讚道：“好一座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法陣。”
正在木棚忙碌的李修元已經釀了七缸靈酒，這些酒都不會拿去皇城出售，他要留著自己慢慢喝，或是送人。
剛才去屋後轉了一圈，明天，就可以摘第一道春茶了。
就像眼前學著用心看世界的小和尚一樣，他有些期待，還有一點忐忑。
等他收拾完釀酒的一應事務，去到山泉處洗漱一番之後。
老和尚已經在竹籬外等著主人的到來。
李修元上前揖手說道：“李修元見過大師,請進來喝茶。”
老和尚隨著往裡走入，看著新翻種的菜園，和梅樹上綻放的寒梅，不由得感慨萬千。
讚道：“想不到這冬天已經開敗的梅花，還能在春開裡再開一回。”
李修元想了想，卻沒有回，也沒法回。
便是當初三藏問他的時候，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兩人一路進了客堂，老和尚也沒有問眼前的參天古樹，因為山下的大樹也一夜之間長，跟這山上沒多少分別了。
只是當老和尚看著自己的徒兒將客堂裡整得一地雞毛的時候，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看著緊閉雙眼在地上亂摸的小和尚問道：“小寶，你在做甚？”
小和尚聞言一驚，頓時睜開了眼睛，看著面前的老和尚笑道：“弟子在學著如何用心看世界哩。”
老和尚一愣，隨後想到師徒欲速則不達皇城裡的一幕。
不由得跟李修元苦笑道：“我這徒兒許是想著皇城裡的西瓜一事，想得著魔了。”
小和尚搖搖頭，笑道：“師傅，這可是哥哥教我的法門。”
李修元請老和尚落座，一邊點火燒水，一邊回道：“三藏也僧試過用心去看，只是他的方法有些分別，不適合你和弟子……”
老和尚一聽恍然大悟，心裡暗自嘆了一口氣。
果然自己讓小和尚上山來找少年是一件正確的決定，連著寺裡佛法修為最高的三藏和尚也曾如此修行。
看來自己的弟子離用心看世界的一天，也不遠了。
李修元叫停了小和尚的修行，看著老和尚問道：“未知大師上山有何貴幹？”
他跟老和尚不熟，也沒有什麼佛法要跟老和尚請教，於此當下，自然要搞清楚老和尚的來意了。
老和尚想了想，回道：“我為師弟當時的魯莽，跟公子道歉，還想請教這山上究竟有什麼神秘之處。”
李修元指著小和尚笑道：“你問問他，我這屋外屋後他都翻了幾遍，有什麼秘密是不能說出來的。”
小和尚搖搖頭，笑道：“弟子跟哥哥學了釀酒，哥哥說屋後的茶要明天才能採摘哦，師傅莫要心急。”
聽到這裡，李修元才正色地解釋道：“此地我曾跟兩個來找麻煩的和尚說過，此處於大秦之時，便有先賢在此修行……”
“這木屋並不是大唐皇朝所建，而是大周的先人所建，我來了之後又重新修繕了一番，如此而已。”
“雖然只是兩棟破屋，卻也容不得世間、或是出世之人的打擾，連著大唐皇帝也不行，誰來都不可以……”
李修元靜靜地說道：“只要我還在這裡一天。”
老和尚摸著小和尚的腦袋，聽著李修元一番並不尖銳，卻是寸步不讓的言語，不由得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想了想說道：“我一直教小寶要去掉貪嗔痴三毒，卻不料……看來，並不是出世修行，便能得道啊。”
李修元聞言笑了起來：“如果出家入寺便能成佛，只怕九天之上的佛國早就擠破了。”
老和尚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回道：“道理都懂，只是事到臨頭，又有幾人能做到？”
李修元一邊洗壺煮茶，一邊不以為然地回道：“如果出家之人，連後知後覺都做不到，還不如還俗娶妻生子算了。”
老和尚聞言頓時默然。
李修元說得一點都沒錯，出家人即便沒有先知先覺的智慧，但是若是苦修一番，連後知後覺也做不到，真不如不修了。
一個渾渾噩噩的出家人，跟一世間成天混日子的人並沒有什麼分別。
小和尚聽不懂兩人說的話，只是摸著肚子笑道：“哥哥，我好像又餓了。”
李修元一聽忍不住笑了起來，起身去取了一碟杏花糕放在桌上，看著他笑道：“可惜我不會做，否則倒是可以去摘杏花了。”
小和尚撿了一塊遞給老和尚：“師傅嚐嚐，這味道比皇城裡買的糕點好吃。”
老和尚微微一笑，伸手接過，輕輕地咬了一口。
李修元給師徒兩人倒上靈茶，說道：“別急，慢慢吃。”
直到三人喝了一道熱茶，李修元才看著老和尚，認真地說起了小和尚的未來。
“三藏和尚心心念念要往西土的爛陀寺去求取佛經，不如讓小寶陪著他一起，一來看看外面的世界，二來對他的修行也有好處。”
李修元看著小寶說：“對於你來說，其實我是想讓你跟我一起還俗入世，等你長大了再決定是否出世……”
老尚聞言之下，看著自己心愛的徒兒，這個打小從路邊撿來的孩子，就跟他親生兒子一樣的小和尚。
一時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出世還是入世，對於小和尚來說，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並不能由他做師傅的來決定。
便是自己的孩子，他也不能代替做出決定。
而眼前的少年，卻給了小和尚第三個選擇。
雖然三藏還沒有開始前往西土，但是老和尚知道這是三藏的弘願，只怕真的可以實現。
小和尚則歪著頭看著李修元問道：“哥哥也要一起去嗎？”
李修元笑了起來，回道：“我等這山上的杏可以摘下來吃了，就要去大漠看看。”
“若你起跟著三藏去取經，可以跟我先去大漠裡看看，那裡也有一個大和尚，還有一座很大的石窟，裡面雕刻著許多的佛像……”
就像當年帶著小虎從大漠回到皇城，眼下的李修元，想要帶著小和尚去大漠裡看上一眼。
老和尚嘆了一口氣，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面前的少年。
他怎麼也想不到，以修元的修為和年紀，竟然知道大漠中石窟裡修行的僧人。
而且從他的口氣中，分明跟那和尚很熟悉。
思來想去，便是萬分捨不得，老和尚也只好將這決定權給到自己的寶貝徒兒。
摸著小和尚的頭說：“你要是想去，便跟著哥哥一起吧。”
“皇城看起來很大，其實屬於你的天地卻實在太小的，小到只有山下這一方世界，去外面看看，有三藏在為師放心。”
在老和尚看來，眼前的少年能教三藏和自己的徒兒用心看世界，說不定還能給小和尚一個更好的未來。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看著老和尚糾結的模樣，只好解釋起來。
說道：“我先帶他去大漠看看，若是三藏真的要去取經，我會陪他們走上一階，看看異域的風情……”
“倘若三藏去不了，等我從大漠回來之時，再帶著他回到這裡。”
李修元看著小和尚說道：“讀了佛經，還得去路上看看更多的風景，若你長大了想要還俗，我想你師傅和三藏和尚都會支援你。”
老和尚也嘆了一口氣道：“如此，便去大漠裡看看吧，我若不是牽掛著寺中的大小事務，也想去那裡看看。”
小和尚嘻嘻一笑：“沒準弟子還能在大漠中遇到師叔祖呢。”
李修元聞言也半怔說不出話來，小和尚說的沒錯，倘若那冬日裡離開皇城去往大漠中的老僧若是去到敦煌城的話。
倒是很有可能遇在石窟之中修行，畢竟那裡有張良師傅的氣息，還有胖和尚師徒兩人的佛息。
更不要說，晦明和尚應該還在那裡修行。
想到這裡，李修元忍不住淡淡笑道：“我在那裡還有故人，倘若再遇你師叔，倒是可以坐下來煮一壺茶，好好聊聊。”
老和尚禁不住哆嗦道：“想不到施主雖然年紀尚小，卻也懷有慈悲心。”
李修元心裡忍不住想笑，你既然教自己的弟子用心看世界，卻怎麼看不見自己真實的一面？
只不過，李修元有一件事情忘了，當年燃起那道涅槃之火時，便已經不再是昨日和自己。
便是老道士坐在這裡，眼裡看到的，也只是一個不過十三歲的少年而已。
小和尚一聽師傅同意了哥哥的請示，忍不住拍手笑道：“師傅，弟子現在開始又盼著夏天了。”
老和尚只好再次教訓道：“都說了，你是修佛之人，應持平常心。”
李修元莞爾一笑道：“沒事，我們生於世間，總得有些盼頭，不然這日子未免也太無趣了。”
完了看著師徒兩人說：“山上的春筍、蘿蔔、青菜，大師便多待一會，吃過晚飯再下山吧。”
小老尚也拉著老和尚的手笑著說：“師傅，哥哥煮的飯可好吃了。”
老和尚嘆了一口氣，拉著他的小手說：“如此，你先帶為師去山間轉轉。”
看著師徒兩人出了客堂，出了院子，李修元卻在想當年先生帶自己上天山的情形。
那一年，他跟眼前的小和尚差不了多少。
從天下腳下開始，先生便要自己一個人去征服那座雪山，並沒有拉著他的小手前行。
自己的萬里之路，應從天山腳下算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