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等到中秋之夜,申時剛過,睡了一覺起來的清月一見城外的輪迴塔不見了,便出門上馬,如閃電一般衝出了黑鹽城。
而大吃一頓的楚風和小青也回了軍營,告訴大元帥需要靜養三天,拉住了要往外跑的二姐楚若雨。
楚若雨看著他不可思議地說道:“他有什麼麻煩,可以說出來大家替他想辦法啊?”
楚飛煙也伸手拉住了自己的妹妹,回道:“不要去打擾他,大元帥這是心累了,他需要好好地休息。”
楚若雨回頭看著她回道:“大姐也這是這麼想的嗎?”
楚飛煙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若是讓你去裡面呆上一個多月,只怕你早就瘋了。”
小青看著兩人搖搖頭,認真地說道:“不要去管他了......過幾天就會好的。”
在望月澗跟李修元一起生活了幾年的小青,心裡心很同情李修元此時此刻的心境,換做是她,只怕也會如此。
彷彿知道故人要來,在清月還未踏進竹棚的那一刻,一壺清茶便已經是水沸茶香杯落,自己面前和對面都放了一杯。
小龍兒這些日子一直在替李修元耽心,這會放鬆下來,也忍不住躺在一旁的竹椅上打起了呼嚕。
“你在裡面經歷了一些什麼?為何我沒有遇上你?你到底是誰?”
一路衝進竹棚的清月,看著眼前波瀾不興的少年,一連問了三個問題。
還沒從黃泉村裡回過神來的李修元,望著眼前這個急匆匆趕來的女人,心裡有一絲無奈,心道你為何就不能象青鸞那般沉著。
便是自己的愛人死了,也沒見她流露出驚天動地的哀思。或許,正如眾生眼裡的孟婆,眼前的這個女人也是那不肯輕易掉落枝頭的杏花吧。
聽著她的問題,棚下桌前的二人陷入了沉默,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後,李修元搖了搖頭,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有秋風呼呼穿過了竹棚,桌上小火爐的炭火輕輕地閃爍。
李修元捧著一杯熱茶,看著對面的女人,忽然有些同情她的際遇,其實她完全沒有必要跟自己去輪迴塔回受苦的。
他有些後悔先前跟這女人置氣,而沒有帶著大軍離開這裡。
看著清月眼裡那一絲火焰,李修元輕聲問道:“你這一去,在裡面過了多少年?”
在外人看來,二人只不過入塔四十幾天。
只有李修元和清月二人知道,自己在裡面又何止是十年八年?
李修元也知道她只是想找個知情的人發洩,所以沒有理她。
清月漸漸冷靜下來,自嘲微澀一笑,看著李修元回道:“十八年?還是二十五年?我忘了......我喝了幾碗湯,記不清了。”
李修元沒有問她輪迴了幾道,只是問她呆了多少年,這也算是對清月的一種尊重了。
淺淺地喝了一口茶,李修元笑道:“我且不認說輪迴花了多少年,我也記不住了,光是站在那忘川橋上,我便是一站百年......”
清月一驚,怔怔地望著他說道:“如此說來,你竟然化做那橋上的......”
“說不得,你曾喝過我煮的湯。我知道你曾經歷極端的痛苦,但這些如果能讓你的意志心境得到磨練,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李修元看著她說道:“只有經歷了不同的苦難才能激發你的勇氣,所以這一回......或許地能證你想明白一些事情,算對大楚和銀月國沒有意義,但對你有意義。”
清月抬起頭來,看著面前的少年,看著他這張少年卻已經是佈滿了歲月滄桑的面孔,想著自己的一番經歷,不由得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一聽前面的少年曾在那座石橋上枯站了百年,清月覺得自己所受的苦皆不及對方的萬分之一了。
因為他也曾數次走過那座石橋,在橋上不知道喝了幾碗湯。
正如李修元所說,很可能有幾回是眼前的少年親手端給她,奈何兩人相見不相識。
輪迴之下,誰還能保留前世的記憶?
清月看著一旁躺在在竹椅上打呼嚕的小龍兒,猶豫片刻之後笑了起來:“還是這小傢伙快樂,只要跟在你的身邊什麼都不用想。”
李修元順著她的眼光看去,輕聲說道:“你又不是她,又怎麼知道她沒有受過苦難?”
在李修元小龍兒在九重深淵的那些年,不見天日,連吃的東西,呼吸的靈氣都見不了天日。
所在他才會如此寵著小龍兒,便是不想讓她再受從前的苦。
從離開深淵的一剎那,他告訴過自己要給小龍兒力所能及的幸福。
清月一聽,看著他說道:“我們雙方的人馬都已經撤離了戰場,接下來我想跟你談談以後的事情......是你作主,還是要跟楚飛煙那女人談?”
事到如今,李修元也知道清月的心思。他沉默片刻後說道:“這幾天我什麼都不想做,什麼決定都不會做出,要想談判三天以後吧。”
清月一愣,她沒料到李修元會這樣回覆她。即便如此,她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神色。
清月低頭沉思了一會,輕聲問道:“晚上我請你去城主府喝一杯如何?枯站了百年,我知道那滋味不好受。”
李修元伸展了一下腰肢,輕聲說道:“這百年來,我每天早晨起來便是去山上採藥,中午煮湯,晚上再去橋上站上二個時辰......”
“正如你說的那番話,這也是對你心境的一種磨練啊?”
清月捂著嘴巴,輕笑了起來。
李修元回道:“那可不是常人所能經歷的事情,換成你試試?我現在只想靜靜,什麼吃的喝的都不想要......”
“那麼,等你歇息幾天想明白了。我們談談?”清月淡淡地問道。
看著眼前自信的女人,李修元默然無語。
清月繼續說道:“我在這些年苦修之下,眼前已經是破虛九重的境界,眼看就要突破到洞天之境了,為何你百年過去依舊還是雷打不動的分神一重?”
李修元看著她笑道:“你是不是見我境界不曾變動,所在急著想跟我打一架?我不妨告訴你,便是我分神一重,你照樣不是我的一劍之敵。”
他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光是憑著自己的輪迴劍,便足以對敵了。
他不再著急火焰劍意的突破了,天要下雨,隨緣。
清月聽了大吃一驚,看著他沉默片刻後說道:“難道說你這百年之內得到了奇遇,將前世的功法帶回了今生?不是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嗎?”
“你知道我喜歡練劍,我便是每天站在橋上揮出一萬劍,這一眼百年,你算算我斬出了多少萬劍?於世間,誰能是我一劍之敵?”
清月低下頭來細想一片刻,然後看著他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一天一萬劍,一年......十年,百年過去,這太或怕了。她終於明白李修元為何說一劍無敵了。
問世間,有那個修行者可以做到百年裡每天揮出一萬劍?
“你真是一個可怕的妖孽......去了修羅戰場,你可不能跟我為敵,你得罩著我一些,怎麼說,我們也曾經歷了許多事情......”
嘆了一口氣,清月放棄了跟李修元動手的心思,而是跟他提出了要求。
李修元看著她搖搖頭,回道:“明年的修羅戰場,不到破虛中期的修士不要帶過去,人多沒用,都是送死。”
清月一怔,看著他問道:“你如何得知這麼清楚,是不是有人告訴了你一些什麼?”
李修元搖搖頭,看著她苦笑道:“我不知道。”
說完抬頭望向不遠處的黑鹽城,想著之前的那些戰鬥,想著大楚戰死沙場的將士,以及銀月國不知道在這場無謂的戰爭裡有多少將士隕.
甚至過不了十年,便沒有人能記住他們的名字,覺得落寞而又遺憾。
清月看著他不想信地問道:“你總要給我一個說法吧,好壞我也跟你開口了。”
李修元看著她靜靜地回道:“那裡是死亡戰場,我若是你便不想著一頭鑽進去找死,為了一個莫名其妙飛昇離開的機會......”
“有可能把性命都埋葬在戰場之上,就跟這黑鹽城一樣,再也回不去了。”
清月看著他不可思議地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去?”
李修元低頭自省,望著她淡淡地回道:“我有不得已的理由,可以說是跟修羅戰場無關,甚至你進了那裡,會有五年甚至更長的時間看不到我的影子。”
在他看來,自己要尋找那飄渺無蹤的鳳凰之靈,還不知道有沒有希望,找到之後恢復記憶要花上多久的時間。
為此,他連小青都不想帶上,只帶著這個扔不開的小龍兒。
一個去了修羅戰場之後,可以飛天遁地的小傢伙。
清月一聽若有所思地低下頭來沉思,直到過了許久,才輕聲問道:“便是對楚飛煙,你也這是這樣說的嗎?去了修羅戰場你也不顧他們的死活?”
李修元有些倦了,他想睡覺。
看著眼前的女人,有氣無力地回道:“我去哪裡只是為了自己,沒有義務去保護任務一個人!現你,你應該明白了嗎?”
“你真是一個自私的傢伙。”清月有些生氣了,說話的聲音也重了起來。
李修元也有些生氣了,看著她回道:“我跟每一個認識的人都說過,怕死就不要去修羅戰場,去了自己管自己,別指望別人來救命。”
在他打回自己的記憶之前,便是南宮如玉遇到危險,他也沒辦法前去救援。所以他才會跟白衣女子說,不許南宮如玉踏上修羅戰場。
至於楚飛煙和楚若雨二人,李修元的人情只限於楚風,他可不會將自己綁在大楚這架戰車之上。
只要跟這個女人談妥條件,他第一件事便是離開這裡,要麼回到書院的後山,要麼回到落霞山上去。
什麼榮華富貴,跟他沒有一文錢的干係,他統統都不要。
看著清月不甘心的模樣,李修元靜靜地說道:“關於輪迴塔裡發生的任何事情,不論是你的還是我的,希望你能保守秘密,不要跟任何人說出。”
“包括秦妙雨公主嗎?”清月不解地問道。
“包括你弟弟,你也不要說出去,還有你的師傅圓真。”
李修元想起圓真等人若是知道這事,不知道會惹出什麼樣的麻煩來,而他是一個怕麻煩的人。
望著清月皺著的眉頭,李修元笑了笑:“不錯嘛,入塔一回,終是將你這經年的舊疾治好,這可比上修羅戰場重要多了,至少對你來說是這樣。”
清月一聽,忍不住看著他幽幽地說道:“那我是應該感謝你呢?還是應該恨你?”
李修元雙手一攤,笑道:“怪我囉?”
捂著胸口的清月望著李修元再嘆了一口氣。溫柔地說道:“你好好歇息,三天後我們再細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