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完槿生邁上最後一個臺階,轉彎在右手的第二間雅間前停下。
“你守在這裡,盯著最前排那個藍衣黑褲的人。”完槿生一個眼色看向樓下。
祝玉岫點頭,道:“姑娘放心吧。”
完槿生轉身推門而入。
房間中央的圓桌一側,坐著一位面容姣好,身形小巧的姑娘,她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神情似是有些不耐,此人正是那戲樓內“當場身亡”的葉璣瀾。
完槿生進來時,她敲著杯壁的指尖一頓,隨後起身,眼神中略透幾分怒色。
“姑娘真是好大的面子,讓我等了半個時辰。”她不滿地瞧著完槿生道。
“實在不好意思,我以茶代酒,給姑娘賠罪了。”完槿生面帶歉意,吃了一盞茶。
實則她也沒想到找說書先生們竟費了她這些功夫,好在最後都安排妥當了。
“你別忘了,你答應我事成之後給我三十兩金並且送我和我母親離開大千,你最好說到做到。”葉璣瀾似是沒想到她會給自己道歉,彆扭地道。
“放心吧,今夜亥時一刻會有馬車在城南門外等你們,到時把這個給車伕看就好。”完槿生掏出袖中的一個黃梨木銀紋方盒。
葉璣瀾開啟盒子,只見裡面裝著一顆武南珠。
武南道所產的珍珠大都光澤明亮,自然勻稱,在日光下七彩斑斕,品相上乘。
葉璣瀾只有幸見過一次,是在父親還當官時,帶她入京,在醉香居門前,她便遠遠瞧見昭福公主頭上戴著一支耀眼的武南珠釵。
“這,這可值一百六十兩金。”她打聽過這珠子的價格,所以並不敢收:“這太貴重,我收不得。”
“拿著吧,是從壞人手裡搶回來的。”完槿生道:“你比他們值得擁有。”
葉璣瀾一臉不置信地看著完槿生,隨後便連連道謝,這是父親死後,她第一次受到來自陌生人的善意。
“既然我已經說到做到了,葉姑娘就可以離開了。”完槿生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急忙開口。
畢竟這珠子也並非是她的,是顧長珩抄祺王府得來送她的,她也就算借花獻佛,哪裡用得著這麼感動。
“你是不是要去京城?”葉璣瀾收回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脫口問道。
“嗯。”完槿生沒想到她會問自己這個問題,愣了一瞬才點頭。
“那祝你一路順風。”葉璣瀾戴起帷帽,起身說:“有緣再會。”
她走後,完槿生拉開房門,在祝玉岫身側憑欄垂眸,視線落在幾個男人身上。
祝玉岫順著完槿生的目光瞧過去:“就是那幾個人一直在鬧事起鬨,您說的那個藍衣黑褲的男人應當是幾人中的領頭。”
完槿生的小臂撐在欄杆上,輕聲道:“那是潘是意的人。”
潘是意,大千朝的潘貴妃,慎王的母親。當今聖上為了制衡西北百年世族弗勒氏對朝政的把控,重用寒門,潘氏是為提拔之首,如今潘氏崛起,潘是意野心外顯,私通下臣,籠絡人心。
官居大理寺卿的竇武曾是她相中的能夠扳倒周盛棠的不二人選,然而,竇家有個明事理辨是非的老太太,因此竇武嚴詞拒絕了她的邀請,並在驍慎二王之間一直保持中立。
之後,潘是意又轉戰離光質子易和。
易和自身雖然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但奈何手下依舊掌握著他母親在他出生時贈予的一支精銳隊伍,那支隊伍專門負責護衛他的安全,幾年之後,三歲多的易和並這支隊伍一同來到大千。
除了當今天家,沒人知道這支精銳的真實面孔,包括離光王。
潘是意嘗試著將自己阿兄的女兒嫁去,奈何這離光質子聽聞此訊息後,放言說:寧願跳河,絕不娶她。
自己的侄女徹底淪為滿城笑柄。
上一世離光王傳信請求大千皇帝為自己兒子聘妻,公主不願嫁質子,宗室後代早年間被趕盡殺絕,此訊息甚是讓皇帝頭疼。
太后因為竇夫人那張大嘴巴,知道竇家有個女兒養在外面,竇家老太太與皇室之間又沾親帶故,太后便讓當今聖上暗示提點了竇武兩句,這才有了竇家“臨危受命”,方家母女回京。
這一世,不出意外,應當是差不多的情況。
可,潘是意絕不可能讓官居高位卻無法為之所用的的竇家與手握良將有精銳之力的易和結親。
“貴妃的人怎麼會在這?”祝玉岫不解地喃喃道:“難道是為了監視方家母女?”
“是為了破壞這場姻緣。”完槿生嘴角彎起,“不過他們現下以為阿姊是竇家要嫁去的女兒,所以他們也算是為我填了一把火。”
“可是姑娘今日的打算是光明正大地拿回自己的身份,那這豈不是很危險。”祝玉岫擔心道。
“都是蠢人。”完槿生毫不在意,潘是意很聰明她不能否認,但不是潘家所有人都聰明,不然,方家母女也輪不到她來做局對付就已經身陷囹圄了。
這幾個就是典型的例子,不然,上一世,方家母女也不可能進京。
“走吧,先去給鍾譽傳個信,讓他把方立押來,然後我們去衙署。”完槿生朝她笑了笑,往前走:“現下的衙門前還不知道有多熱鬧。”
上寮衙署在城東的坊內,縣裡的富貴人家多住住在這一帶,所以城兵巡查頻繁,街道行人平時應當井然有序。
然而,今日的衙署門前卻被堵得水洩不通,寸步難行。
祝玉岫抓住一個從人群裡往外走的男子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在看什麼?”
“方寡婦在鬧事,說自己女兒沒殺人,說出來誰信啊?東市戲樓裡多少人都看見了的?還能作假不成?”那男人抖了抖衣袖,說完便很是不屑的離開。
“這就是姑娘說的熱鬧?”祝玉岫點著腳尖往裡瞅。
“你們官衙說我女兒殺了人,卻瞧不見那屍身!就這麼平白冤枉我們這種平頭百姓!還有沒有王法了!簡直喪盡天良!”
方箐白髮髻鬆散,衣裳滾土,拽著守門衙役的衣袍,哭天喊地,連連叫冤,一副潑婦模樣。
“你們可知道這是竇家女兒!我女兒是長平京三品大理寺卿竇武的女兒!你們不能這麼對她!”
但她的樣子看上去並不太好,甚至是為了阿姊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是她竇家女兒,那不就是在變相承認自己做了人家的外室嗎?
為了女兒做到這般地步,她的母愛可真偉大。
完槿生緊緊捏著衣袖:“我們從後門進去。”
前有南星帶著周盛棠的手書知會過衙署,所以,完槿生並沒有受到阻攔,而是被恭敬地請進了屋裡。
縣令朱由清正在堂內等她。
“姑娘,這是你要的良民冊子。”朱由箐又從僕人端著的承盤上拿起那條白玉佛公的吊墜:“還有這條項鍊,我讓人從她身上搶下來了。”
項鍊吊墜做工細緻精巧,後刻一“雲”字,是竇武當年親手所做,也是留給她唯一的信物。
有了這條項鍊,她就真正的從阿姊手中奪回了身份。
她將項鍊戴好,又接過籍冊翻看。
“姑娘,這外邊的人…是轟也轟不走,拉也拉不進來,該如何是好?”朱由清面露難色,趁機問道。
“既然她喊冤,那就勞煩朱大人升堂,讓她陳冤。”完槿生確認無誤後便將籍冊交給了祝玉岫保管,“也請外頭圍觀的諸位進院觀審,我們人證物證具在,不怕她鬧事,她想要公道,那就給她公道。”
朱由清得到指示,便遣了衙役去傳話。
很快,方箐白被拉上了公堂。
而完槿生和祝玉岫則與其他觀審百姓一同在堂外聽審。
“階下何人?”朱由清看了一眼完槿生,又道,“是為何事?有何冤情?”
“民女女戶方氏為小女方岌雲陳冤。”方箐白跪地叩首。
“冤?”朱由清狀若無奈地攤開手,“此案屍身已驗,人證眾多,夫人,你可知斷案不能光憑您一張嘴啊。”
此話一出,堂外聚集的看客又是七嘴八舌的嘲弄起方箐白來。
完槿生看著堂上繼續做無謂掙扎的方箐白,一時竟也無法像其他不相干的人一般做個旁觀者,畢竟上一世,方箐白在她眼中是個溫柔賢良的母親。
她攥著脖子上的吊墜,提醒著自己:此刻不能心軟,否則你先前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