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鶴清進了福利院,剛下過雨,操場很安靜,沒人在外面跑動。
不過就算天氣睛朗,其實也並不會有人在外跑動。
來福利院的孤兒,只要身體健康,四肢健全,很快都會被領養走,剩下大多數,都是身體有殘疾,或是精神有問題的小孩。
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很少,一個人要照顧一大群小孩,只是照顧他們一日三餐就夠頭疼了,很少會放他們出來操場活動。
而且說是操場,也就一塊光禿禿,面積比較大的水泥地,沒有滑滑梯這些小朋友喜歡的遊樂設施,也沒有運動器材。
和晏鶴清記憶裡一個樣。
晏鶴清走到一個屋簷下,地面乾淨,他放下零食和牛奶,給聯絡人打了電話,“您好,我到福利院了。”
“你從大門筆直往裡走,看到一棟淺藍色五層樓,上二樓第二間辦公室來。”
晏鶴清重新提起東西,繼續走了幾分鐘,知道了淺藍色的樓。
一路上去都很安靜,二樓第二間辦公室門開著,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在電腦前坐著。
晏鶴清停在門口,彬彬有禮開口,“您好,我是晏鶴清。”
男人抬頭,瞥見晏鶴清提的東西,他下巴點了下茶几,“東西放那兒,過來談。”
晏鶴清放好東西,走到辦公桌旁邊,那裡有一張為訪客準備的椅子,晏鶴清拉開坐下。
晏鶴清進屋的這一段路,男人一直在打量他,在心裡默默嘆氣。
這個男孩比證件照更精緻漂亮,細皮嫩肉的,能幹得來福利院的苦差事嗎?
前幾年申請做義工的大學生絡繹不絕,有為了修學分的,有新鮮的,也有真想做公益的。
但無一例外,來過幾次就聯絡不上了。
男人也理解。
福利院剩下這些孩子,和正常小孩不一樣,單純只是聾啞,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大部分生活不能自理,智力缺陷低下的唐氏兒,腦癱,一些小孩還會打人摔東西,整宿吼叫罵人。
就他們這些老員工,也純粹是為了熬工時,不然真待不下去,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摺磨。
男人已經判定晏鶴清來不了幾次,但還是走流程,敲著鍵盤先詢問一遍。“你簡歷寫是京大的學生,是來一次呢,還是長期。”
“長期。”
男人以為聽錯了,他停止打字,偏頭看晏鶴清,“長期?”
晏鶴清平靜點頭。“嗯,長期。”
男人神奇地看了晏鶴清好一會兒,片刻他關掉電腦,起身說:“這樣,我先帶你去逛一圈,你看過之後再回答我。”
男人幫著提了一袋零食和一箱純牛奶,領著晏鶴清去了三樓,“我們這兒住宿分了三樓,根據不同的情況分配樓層。”
“越往上呢,小孩狀況越不理想,比如癲癇啊,非常嚴重的精神疾病的孩子,尤其女孩比較多,大部分是先天,也有小部分是後天。”
“這些孩子通常被虐待過又拋棄,有嚴重的心理陰影,因此對我們非常戒備和排斥,前兩天有個小孩還把我們美術老師撓得流了血……”
介紹著到了3樓,從這一層開始有在樓梯口上加了鐵門,這一層沒有上鎖,依稀能聽到嬉笑打鬧聲。
男人熟練朝著第一間房走,“這一層的小孩還算好帶,一些膽子比較小的,你主動一些,他們也容易。”
推開門,裡面大約有三十來個孩子,女孩的比例比較高,他們看到晏鶴清,都好奇望過來,看到他提著的零食,眼睛裡更是迸發出渴望的光。
他們很少能見到零食,偶爾團體或愛心人士捐贈,也是幾個月輪到一次。
有幾個膽子大的已經衝過來了,熱情喊晏鶴清。
“歡迎哥哥!”
“哥哥好!”
……
大部分都很膽小,躲在後面悄悄望著晏鶴清。
“來來來,這是這位哥哥給你們帶的麵包、牛奶……”男人將東西放到桌上,招呼那些主動的小孩說,“你們站成一排,排好隊來領。”
晏鶴清則是主動去發給那些內向的小孩。
男人默默觀察著,見晏鶴清很平靜、很熟練地和內向的小孩交流,他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少年真的很有耐心,男人看在眼裡,開始希望晏鶴清參觀結束了,還能留下來做長期義工,福利院真的很缺義工,小朋友們也很缺新鮮的老師。
發完東西,晏鶴清給小朋友了講了幾個故事,大家都聽得很專注。
時間一點點過去,男人還是決定帶晏鶴清到四樓看幾眼。
上到四樓,鐵門上已經上了鎖,男人打了個電話,一個灰白頭髮的女人過來開門了,她繫著圍裙,染著大片的顏料,她瞥了晏鶴清一眼,嘴裡說著:“什麼事啊?徐老師在上課。”
男人沒進來,“新來的義工,你帶他轉轉。”
女人笑了,“這倒是稀奇,好久沒來義工了。”
晏鶴清禮貌頷首,“您好,我叫晏鶴清。”
女人回他一個笑容,“叫我張姨就行。”
男人把剩下的零食牛奶遞給晏鶴清,“你和張姐在4樓看看,完事到2樓找我。”
男人先下樓了,晏鶴清跨進鐵門,張姨就又鎖上門,走前面介紹,“現在孩子們都在上美術課,等下課你再進去發東西吧。”
“好。”晏鶴清回。
不同於3樓的熱鬧,4樓很安靜,一間特別大的教室裡,擺著二十來個畫架,有十來個小朋友在裡面安靜畫畫,教室最前方,站著一名高挑清瘦的女人,年紀40歲出頭,她身上罩著罩衣,端著顏料盤,正在教一個小女孩上色。
“那是學校的徐老師,教美術。”站在門口,張姨微微搖頭,“現在福利院就剩她一個老師了,十幾年風雨無阻,她也不要工資。”
隔著玻璃,晏鶴清靜靜望著女人。
徐喬音,陸牧馳的生母。
半小時過去,終於下課了,轟隆隆,此時天空又開始打雷,張姨輕輕敲門,“徐老師,有義工來給小朋友發牛奶。”
徐喬音聽到有陌生人,她馬上低頭,快速收拾自己的畫具。張姨習慣了,她招呼晏鶴清,“跟我進來吧。”
晏鶴清進了教室。
比起3樓,4樓的小孩更加安靜,因為他們大部分是聾啞兒童。
晏鶴清順著畫板,一份一份給他們分發麵包牛奶,到最後一名女孩,晏鶴清遞東西給她,她接過東西卻沒吃,小心翼翼放進了口袋。
“你不餓嗎?”晏鶴清比劃著。
女孩盯著晏鶴清的唇形,很是緊張地打起了手語。
“你……要,帶……”晏鶴清認真辨認著,“給你的……好朋友?”
女孩眼眸亮晶晶的,這次她用力點頭。
這時張姨過來了,她看到小女孩鼓鼓的口袋,笑著說:“她和5樓一個小女孩是好朋友,她是要留給她。”
晏鶴清眉眼溫柔了幾分,他又給了小女孩一份麵包酸奶,“你一份,你的好朋友一份。你可以吃了。”
小女孩欣喜地眨著眼,比劃著手語,“謝謝哥哥!”
這一切,全都落到了徐喬音眼裡。
雨越下越大,晏鶴清回到二樓時,下午五點多,天就已經黑透了,燈都開啟了。
“你參觀完了。”男人問晏鶴清,“現在再告訴我你的答案,還要長期來嗎?”
“是。”晏鶴清頷首,“我每週都可以來一次。”
男人相當意外,更是高興,福利院實在太缺物資和人手了,他伸手,“歡迎你的加入。”
電話響了,男人接起坐機,聽了幾秒,他肉眼可見的激動,“院長您不是在逗我開心吧?”
“哈哈不是,我是太高興了。”
“沒問題,我立刻統計好發您。”
掛掉電話,男人坐下開啟電腦,敲了一會兒鍵盤才想到晏鶴清還在,他拍了下腦門,“瞧我,有企業贊助就忘了你,今天沒事了,你先回吧,以後每週來一趟就成。”
他拉開抽屜,將一塊藍色工作證遞給晏鶴清,“照片姓名你拿回去自個兒填吧。”
晏鶴清接過工作證,道別後出了辦公室。
走廊沒有安裝玻璃,是鐵絲網,瓢潑大雨穿過鐵絲飄進走廊,地面上已經積了不少水。
晏鶴清貼著牆下樓,快到一樓,他看到了徐喬音的背影。
徐喬音提著包站在屋簷下,安靜望著大雨。
忽然,她邁腳就要走進雨裡。
晏鶴清小跑上前,“徐老師。”撐開傘遮到徐喬音頭頂。
噼裡啪啦。
雨水砸落在傘頂。
徐喬音看到晏鶴清,蒼白的面容有幾分不知所措。
她記得這個少年,是今天新來的義工,看著……比她的兒子要小几歲。
想到陸牧馳,徐喬音一時忘了跑走,晏鶴清就先把傘塞到她手裡,“雨大,您慢點走,我先走了。”
晏鶴清說完就戴上帽子,衝進雨裡往前奔跑。
“你……”徐喬音想追上去,然而少年跑得很快,瞬間就在雨中跑遠,看不見了。
徐喬音默默握緊了傘柄,也步入雨中,慢慢離開了。
與此同時,一樓院長辦公室的門開啟,院長點頭哈腰送陸凜出來,“陸總,實在太感謝您對彩虹橋的熱心資助了,我們缺圖書館和醫務室很多年了,尤其是醫務室,碰到突發狀況……”
院長停住,他順著陸凜的目光看向大雨裡,只隱約看到一道閃遠的身影,院長小聲喊,“陸總?”
陸凜收回目光,“後續我助理會跟進,有任何需求都找他。”
院長樂得眼睛都笑沒了。“這可太好了。”
邁巴赫停在宿舍樓前,司機下車撐開傘來接陸凜。
院長送陸凜上車離開,今天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總算落地了。
幾個億的資助,以後小朋友生病看書都有保障了!
還多一棟新宿舍樓,也能再多接收孤兒了。
院長摸著胸口,又一次感謝了陸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