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孩子,沈清棠又想起一事來,“哥哥好像不大喜歡子萋姐姐生的孩子。”
那是皇長子。
尋常人殷勤恭維尚且來不及,他這個親舅舅,面色卻一直淡淡,瞧不出歡喜來。
她挑明,“是因為子萋姐姐不是承平侯府的孩子嗎?”
因為不喜歡那個妹妹,所以連帶著她生的孩子也是情緒淡淡。猶如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陌路人。
這是承平侯府裡的秘辛。
她這般輕飄飄就說了出來。
“妹妹什麼都知道。”他並不詫異,摟著她的腰,將下頜擱在她肩頭。
“江伯母臨走前見了我一面,把什麼都告訴我了。”
連帶著這些不能為外人道的秘辛的,還有他幼時所做的那些惡。
他曾於襁褓裡想掐死那個嬰孩。
“那是他的親妹妹。”
哪怕過這麼多年,江婉提起這件事,心裡仍是後怕,“他的血,或許生來就是冷的。”
怎麼會有人生來冷血。
不過是在日復一日的失望中寒了心。
可江婉的心從來是偏的,她察覺不出來,卻是不能原諒他因此所做的惡。
“我們母子,是至死不能罷休了。”
她再看沈清棠,“你呢?”
沈清棠亦是。
兩人之間經歷了這麼多的冤孽與算計,如何是一句輕飄飄的從頭來過便能遮掩過去的。
或許她的心現下也是冷的,怎麼捂也捂不熱。
沈清棠偶爾會進宮看裴子萋。
裴琮之升任內閣首輔,她也封了誥命,得天子令牌,可以隨意進出宮門。
小皇子眼見得大了,抱在手裡沉甸甸的,又添現下往冷處走,衣裳裹得嚴實,愈發抱不動。
沈清棠手都抱酸了,只能交給奶孃。
裴子萋笑她,“這才多大,妹妹就抱不動了。往後自己生了孩子,那可是要一直抱到會走路的。”
她也旁敲側擊著讓沈清棠要個孩子。
沈清棠每每聽了,但笑不語。
她和裴琮之不應當有孩子。
一個在父母怨念中懷上的孩子,日後會不會同裴琮之一樣,步了他父親的後路?
不如從未降生過。
進宮也會遇見很多人。
陳國的太子還在梁國,他和昭和公主婚期將近了,只待先帝百日喪過,便要帶昭和回陳國去。
宮道上遇見沈清棠,他總是彬彬有禮的,也和顏悅色,一點也看不出是裴琮之口中那個踩著兄弟屍骨上位的暴戾殘忍模樣。
但往往是這樣的人,最是擅長偽裝。
裴琮之不也是如此嘛?
直到現下,坊間也不無有人傳他翩翩如玉,是公子無雙。
那些陰暗恣睢,都只叫她一人瞧見。
沈清棠垂眸,朝慕容值微微見禮,疏離有度。
還會遇見的人,是燕城。
先帝駕崩,新帝登基,各地王侯皆要赴京,燕城也在其中。
兩人在冗長宮道中相遇。
天上落著微微細雨,隔著油紙傘,兩人皆頓住腳。
燕城看過來的眼裡有無法掩飾的悲涼哀慟。
她差一點,便是他的妻了。
“清棠妹妹……”
“燕世子慎言。”她眼神平靜,提醒他,“燕世子如今該喚我一聲裴夫人。”
裴夫人……
這個稱呼如一道天塹,生生將他們分離開。
誰能想到,她沒能成平南王府的世子妃,卻兜兜轉轉,嫁給了裴琮之為妻?
如今想來,那些不能言說的阻礙,未必沒有裴琮之覬覦的手筆。
可是一切終究已成定局。
他該怨的,是自己無能,護不住她,也幫不了她。
“妹妹如今在他身邊,過得好嗎?”
燕城固執己見,仍喚她“妹妹”。
沈清棠斂下去的眉眼有些黯淡,“很好。”
她如今是內閣首輔之妻,封了誥命的夫人,金尊玉貴,錦衣玉食,自然是好。
“那就好。”
他的眼裡不無落寞。盼著她好的是他,聽得這一句悵惘難言的也是他。
——她如今過得很好。
原來沒有他,她也可以過得很好。
活在無盡痛苦與悔恨中的,只有他自己。
他該放手了。
這番不能為外人言的對話很快傳進裴琮之耳裡,他聽著,眼裡是深不見底的清幽寒潭。
硯書壯著膽子提議,“要不這些日子別讓夫人進宮去?”
兩人見不著面,自然連話也說不上。
“不必。”
裴琮之聲色沉沉,“隨她去。”
他說不拘著她,當真不拘著她。
只是隔日平南王府的小世子妃便不知從哪兒得了信,知道了兩人宮道相遇一事。
醋意橫生,面上卻沒有大吵大鬧。甚至連責備問詢也沒有,只默默想了一夜。
翌日燕城再進宮去,身邊便多了一個人——是世子妃。
她是個聰明女人,知道如何敲打情敵,挽回自家夫君的心。
這樣的事傳進裴子萋耳裡,她旁敲側擊著去試探沈清棠,“我聽宮人說,平南王府的世子和世子妃琴瑟和鳴,出入成雙,真是羨煞旁人。”
她看沈清棠的臉色,“妹妹沒能嫁給他,心裡是不是至今都有遺憾?”
從前他們在一起時有多好,裴子萋是都看在眼裡的。
“沒有。”
沈清棠逗著襁褓裡的小皇子,眉眼淡淡,看不出情緒,“往事已矣,姐姐不必憂心。我和他早沒了緣分,如今他和世子妃舉案齊眉,恩愛有加,我也替他開心。”
裴子萋的心這才落下來。
現在沒有人比她更盼著他們夫妻倆好,她所剩的親人不多了,他們是她在後宮的倚仗。
沈清棠和林雲霜還保持著聯絡,偶爾一起相邀喝茶,說話賞花。
她的姐姐如今是中宮皇后。
聽著她們來往有些蹙眉,“你怎麼跟她好上了?她可是裴琮之的夫人。”
再一則,她和裴子萋親近,情同姐妹。
皇后和貴妃,還是個有皇長子的貴妃,總歸是不對付的。
皇后提點林雲霜,“你心性單純,當心叫她算計了去。”
“裴夫人不是那樣的人。”林雲霜對沈清棠頗有好感,“她為人和善,心地也好,上次我帶她去澄湖詩會,鬧出那樣大的事,她有沒有怪罪於我。”
她自有自己的小心思。
與他的夫人在一處,總歸是能時時見著他,偶爾也能與他說上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