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首都時,水娃明白了一件事:有些東西你只能在看見後才知道是什麼樣兒,憑想象是絕對想不出來的。比如北京之夜,就在他的想象中出現過無數次,最早不過是把鎮子或礦上的燈火擴大許多倍,然後是把省城的燈火擴大許多倍,當他和陸海乘坐的公共汽車從西站拐入長安街時,他知道,過去那些燈火就是擴大一千倍,也不是的北京之夜的樣子。當然,北京的燈絕對不會有一千個省城的燈那麼多那麼亮,但這夜中北京的某種東西,是那個西部的城市怎樣疊加也產生不出來的。
水娃和陸海在一個便宜的地下室旅館住了一夜後,第二天早上就分了手。臨別時陸海祝水娃好運,並說如果以後有難處可以找他,但當水娃讓他留下電話或地址時,他卻說自己現在什麼都沒有。
“那我怎麼找你呢?”水娃問。
“過一陣子,看電視或報紙,你就會知道我在哪兒。”
看著陸海遠去的背影,水娃迷惑地搖搖頭,他這話可真是費解:這人現在已一文不名,今天連旅館都住不起了,早餐還是水娃出的錢,甚至連他那個太陽灶,也在起程前留給房東頂了房費,現在,他已是一個除了夢之外什麼都沒有的乞丐。
與陸海分別後,水娃立刻去找活兒幹,但大都市給他的震撼使他很快忘記了自己的目的,整個白天,他都在城市中漫無目標地閒逛,彷彿是行走在仙境中,一點兒都不覺得累。
傍晚,他站在首都的新象徵之一,去年落成的五百米高的統一大廈前,仰望著那直插雲端的玻璃絕壁,在上面,漸漸暗下去的晚霞和很快亮起來的城市燈海在進行著攝人心魄的光與影的表演,水娃看得脖子痠疼。當他正要走開時,大廈本身的燈也亮了起來,這奇景以一種更大的力量攫住了水娃的全部身心,他繼續在那裡仰頭呆望著。
“你看了很長時間,對這工作感興趣?”
水娃回頭,看到說話的是一個年輕人,典型的城裡人打扮,但手裡拿著一頂黃色的安全帽。“什麼工作?”水娃迷惑地問。
“那你剛才在看什麼?”那人問,同時拿安全帽的手向上一指。
水娃抬頭向他指的方向看,看到高高的玻璃絕壁上居然有幾個人,從這裡看去只是幾個小黑點兒,“他們在那麼高幹什麼呀?”水娃問,又仔細地看了看,“擦玻璃?”
那人點點頭:“我是藍天建築清潔公司的人事主管,我們公司,主要承攬高層建築的清潔工程,你願意幹這工作嗎?”
水娃再次抬頭看,高空中那幾個螞蟻似的小黑點讓人頭暈目眩,“這……太嚇人了。”
“如果是擔心安全那你儘管放心,這工作看起來危險,正是這點使它招工很難,我們現在很缺人手。但我向你保證,安全措施是很完備的,只要嚴格按規程操作,絕對不會有危險,且工資在同類行業中是最高的,你嘛,每月工資一千五,工作日管午餐,公司代買人身保險。”
這錢數讓水娃吃了一驚,他呆呆地望著經理,後者誤解了水娃的意思:“好吧,取消試用期,再加三百,每月一千八,不能再多了。以前這個工種基本工資只有四五百,每天有活兒幹再額外計件兒,現在是固定月薪,相當不錯了。”
於是,水娃成了一名高空清潔工,英文名字叫蜘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