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說當下大漢境內層出不窮的叛軍裡,誰對朝廷的威脅最大,那爭論一定沒有結果。但要說大漢境內哪支叛軍的戰鬥力最強,那麼結果毫無疑問,定然是鮮卑。
檀石槐崛起以來,盡據匈奴故地,又建立鮮卑法制,賓服境內所有部落首領,第一次真正統一鮮卑。隨後起兵攻漢,檀石槐親自領軍的作戰,無一敗績,尤其是在熹平六年的漢鮮決戰,朝廷動用近四萬的精銳騎兵,三路包抄鮮卑,而鮮卑也以三路正面對敵,竟然全軍覆沒,三路全敗,引起朝廷上下一片恐慌。
以至於光和三年檀石槐東征高句麗,而陳沖劉備趁其不備偷襲彈汗山得手,不過俘虜千人而已,便被譽為漢對鮮卑的最大戰果。
如今檀石槐雖然病死,鮮卑中無人服眾,導致鮮卑國內各自為戰爭鬥不休。但即使如此,鮮卑的勢力也在一片混亂中不斷向外擴張,將一直持續到他們徹底融入華夏的血脈中為止。
檀石槐生前將鮮卑一分為三:右北平郡以東為東部鮮卑,右北平郡以西,上谷郡以東為中部鮮卑,上谷郡以西直至敦煌、烏孫為西部鮮卑。但七載過去,如今的鮮卑則全然是另一番模樣了。
繼承檀石槐偉業的本當是其子和連。但和連為劉備陳沖所俘虜,只得由其侄魁頭代為攝政,輔佐其孫騫曼。只是蹇曼年滿十四之後便與魁頭爭權,兩人相持不下,麾下各部趁機紛紛獨立,魁頭便也離開彈汗山,遷徙居城至平城,一邊拉攏各部一邊擴大勢力。
今年大旱,鮮卑也多受影響,六月時鮮卑便已出現夏收不濟、馬瘦稞輕的景象。但幷州年初的戰事規模之大,令魁頭也暗自心驚。如今他麾下勢力不如檀石槐三分之一,反覆衡量下,最終轉而協助張純劫掠幽燕,頗有收穫。
只是最近從西河傳來的訊息卻是令他疑惑,大戰過後,羌渠之子於夫羅大獲全勝繼任為新任單于,但雁門防務卻較之以往遠為鬆懈,守軍竟堪堪去年半數。
可考慮到陳沖劉備都駐守幷州,也是熟知鮮卑戰法的良將,魁頭還是按下騷動,盤踞在平城遲遲不動。
時間來到十月,西河先是有商隊聽聞陳沖因涉案辭官的訊息,隨後又有買來的奴隸爆出匈奴諸部內部矛盾重重,等到派去的密探真正看見美稷城頭的那些王侯頭顱,魁頭終於下定決心,當下率領三萬大軍南下,兵鋒直指馬邑。
馬邑傳聞是座天佑之城,始皇帝在時,派軍隊築城於武周塞內抵禦匈奴,只是每當城池將成之時,城池便多處崩塌。當地軍士深為之氣餒,這時有一匹青鬃野馬在塞中反覆周旋奔跑,自成一圈。當地父老頗為怪異,便按照馬跑的蹄印規劃城池,城池築城後,果然不再崩塌,因此這座城池就被命名為馬邑。
馬邑身處大同盆地裡,三面環山,西北是洪濤山,西南是管涔山,東南是恆山,南方一條浴水潺潺流向東北,經平城而後飛流直下,直至薊縣而匯入渤海。對已經控制了平城的魁頭而言,只需要攻下馬邑,其餘的雁門諸城便被山巒所阻,可一一攻破。
如在往常,呼廚泉不敢說戰勝魁頭,但堅守城池等他搶掠一番後,魁頭也只能悻悻然離去。只是今時不同往日,雁門三部為了湊齊貢賦,已刮空庫皮,再無餘糧,呼廚泉勉強度過今冬便已是不易,更如何與匈奴堅守大戰?
在魁頭尚未合圍馬邑之前,呼廚泉連忙派出兩路使者,一路向於夫羅求援,一路向劉備求援,同時勸慰城中士卒道:“我已派使者求援,戰前單于與我有諾,必派援軍前來解圍。”
實際上他心中也沒底,於夫羅最近種種掠民為奴的暴行,令他也大為惶恐。而劉備名為護匈奴中郎將,實際上與他從無聯絡,縱使在龍山下圍其近一月,但自己連對方是何模樣都毫無所知,此刻呼廚泉看著城下騎兵茫茫,也徒然悵惘無語。
天下騎兵,鮮卑大馬。檀石槐統一鮮卑後,大肆招攬幽並的漢人工匠,擄掠的漢人奴隸中為工匠者也赦為平民,集中於一處進行勞作,製造刀劍鎧甲,耕具房屋。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尤其重視馬鎧,不僅是造出更加輕便牢固的馬鞍,更造出了武裝馬匹全身的甲騎具裝。
鮮卑人造出具裝後,需挑出最上等的戰馬裝備,而即使如此,具裝沉重的重量也使戰馬難以長時間衝鋒,每名具裝騎便要配上兩匹從馬,平時馬鎧馱於從馬上,作戰時再裝備於戰馬。只需寥寥數百騎,便能達到前軍辟易的奇效。
自從鮮卑攻下烏孫,而涼州叛亂以來,幷州馬種便不如引入西域馬種的鮮卑馬。如今鮮卑又為此裝備一種全新的騎兵,匈奴人也毫無辦法,野戰每每失利,只能龜縮城池之中,一退再退。
但呼廚泉已不能再退了,他完全能想象退出馬邑後兄長的處置,他只能在這裡堅守到死。
當然,城下的鮮卑大軍並不會思考那麼多。魁頭將大營設定在洪濤山上,正可對城內的情況一覽無餘,而其弟步度根則堂而皇之地分兵萬餘南下,渡過浴水,駐紮在城池的西南角,即防止匈奴守軍逃竄,也可防備不知身處何方的援軍。
守城必守野,即使是匈奴人,這麼多年下來呼廚泉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此次魁頭來得太快太急,而城中不過有九千士卒,一旦出戰不力便會即刻失守,他為安全起見,仍是按兵不動,只在城中升起烽煙,向武州、埒縣、廣武上縣示意馬邑危機。
渾白的烽煙滾滾如浪,看見的當然不止是三縣的援軍,城下的鮮卑人看得更清楚,魁頭對部下笑道:“呼廚泉如此示弱,看來此次南征必有斬獲。”
次日,三部首領領軍匯合於累頭山,合計有二萬五千餘人。呼衍王于勒都當仁不讓被推舉為統帥,他斟酌此時情形,分析說:“此時敵眾我寡,不可浪戰。唯有藉助地利,節節抵抗,逼迫鮮卑撤軍才能度過難關。”
所謂地利,便是太原盆地西側的句注山、夏屋山兩山。兩山將廣武與馬邑相隔絕,于勒都欲依山襲擾鮮卑側翼,又不與其決戰,如若敵軍欲決一死戰,大軍便退回山中,如若敵軍窮追不捨,而山中馬力又施展不開,正可在山中設伏殲滅。
但問題在於,想法很好,可魁頭也不是庸眾。小隊襲擾營陣的訊息傳到魁頭處,魁頭正在山中與親兵圍獵射鹿。
他于山湖中發現四五匹小鹿,正在湖邊汲水。見獵心喜,他正要招呼親隨從遠處迂迴堵住麋鹿的退路。合圍尚未完成,信使恰好趕來傳信。山林中葉草茂密,不利馬匹施展,信使趕路心切,令馬蹄頻頻發出沙沙的踏葉聲,麋鹿聞聲便四散而去,只能徒然令魁頭嘆氣惋惜。
但他聽聞訊息後,惋惜之色頓消,發生興奮之色,魁頭即刻下山召集部下議事,將此訊息透過全軍。小帥侯莫陳苦陵問說:“既然匈奴人在山中襲擾我軍,我軍是否應當入山搜殺。”
魁頭搖首否定,臉生哂笑之色說道:“為何要去搜殺?匈奴人已然膽怯了!如此作為,分明是不敢於我軍會戰。你告訴步度根,浴水南岸再多增哨兵,防止匈奴人襲營便可。如我所料不差,他等定然不敢出山作戰。”
說到這裡,他閉嘴不言,但餘下的話所有將領都明白:雁門匈奴的主帥乃是右賢王呼廚泉,如今呼廚泉被困孤城,能眼看于勒都率領主力遊離在外,不戰而退嗎?
答案當然是不能。步度根雖然被于勒都接連襲擾,但依然是安坐如山,士卒們依舊晝挖壁壘,夜作營牆,匈奴騎兵的襲擾的效果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呼廚泉在城上看了四日,在第五日終於是按捺不住。馬邑城中再次升起熊熊烽煙,不過此時烽煙不再是滾滾白浪,而是摻雜著灰黃的色彩,這是召集軍隊會戰的訊號。
魁頭看到狼煙,不禁大笑道:“匈奴小兒技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