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人男聲版

末章 噓,別出聲

白曉潔路過刺青店時,突然產生了一個奇妙的想法。

她想在身上文一朵梔子花。

這個想法來得很快,她沒有考慮成熟,腳就踏進了刺青店。刺青店很小,牆上掛滿了各種各樣文身的照片。店裡只有一個人,就是那個文身師。文身師是個中年男子,大鬍子,留著長髮,腦後的頭髮紮成一條馬尾巴。他的臉很黑,眼睛小而有神,像是文身的針。他穿著黑色的T恤,裸露的手臂分別是青龍的刺青,有點嚇人,讓白曉潔聯想到黑社會。

文身師對白曉潔笑笑,說:“你想文身?”

他的笑容十分和藹,聲音也很好聽,有種特別的磁感。

白曉潔對他有了良好的第一印象。

她也朝他笑了笑,說:“是的,想在身上文朵梔子花。”

他說:“梔子花?”

白曉潔點了點頭:“是的,梔子花。”

文身師說:“女孩子在身體上文花朵的很多,特別是玫瑰,梔子花很少有人文的。”

白曉潔說:“你會嗎?梔子花?”

文身師說:“會,什麼都難不倒我。”

白曉潔說:“可是我沒有想好文在哪裡。”

文身師打量著她。

白曉潔有些羞澀,臉紅了。

文身師說:“我想問個問題,不知可以嗎?”

白曉潔說:“當然可以。”

文身師說:“你為什麼要文梔子花?”

白曉潔說:“因為我愛的人最喜歡的花是梔子花。我想讓他和我在一起就能夠感受到梔子花的芳香。”

文身師笑了:“你是想讓他像喜歡梔子花一樣喜歡你。”

白曉潔點了點頭。

文身師說:“刺身也是有靈魂的,比如梔子花,它要是文在你身上了,就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要和它相親相愛,相依為命。你會因為它而美麗,它也會因為你而動人。不能相互傷害。我想問你,如果你以後不愛他了,還會喜歡梔子花嗎?”

白曉潔說:“會的。”

文身師說:“這樣就好。有些人也和你一樣,為了愛人而刺青,後來不愛後,就把刺青除去,結果留下了難看的疤痕。那是相互傷害,刺青和他們的肉體都受到了傷害,都有怨氣,那樣很不好。有個女孩,談了六次戀愛,每次戀愛都文一次身,每失戀一次都把刺青除去,身上留下了六個疤痕。最後,這個女孩子跳樓自殺了。很多人都認為她是因為失戀想不開自殺了。其實不是,是那些刺青怨氣太重,和她的身體產生了衝突,結果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只有同歸於盡。”

白曉潔睜大眼睛:“有這樣的事情?”

文身師說:“這是真事。那個自殺的女孩,每次都是我給她文身的。你看,牆上的那幅背上有牡丹花的刺青,就是那個女孩的,多美呀,那是我的傑作,可惜後來她的背是塊難看的疤痕。”

白曉潔說:“我明白了。”

文身師說:“你還敢文身嗎?”

白曉潔說:“敢。就是不知道文哪裡好。”

文身師說:“你和他現在相處到什麼程度?”

白曉潔說:“我很愛他,可是他的態度不太明瞭。”

文身師說:“上過床嗎?”

白曉潔搖了搖頭,低聲說:“沒有。”

文身師又笑了笑,說:“如果文在隱秘處,比如屁股,乳房,小腹,大腿內側……有種神秘感,可是目前他無法看到,他不明瞭你的心意。你文梔子花,是想讓梔子花增加你們的感情,並且吸引他的注意力,如果文在隱秘處,顯然不妥。最好是文在能夠讓他一目瞭然的地方,比如手腕,手背,脖子等部位。你看呢?你自己決定,然後我給你文。”

白曉潔想了想,說:“那就文在手背上吧。”

文身師說:“哪隻手呢?”

白曉潔說:“左手吧。”

文身師說:“請你伸出手來。”

白曉潔伸出左手,文身師輕輕地握住她的手,仔細端詳,他的手十分溫暖。看了會兒,文身師鬆開了她的手,說:“你的面板很好,細膩而有質感,文上一朵花,會讓你的手更加迷人,也會提升你整個人的美感。我建議文在虎口上面一點,花朵不要太大,看上去會有特別的效果。”

白曉潔說:“我聽你的。”

文身師說:“現在就文?”

白曉潔說:“文吧。”

文身師說:“想好了?只要文上刺青,它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了,它會和你一起呼吸,同悲歡,共存亡,伴你一生。”

白曉潔說:“想好了。”

文身師很快就在白曉潔的左手背上文上了一朵梔子花,那朵梔子花開放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是梔子樹的枝條,她的血脈滋養著這神秘花朵,花朵彷彿散發醉人的芬芳。白曉潔喜悅地說:“哇塞,太美了。”

文身師說:“能夠拍張照片嗎?”

白曉潔伸出手,大方地說:“沒有問題,拍吧。”

文身師拍完照片,說:“謝謝。”

白曉潔說:“多少錢?”

文身師笑了笑說:“算了,不收你的錢了。”

白曉潔說:“為什麼呀?”

文身師說:“這是我有生以來做的第一個梔子花的作品,開始還怕做不好,傷害到你,現在看上去不錯,就不收你的錢了。希望你愛的人能夠喜歡它,希望你們能夠相親相愛,直到永遠。”

白曉潔說:“謝謝您。”

文身師說:“不客氣。”

白曉潔走出刺青店,覺得神清氣爽。

她想,花榮一定會喜歡的。

白曉潔真想馬上就見到花榮,把手上的刺青給他看。

這是白曉潔給他的禮物,是她的一片心意,也是愛的告白。

夜色又一次降臨,花榮像只耗子,蠢蠢欲動。他站在家裡的客廳裡,閉上眼睛,深呼吸,他聞到了一股異香,這股異香讓他興奮無比,這是他力量的來源,是他活著的催化劑。約摸過了五分鐘,他睜開了眼,看到牆壁上都開滿了鮮花,他走過去,雙手撫摸著牆上盛開的鮮花,無比陶醉的樣子。

牆上那些鮮花彷彿有溫度,他的手掌熱乎乎的,溫暖極了,手心還滲出了細微的汗。

家裡的異香和鮮花,是他的秘密,從不讓外人知道。

自從買下這兩室一廳的房子,他從來沒有讓人進入過。就是白曉潔想到他家裡來看看,都被他無情拒絕了。

花榮不會讓別人發現他的秘密,分享他的秘密和快樂。

他家的窗簾從來沒有拉開過,沒有人可以看到他房裡的景象。

花榮走出了家門,鎖好房門,又用力推了幾下,證實門鎖上後,才坐上電梯,下了樓。他來到地下室的車庫。地下車庫陰森森的,那些燈都像鬼火一般,那些陰暗角落裡很容易藏身,那些在地下車庫裡的作案者,也許都是藏在那些陰暗角落裡的。花榮來到自己的車旁邊,正要拉開車門,突然聽到另外一邊有什麼金屬的東西掉落地上的聲音。

花榮的心提了起來:“誰——”

地下車庫十分安靜。

花榮想,那邊一定有什麼人,剛才那一聲聽得真切,不像是幻聽。

而且此人一定圖謀不軌,如果沒有什麼問題,他會正大光明地站出來,說聲什麼。花榮有點緊張,對方不知道是什麼人,而且又在暗處,對他構成了威脅。他開啟後備箱,取出了手電和那把剔骨尖刀。

他朝發出聲音的地方慢慢地走過去。

邊走邊左顧右盼,提防有人突然閃出來,趁他不備發起攻擊。

突然,從一輛車後面閃出一個人,朝樓梯口跑去。

那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花榮猛追過去。

少年還沒有跑到樓梯口,就被花榮追上,一腳把他踢翻在地。

少年驚恐地看著他。

花榮說:“你是誰?你在幹什麼?”

少年說:“我不是針對你來的。”

花榮說:“那你是針對誰?”

少年說:“我,我——”

花榮說:“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少年:“他砸了我爸的水果攤子,我要報復他,就來劃他的車子。”

花榮說:“誰砸了你爸的水果攤子?”

少年咬著牙說:“城管隊長。”

花榮說:“你怎麼知道他的車在這裡。”

少年說:“我知道,他的私家車,我記得車牌號碼,我看著他開進這個小區的。”

花榮嘆了口氣說:“起來吧。”

少年站了起來,眼睛裡充滿了仇恨和恐懼。

花榮說:“你走吧,孩子,以後別傻了,劃他的車子有什麼用,要是被他們抓住,吃虧的是你。”

少年說:“他們再欺負我爸,我就殺了他。”

花榮說:“快走吧。”

少年說:“謝謝叔叔。”

說完,少年就快步離開了地下車庫。

花榮站在那裡,心裡有些難過,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剝兔子皮的情景,那種仇恨是一樣的。

……

花榮的車開出小區門口時,有個男子站在保安旁邊,和保安說著話。男子上身穿著白色襯衣,打著領帶,下身穿著一條黑色西褲,腳穿一雙黑色皮涼鞋,看上去人模狗樣。花榮車開走後,他對保安說:“剛才開車的人是誰?”保安說:“不曉得他名字,只知道他住這個小區,每天晚上出去,天亮前回來。”男子說:“哦,不知道他是幹什麼工作的?”保安說:“不知道,可能是什麼保密單位,專門值夜班的吧。”男子說:“有可能。”

男子朝小區裡走去。

這時,另外一個保安走過來,對同伴說:“剛才和你說話的人是誰?”

他說:“不認識,也許是住小區裡的人吧。”

和母親通完電話,白曉潔像是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連心都涼透了。

白曉潔從母親的電話裡得知,父親的病情又一次惡化了,癌細胞轉移到肝上了,要動手術,需要一大筆錢。白曉潔每月的工資就萬把塊錢,寄回家裡大半,交掉房租,扣去飯錢,就是個月光族,根本就沒有任何積蓄。父親要再次動手術,那麼多錢到哪裡去籌措?如果籌不到錢,父親有可能很快就會死去。

放下電話,白曉潔坐在那裡,一籌莫展,眼淚橫流。

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花榮。

可是,她怎麼和他開口?

他們倆的事情還沒有正式定下來呢,現在向他開口要錢,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還有要挾之嫌,況且,她有什麼資格要挾他,他還沒有對她表白過什麼,甚至連“我愛你”三個字都沒有說過,還不清楚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她愛他,有點一廂情願的味道。他們真實的關係,只不過比好朋友更深一層而已,大不了也就是個無所不談的異性知己。

可是,除了他,白曉潔還能夠找誰?

找蝦米?

找豬頭?

那都是靠不住的主,連一個手機都捨不得買的人,能夠幫她嗎?

白曉潔突然覺得自己無依無靠。

在這個大都市裡,她生活了幾年,竟然連一個可以借錢的人都沒有。這個世界,到處都是銅牆鐵壁,一不小心就會撞得頭破血流。人與人之間相互冷漠,相互傷害,心與心的距離是那麼遙遠,相隔著千萬條銀河。

她做人多麼失敗。

想到淒涼處,白曉潔哭出了聲。

然後嚎啕大哭。

她正痛苦地哭泣時,有人敲門了。

是不是花榮來了?

她哽咽著去開門。

開門後,她看到一個光著上身,穿著一條短褲的肥胖男人橫眉怒目地站在門口,她知道,這個男人就是鄰居那個彈鋼琴男孩子的父親。白曉潔抹了抹眼睛,說:“請問,有什麼事情?”肥胖男人嗡聲嗡氣地說:“你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你不知道我們家孩子明天還要上學,我們還要上班嗎?你這樣殺豬般哭叫,讓我們怎麼睡覺,一點公德心都沒有!”

白曉潔委屈地望著他。

淚水又情不自禁地流淌下,在這個冷漠的城市裡,沒有人知道她的底細,沒有人會理解她內心的苦痛。

她不想讓這個臭男人看到自己的淚水,看到自己紅腫的臉。

白曉潔用力地關上門。

肥胖男人在外面用本地話罵了聲什麼,回他自己家去了。

白曉潔聽到“砰”的一聲關門聲,心裡咯噔了一下,那是肥胖男人表示憤怒的關門聲。

她沉重地嘆了口氣。

哭能夠解決問題嗎?

不能。

她走進衛生間,洗了把臉,回到房間裡。

白曉潔翻箱倒櫃,尋找著什麼。她企圖從一些平常被自己忽略的地方找出錢或者值錢的東西出來。可是,找了老半天,錢沒有找到多少,值錢的東西也沒有。她最值錢的東西就是花榮給他買的那個手機。

如果實在不行,她會把這個手機賣了,反正還有個破手機可以用。

她看到了左手背上的梔子花刺青。

在這悲傷的時候,那梔子花也彷彿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白曉潔想到花榮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你要是有什麼困難,一定要對我講,我會幫你的。”

白曉潔還是撥通了花榮的手機,可是,她拿著電話不知道如何開口。

花榮說:“曉潔,找我有事情嗎?”

白曉潔聽到花榮親切的聲音,眼中又流下了淚水。

花榮說:“曉潔,到底怎麼了,說話呀。”

白曉潔不想在電話裡和他說父親的事情,只是說:“花大哥,我,我想見你一面。”

她說著就哭出了聲。

花榮焦慮地說:“好,好,你別急,我送完車上的客人,馬上就來,你在家裡等著我。”

白曉潔說:“嗯,大哥快來。”

“地獄狂歡”娛樂城有個小姐因為痛經,要早點回去休息,花榮送她回去。這個小姐長得嬌小秀麗,她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哼哼著。花榮接完白曉潔的電話,心裡焦急,不曉得她發生了什麼事情,白曉潔不是那種粘人的姑娘,她一定是碰到了大問題,才會如此傷心,從她的哭聲和語氣中可以感覺到。

花榮加大油門,突然提速,小姐的身體抖動了一下。

她說:“花師傅,你幹什麼呀,嚇我一跳。”

花榮沒有說話,只是想盡快把她送到目的地,趕快去見白曉潔。

小姐又說:“剛才打電話給你的是什麼人呀?”

花榮說:“你管得著嗎!”

小姐說:“討厭,兇巴巴的,吃錯藥了。”

花榮說:“閉上你的嘴吧,不說話會死嗎!靠!”

小姐來勁了,肚子也好像不痛了,說:“當然會死,人長著嘴巴幹什麼的,不就是吃飯說話吧。”

花榮不想和她鬥嘴,每次在車上和她們鬥嘴,都落敗。他說:“好吧,好吧,你說吧,說死你。”

小姐樂了,說:“花師傅,你今天怎麼了,魂不守舍的。剛才打電話給你的是你情人吧?是不是要你去相會呀。呵呵,你要是急得不行,可以把我放下來,我打車回去,不影響你的好事。”

花榮嘆了口氣說:“我是有職業道德的黑車司機,放心吧,不會中途把你放下來的,況且,你肚子還痛著嘞。”

小姐說:“還職業道德,說的比唱的好聽。”

突然,花榮說了聲:“不好!”

小姐說:“怎麼了?”

花榮說:“前面好像有人在查黑車。”

小姐說:“那怎麼辦?”

花榮說:“這裡不能調頭,媽的,硬著頭皮上了。對了,你配合一下,把你真實姓名告訴我,到時,我就說你是我熟人。”

小姐說:“我們幾個姐妹長期包你的車,那麼長時間了,難道你還不知道我們的名字。切,什麼人嘛。”

花榮說:“你們這些人,老用化名,我都搞不清真假了。”

小姐說:“化你個頭呀,我們為什麼要化名,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靠!”

花榮說:“好吧,好吧,你們牛逼。”

說話間,花榮的車就被攔在了路邊。他們檢查花榮的駕照,還用狐疑的目光看著小姐。他們正要對花榮盤問什麼,小姐就拉住了花榮的手臂,嬌滴滴地說:“老公,他們查什麼呀,快點回家吧,肚子痛死了。”花榮鎮靜地對查黑車的人說:“我老婆問你,查什麼?”查車的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姐,說:“你老婆很漂亮嘛。”

花榮心裡罵了聲:“漂亮你媽逼!”

他嘴巴里卻說:“還行吧。”

查車的人笑了笑,說:“走吧,走吧。沒你的事情了。”

車子重新上路後,花榮說:“謝謝你,你很仗義。”

小姐說:“不客氣。”

花榮說:“你知道我剛才面對他們心裡在想什麼嗎?”

小姐搖了搖頭,說:“我怎麼知道,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

花榮說:“我想剝兔子的皮了。”

小姐說:“好奇怪,剝兔子皮?”

花榮說:“是的,剝兔子皮。”

小姐說:“為什麼這樣想?”

花榮說:“因為在我眼裡,那些查車的人,都是兔子。”

小姐:“哦——”

花榮停好車,找到了白曉潔住的那棟樓,進入了樓門洞,上了電梯。電梯裡就他一個人,花榮心裡有些忐忑,總覺得電梯裡還有其他看不見的東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空樓,以及空樓裡發生的事情。他喃喃地說:“你們不帶我玩,不帶我玩捉迷藏。”花榮目光迷離。他走出電梯後,情緒才恢復了正常。

走到白曉潔的家門口,花榮掏出了鑰匙。

他猶豫了一會兒,沒有用鑰匙開門,而是摁了摁門鈴。

門鈴響過之後,花榮聽到白曉潔在裡面說:“誰——”

白曉潔的聲音哀傷而又警惕。花榮說:“曉潔,是我。”白曉潔開了門,她穿著一件花格子睡衣,光著腳。白曉潔叫了聲:“大哥——”花榮看到她紅腫的眼睛裡的淚水,心突然顫動了一下,有點痛。他隨手關上門,說:“曉潔,發生什麼事情了?”白曉潔撲進花榮懷裡,抽泣。

花榮摟著她,撫摸著她柔滑的背部,說:“曉潔,別怕,我在。”

白曉潔從花榮身上獲得了某種力量。

花榮讓她坐在床上,然後走進了衛生間。

他走進衛生間時,白曉潔突然想到故事裡的情景,他是不是去拿溼毛巾?白曉潔覺得有點冷,心裡卻在抵抗著這種不良情緒:不,不,他不會殺我的,我那麼愛他,他也應該愛我……花榮從衛生間裡走出來,手裡還真的拿著溼毛巾。白曉潔縮到床上,驚恐地望著他。花榮走過來,笑著說:“曉潔,擦擦臉。”說著,也上了床,摟過她的肩膀,用溼毛巾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跡和眼中的淚水。

擦完後,花榮把溼毛巾放在旁邊的床頭櫃上。

他沒有用溼毛巾捂住她的嘴巴和鼻子,白曉潔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她覺得自己神經過敏了,內心責備自己怎麼能夠懷疑花榮。

花榮柔聲說:“曉潔,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

白曉潔把父親病情惡化的事情告訴了他。

白曉潔說完後,心中輕鬆了些。

花榮沒有說話,只是點燃了一根菸。

菸草的味道在房間裡瀰漫。

良久,花榮說:“曉潔,我只能拿出兩三萬元,明天就給你,先寄回去給你爸,讓他彆著急,我會想辦法的。你也不要著急,好嗎?”

白曉潔說:“嗯,謝謝你,哥。”

花榮顯得不安,眼神慌亂,他說:“曉潔,晚上你好好休息,什麼也不用想,我先出去,看有沒有辦法多弄點錢。”

白曉潔點了點頭,說:“哥,讓你操心了,我心裡過意不去。”

花榮笑了笑,說:“別說傻話了,我們誰跟誰,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白曉潔心裡十分感動,其實,她不希望花榮在這個時候走,真想讓他摟著自己,度過這個漫漫長夜。

花榮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到她的左手背上。

他看見了那朵梔子花。

他的目光跳躍了一下,閃爍著亮光。

花榮眼中閃爍的亮光還沒有被白曉潔捕捉到,就熄滅了。

他什麼也沒有說,就轉身走了。

白曉潔不想讓花榮壓力過大,自己也想方設法籌錢。她想讓公司給自己預支幾個月的工資,可是被拒絕,公司沒有這個先例。她挖空心思想到了很多人,什麼親戚什麼同學的,把他們的名字列出了一串名單,然後挨個挨個給他們電話,一圈電話打下來,竟然沒有借到一分錢,都有冠冕堂皇的藉口。這讓她對這個世界絕望,同時,也對花榮有了更深的愛戀,只有他,才是那麼無私,把錢給她,儘管遠遠不夠。

花榮給了她三萬元現金,然後就像消失了一樣,兩天都沒有給她電話,也沒有出現在她的面前。白曉潔雖然很想念他,渴望他能夠陪著自己,但是也不好意思打電話給他,怕給他增加壓力。

也就是在花榮無聲無息的這兩天裡,發生了一件讓白曉潔想象不到的事情。

王大鵬竟然在這個時候找她。

白曉潔不喜歡此人,甚至有些厭惡,她還是去赴約。

她想,也許這個怪模怪樣的男人能夠幫上自己的忙。

依舊是在高檔的飯店,依舊是他喋喋不休的傾訴。

不過,在這頓晚宴上,王大鵬不是控訴前妻的殘忍,也不是控訴胡小鳳的邪惡,而是訴說他的寂寞。

王大鵬的目光盯著白曉潔,說:“曉潔,你知道寂寞的滋味嗎?”

白曉潔說:“知道。”

王大鵬說:“那你說說,寂寞的滋味是什麼樣的。”

白曉潔說:“就是孤獨,無依無靠的感覺。”

王大鵬說:“你這是一般人的體會,你想知道我寂寞時的感覺嗎?”

白曉潔說:“嗯。”

王大鵬說:“這些日子,只要一到深夜,我就感覺到有條蛇,巨大的蛇,它在慢慢地將我吞沒。它張開血盆大口,咬住了我的雙腳,然後一點點地吞沒我的身體。我的身體充滿了烈火般的慾望,被蛇吞沒的地方卻在慢慢冷卻、冰凍,最後,只剩下我還可以想象的頭。寂寞就是一條蛇,吞沒了我的慾望,讓我變成一具枯骨……曉潔,你有過這樣的感受嗎?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無望。”

白曉潔說:“我沒有過這樣刻骨的體驗,很多時候,我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王大鵬突然凝視著她,久久不說話。

白曉潔忐忑不安,說:“王總,你怎麼啦?”

過了好大一會兒,王大鵬才說:“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到了憂傷,深重的憂傷。”

白曉潔想,這傢伙目光好毒,自己刻意隱飾,也沒有逃得過去。

白曉潔低下了頭。

想起父親現在還躺在病床上等待她的救命錢而難過。

王大鵬說:“曉潔,看得出,你是個善良的女孩,你心裡藏不住東西的。你說吧,為什麼憂傷?告訴我。像我一樣,有什麼話都告訴你,說出來就舒服多了。否則,悶在心裡,會憋死的。”

白曉潔嘆了口氣,抬起頭,眼淚汪汪地說:“我爸……”

王大鵬聽完她說的話,也很難過的樣子。

白曉潔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王大鵬說:“曉潔,你是個有孝心的好女孩,你爸已經這樣了,你也不必過於悲傷,悲傷又有什麼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這樣吧,明天我上班後,問問公司財務,能不能拿出點錢幫助你。”

白曉潔說:“謝謝你,王總。”

王大鵬說:“幫助別人也就是幫助自己,你不要謝我。”

……

第二天中午,焦躁不安的白曉潔接到了王大鵬的電話。王大鵬說:“曉潔,你把你父親的卡號給我吧,我給他直接把錢打過去。”白曉潔十分感動,顫聲說:“王總,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王大鵬說:“我說過不要謝我,不過是舉手之勞。對了,我先打20萬過去,不夠你再和我說。”白曉潔說:“好,好。”

接完王大鵬的電話,白曉潔臉上露出了寬慰的笑容,心情也晴朗起來。

她馬上打花榮的電話,要告訴他不要再想別的辦法了。可是,花榮沒有接電話。他的手機明明是通的,怎麼就不接電話呢?是不是他在躲著自己,怕自己管他要錢?白曉潔這樣想。白曉潔心裡內疚,都怪自己,讓他捲入她家裡的事情中來,讓他為難。白曉潔決定發個訊息給他。

白曉潔還沒有把訊息發出去,花榮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花榮說:“曉潔,你別急呀,我正在賣房子,給你爸爸治病。”

白曉潔說:“啊,你房子賣了沒有?”

花榮說:“正在聯絡人呢,你千萬別急呀,我會籌夠錢的。”

白曉潔說:“哥,房子你別賣了,我已經籌到錢了,謝謝哥。”

花榮說:“你別騙我,你到哪裡籌那麼多錢。”

白曉潔說:“真的,沒有騙你,錢籌到了,我想明天回去,陪著我爸做手術。”

花榮說:“好吧,晚上我到你家裡來,詳細說。”

白曉潔說:“好的,我等著你。”

母親告訴白曉潔,白曉潔父親有個願望,希望能夠看到她成親。白曉潔說,這個問題有困難,結婚的事情八字沒一撇。母親就問她有沒有談朋友。白曉潔說,朋友是談了,但是還沒有到談婚論嫁的時候。母親說,如果可以的話,把你男朋友帶回來,讓你爸看一眼,他也安心治病,這些天,他老是念叨這個事情。白曉潔說,我爭取吧。白曉潔把此事和花榮說了,希望花榮能夠和她一起回去,哪怕是裝裝樣子也好。花榮答應了她,而且開車送她回老家。白曉潔內心充滿了幸福感。

白曉潔的父親躺在病床上,瘦得皮包骨頭,臉色蠟黃,嘴唇死灰。白曉潔和花榮走進病房,白曉潔母親在丈夫的耳邊輕輕地說:“曉潔和她男朋友來了。”父親睜開了眼睛,那深陷的眼窩裡燃起了微弱的火苗,臉上出現了一絲微笑。

白曉潔撲過去,跪在床前,拉住了父親冰冷的手,說:“爸——”

父親說:“曉潔,回來了,回來就好,爸爸想你。”

白曉潔眼淚流下來,說:“爸,我也想你。”

父親說:“哭什麼呀,別哭,爸還好著呢。”

白曉潔說:“好,我不哭,不哭。”

父親艱難地歪過頭,看了看站在旁邊的花榮。

白曉潔對父親說:“這是花榮。”

花榮笑了笑說:“伯父好。”

父親說:“好,好,回來就好。”

花榮說:“伯父,你安心治病,有什麼困難我們會擔待的。”

母親說:“多虧了你喲,曉潔說,你人好,很關照我們家的。”

花榮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母親說:“你們還沒有吃飯吧,我回家去給你們做飯。”

花榮說:“我們在路上吃過了,不餓。”

父親說:“飯總歸要吃的,老婆子,快回去做飯吧。”

曉潔說:“爸,我們真的吃過了,不餓。媽,你不用忙了。對了,醫生說什麼時候動手術?”

母親說:“明天。醫生說,手術越早做越好。本來早應該做的,因為沒錢。你把錢打回來了,醫生就趕緊安排手術了。”

白曉潔說:“對不起,爸,讓你拖了那麼久。”

父親說:“曉潔,我的意思是,別做手術了,出院回家吧,我不想給你再新增負擔了,這些年來,我拖累了你。曉潔,我和你媽說過好多次了,不要告訴你,可她非要和你說。唉,爸沒有能耐,什麼也沒有給你,卻總是拖累你,於心不忍哪。”

白曉潔說:“爸,你別說了。只要有一線希望,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許胡思亂想了,好好配合醫生治病,你會好起來的。你們就我一個女兒,把我養大,供我上學,已經耗盡了心血,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應該的。爸,你不是說,還要抱外孫嗎,我和花榮商量好了,等你病好轉了,我們就結婚。”

她扭過頭,對花榮說:“你說,對嗎?”

花榮點了點頭,說:“對,對,等伯父病好轉了,我和曉潔就結婚。”

母親哽咽地說:“太好了,這太好了。”

父親的眼窩裡湧出了淚水。

他閉上了眼睛,不想再說什麼。

母親說:“曉潔,你爸累了,讓他休息會兒吧,我們出去說話。”

花榮說:“曉潔,你和伯母出去說話吧,我在病房裡陪伯父。”

白曉潔就和母親出去了。

花榮坐在椅子上,凝望著白曉潔父親,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因為醉酒死去的父親。父親死時,他沒有見上一面。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如果父親死前,他在父親身邊,父親會和自己說些什麼?說他這一生的最大成就就是養了一個大學生兒子?還是懺悔對兒子和妻子犯下的罪孽?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想死,還要繼續喝他的酒,忍受大學生兒子的冷眼和仇恨?他也許不知道兒子在那個他從來沒有去過的大城市裡開黑車,過著老鼠般的生活,如果知道,他會怎麼想?……花榮對那個已經死去的父親,心已經麻木。

……

那個晚上,花榮和白曉潔一起在病房裡陪床。

白曉潔和父親說話時,花榮就在旁邊看著。父女倆說上一會兒話,父親就要休息一會兒。看上去,父親已經沒有多少說話的力氣了。花榮偶爾會到外面抽根菸。過了晚上十點鐘,醫生過來,讓白曉潔不要和父親說話了,他需要睡覺了,明天還要動手術,那可是個大手術。醫生走後,父親還想和女兒說什麼,白曉潔說:“爸,你睡吧,等你手術後,我們好好說。”父親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花榮抽完一根菸回到病房,看到白曉潔趴在父親的床邊睡著了,她也許是太累了,這些日子,也夠折騰她的了。

白曉潔父親閉著眼睛,那隻枯槁的手輕輕地撫摸她的頭髮。

花榮站在床邊,什麼話也沒有說。

如果白曉潔父親的手沒有在動,花榮會覺得他是一具死屍。

這個想法並不惡毒,他的確像具屍體。

花榮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他還感覺到,這個重症病房裡,除了他們三個人,還有什麼東西站在白曉潔父親的病床邊。他們是些白色的影子,猶如霧氣。他們在商量著什麼。花榮不怕他們,他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他們。他們散發出陰冷的氣息,花榮也覺得身上發冷。花榮知道,那些霧氣般的白色影子會在某個恰當的時候,把白曉潔的父親帶走。

白曉潔父親突然睜開眼,把頭扭向另一邊,他也彷彿看見了那些霧氣般的白色影子,渾身抽搐了一下,嘴巴里輕輕嘟噥著,好像在和那些白色影子說著什麼。花榮越來越覺得寒冷,這可是六月天了,病房裡還沒有開空調。

花榮還發現沉睡的白曉潔的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

那是因為陰冷。

花榮拿了件她父親的長袖衣服,蓋在了她身上。

花榮感覺到那些霧氣般的影子要離開了,他們朝門外飄去,一會兒就沒有了蹤影,房間裡的溫度也立馬回升。

白曉潔父親嘴巴里停止了嘟噥,他開始大口地喘息。

他把頭側過來,面對著花榮,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灰暗,沒有一點亮光。

花榮說:“伯父,你睡吧。”

他輕聲說:“你,你要對曉潔好。”

花榮笑了笑,說:“放心吧,伯父。”

接著,他劇烈地咳嗽了兩聲,渾身抽搐,咬緊牙關,臉部表情十分痛苦。他那樣堅持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嚎叫起來:“痛,痛,痛死我了——”

白曉潔被父親的嚎叫聲驚醒。

她醒過來,驚惶地說:“爸,爸,你怎麼啦——”

花榮趕緊走出了病房,叫醫生去了。

手術室門口的走廊兩邊,有兩排長椅,那是給病人家屬或者朋友坐的。白曉潔父親在手術室裡面做手術,他們在外面等候。白曉潔依偎著母親,坐在長椅上,她們的手握在一起,在替躺在手術檯上的人捏把汗。她們的表情焦慮。白曉潔的身體不時顫抖,母親在她顫抖時,

會對她說:“曉潔,別怕,沒事的。”

花榮站在那裡,看著她們,他看不清自己臉上的表情。

他有種不好的感覺。

白曉潔父親已經在手術室裡待了五個小時了,還沒有出來。白曉潔瞟了花榮一眼,說:“你坐會兒吧。”

花榮沒有說話,坐在她們對面的長椅上。

他想和白曉潔說些什麼,可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白曉潔也想和他說些什麼,同樣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會兒,花榮打了個寒噤。

白曉潔也突然覺得寒冷。

白曉潔母親卻沒有什麼感覺。

花榮感覺到有些霧氣般的白色影子經過他們面前,朝手術室裡飄去,手術室的門關著,他們是從門的縫隙中鑽進去。花榮感覺到了不妙。果然,過了會兒,手術室門上面的燈滅了。花榮感覺到那些霧氣般的白色影子飄了出來,他們帶著另外一個影子走了。經過花榮他們面前時,他和白曉潔都感覺到了寒冷。

花榮還感覺到,被帶走的那個影子在不停地掙扎,他們好像在說著什麼,聲音在空氣中波動,他聽不清他們在說著什麼。

不一會兒,手術室的門開了。

一個醫生走了出來,白曉潔和母親站起來,迎上去,焦慮地問:“醫生,手術怎麼樣了?”

醫生搖了搖頭,然後匆匆離去。

接著,一個護士走出來,對白曉潔母女倆說:“你們進去告別一下吧。”

白曉潔知道發生了什麼,哭喊道:“爸——”

母親沒有哭,只是緊緊地抓住女兒的手。

她們進入手術室時,花榮還是坐在長椅上,他的頭扭向手術室的另一邊,看著那些漸漸離去的霧氣般的影子。被帶走的那個影子不住地掙扎,不住地回頭,依依不捨,好像在對花榮說著什麼。

花榮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什麼也聽不清,就連白曉潔撕心裂肺的哭喊,也聽不清,他只是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

白曉潔父親死在了手術臺上。

他死後,白曉潔和花榮在那個小縣城裡陪了白曉潔母親一段時間,然後就回到了大城市。花榮繼續開他的黑車,白曉潔繼續上她的班。白曉潔臨走時,對母親說,等她結婚後,就接母親出來。母親說,她出不出去都不要緊,重要的是,白曉潔要和花榮好好相處。

在回程的路上,花榮和白曉潔都沒有怎麼說話。

白曉潔還沉浸在哀傷之中,而花榮卻不知怎麼安慰她。

他們回來,有幾天都沒有聯絡。

白曉潔心情平靜了些後,決定把剩下的那些錢還給王大鵬。

王大鵬在白曉潔回家這段時間裡,給她去過幾次電話,表示關心。白曉潔父親死後,他就沒有再給她打過電話,她也沒有告訴王大鵬自己的父親過世了。那個晚上,王大鵬沒有請白曉潔到飯店吃飯,而是讓她到他臨時居住的賓館裡去找他,他被胡小鳳趕出門後,一直住在賓館裡,新買的套房還在裝修。

白曉潔提著包,走進了王大鵬的房間。

王大鵬十分熱情,讓坐,倒茶。

白曉潔說:“我爸,他過世了。剩下的這些錢,先還給你,另外的那些錢,等我慢慢還給你。”

說著,她從包裡取出那些錢,放在茶几上。

王大鵬吃驚的樣子:“啊——”

過了會兒,他連聲說:“這些錢你拿回去用吧,我給你錢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要還。”

白曉潔笑了笑,說:“謝謝你,這些錢我用不著了,還是還你比較好,況且,我不是那種隨便花別人錢的人,誰賺個錢都不容易,都不是偷來搶來的。”

王大鵬說:“這樣也好,以後如果你需要用錢,就和我說。”

他坐在了白曉潔的旁邊。

他連安慰白曉潔的話都沒有說,就說起自己如何寂寞了。

白曉潔本來想還錢後馬上走的,沒有想到,他又開始傾訴,礙於情面,她留了下來,聽他囉嗦。

王大鵬說著,就把手放在了白曉潔粉嫩的大腿上。

白曉潔把他的手拿掉,過了會兒,他又把手放了上去。

白曉潔說:“王總,我還是走吧。”

王大鵬說:“能多陪我一會嗎,要知道,我有多想你。”

白曉潔說:“你想我?”

王大鵬說:“想,想死我了。”

白曉潔說:“你想我什麼?”

王大鵬說:“什麼都想。”

白曉潔嘆了口氣,說:“你想怎麼樣?”

王大鵬突然跪在她的腳下,抱住了她的小腿,悽惶地說:“曉潔,我真的很想你,想得心都碎了。雖然我是個廢人,可我還是個男人哪,我還有七情六慾。曉潔,我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你善良而且有同情心。你就可憐可憐我吧。”

白曉潔一陣噁心。

她感覺到昏眩。

她說:“你,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王大鵬像只癩皮狗,舔了舔她的小腿,說:“我要你,要你——”

白曉潔說:“你連雞雞都沒有,還能要什麼?”

王大鵬說:“雖然我沒有命根子了,可是,可是我還有手,還有嘴巴。”

白曉潔想嘔吐,強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說:“你那麼有錢,為什麼不去找別的女人,大不了,也可以去找那些小姐呀。”

王大鵬說:“我怕再找到像我前妻,像胡小鳳那樣的女人,只有你,才是最好的,那些小姐,我看不上,她們髒。”

白曉潔說:“她們不髒,你才髒。”

王大鵬說:“曉潔,求求你了,給我,給我。”

白曉潔霍地站起來,脫光了衣服,躺在床上。

她冷冷地說:“來吧,混蛋。”

王大鵬像只餓狼,朝白曉潔撲過去。

……

完事後,白曉潔跑進衛生間,用熱水沖刷著自己的身體,邊衝邊嘔吐。

白曉潔走出衛生間,穿好衣服,對還躺在床上的王大鵬說:“我們兩清了,誰也不欠誰的了,以後再不要找我了。”

說完,白曉潔揚長而去。

王大鵬臉上露出邪惡的笑容,自言自語道:“我一開始就知道,你逃不出我的手心,我想得到的女人,沒有得不到的。”

他不知道,有個人已經盯上了他。

白曉潔獨自地在街上行走。

落寞、孤獨、委屈……各種情緒讓她難過。

她偶爾一回頭,發現一隻小狗跟在身後,還朝她搖著尾巴。

這是一隻哈士奇小狗。

白曉潔看到這隻流浪的小狗,覺得它和自己同病相憐,便動了憐愛之心。她蹲下來,對小狗說:“來,寶貝。”

小狗站住了,疑惑地望著她。

白曉潔朝它笑笑:“寶貝,別怕,過來,我帶你回家。”

小狗這才走到她面前。

白曉潔抱起小狗,撫摸著它的皮毛,說:“以後我們相依為命好嗎?”

小狗叫了兩聲,好像表示贊同。

白曉潔想,也許這小狗是上天給自己的禮物,就是花榮不理自己了,以後也有這條小狗陪伴了。

那是個週末,陰天,悶熱。

前兩天,白曉潔在網上看到,“民謠在路上”又要到這個城市演出,她還是想去看演出,因為熱愛,也想散散心。這些天,雖然花榮沒有找她,也沒有電話聯絡,白曉潔沒有纏他,也沒有給他電話。她想,他有他的自由,如果他真的愛自己,一定還會來找她的;如果他不愛自己,她也不會去強求,只會默默地祝福他,儘管自己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著他,永遠不會把手背上的梔子花毀掉,那朵美麗的梔子花會一直在她手上——心上開放,吐露出醉人的芳香。

父親死後,她有了很大的改變,好像變得沉穩多了。

白曉潔吃完晚飯,給小狗洗完澡,就去“民謠在路上”的演出場所。

來到門口,她剛剛買了門票,天上就飄起雨。

她突然想起了花榮,他是不是開始出門拉客了?

她的右眼跳了跳,感覺在這個晚上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白曉潔不擔心自己,擔心的是花榮,心想,花大哥,你一定不要出什麼事情。

“民謠在路上”還是那麼火暴,能夠容納兩千多人的場所爆滿,好在她來得早些,否則就進不來了。這個晚上,除了馬條、川子、周雲蓬、楊嘉松、鍾立風等著名的民謠歌手,還來了很多嘉賓,比如作家李西閩、孔二狗、蔡駿、任曉雯,周牆、華秋、默默等。

演出開始後,臺上臺下開始了狂歡。

那些動人的民謠一如既往地讓人熱血沸騰。

這又是個不眠之夜。

白曉潔站在臺下,和大家一起狂舞,一起沉浸在忘我的氛圍之中。

過了午夜,“民謠在路上”的組織者、十三月唱片公司的老闆盧中強走上臺,他說要給大家唱首由他譜曲、李西閩作詞的新歌。

這首歌的歌名叫《溫暖的人皮》。

臺下的人們充滿了期待。

音樂聲響起。

盧中強唱將起來:

在一個沒有愛情的國度

讓我如何相信天長地久

我撫摸著溫暖的面板

告訴你我內心的痛苦

我是不是該變成一朵紅雲

度你到鋪滿鮮花的天堂

無休無止的傷害呀

無休無止的憂傷

趕快

趕快

帶著我們的靈魂

帶著我們的肉體

遠離這骯髒邪惡的陰曹地府

……

盧中強唱完這首歌,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尖叫聲。

就在這時,她口袋裡的手機不停地震動起來。她拿出手機,看到是花榮打來的電話。白曉潔心裡顫抖了一下,眼一熱,淚水差點流下來。花榮終於聯絡她了,她能不激動嗎。現場太吵了,白曉潔趕緊走到外面,接他的電話。

白曉潔接通電話就說:“花大哥,是你嗎?”

花榮的聲音陰沉:“是我。”

白曉潔高興地說:“真的嗎?”

花榮說:“還有假嗎。”

白曉潔說:“太好了,我想你。”

花榮說:“我也想你,你現在在哪裡?”

白曉潔說:“我在看演出,你要不要來。”

花榮說:“我在你家,你能不能趕緊回來,我碰到麻煩事了。”

白曉潔說:“啊,什麼麻煩事?”

花榮說:“電話裡不方便說,你趕緊回來吧,我在你家裡等你。”

白曉潔說:“好吧,我馬上回來。”

儘管演出還沒有結束,儘管她十分迷戀民謠,可她還是選擇了回家,因為心上人在等著她。

白曉潔興沖沖地推開房門,看到了臉色陰沉的花榮。他坐在椅子上,雙手不停地抖動,眼睛裡充滿了殺氣。白曉潔走到他跟前,關切地問:“哥,你怎麼啦?”花榮怔怔地看著她,什麼話也沒有說。

白曉潔聞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

她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她從來沒有見過花榮這個樣子,他一定是碰到了什麼難過的事情。白曉潔不會在此時顧及那莫名其妙的酸味,而是把花榮的頭抱在了懷裡。她溫柔地說:“哥,有什麼事情和我說,再大的困難我都會和你一起承擔。”

花榮突然抽泣起來。

白曉潔撫摸著他的頭,說:“哥,別傷心,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情了。”

花榮哽咽地說:“我從來沒有失手的,從來沒有失手的。”

白曉潔想把他頭上的帽子取下來,因為帽簷硌著她的乳房,有些不舒服,但她沒有這樣做,她很尊重花榮,知道他不喜歡脫帽。

花榮說:“你是不是想摘掉我頭上的帽子?”

白曉潔柔聲說:“你要是同意的話——”

花榮說:“那你摘掉吧。”

白曉潔緩緩地摘掉了他頭上的帽子,多少次,她想摘掉這頂帽子,看看為什麼他要一直戴著這頂帽子。

她剛剛把帽子從花榮頭上摘下來,花榮猛地推開了她。

白曉潔呆了,他頭上有好幾塊大小不一不長頭髮的疤痕,在燈光下閃著亮光,看上去的確醜陋,影響了他的形象。

她現在才明白,他為什麼一直戴著帽子。

花榮驚恐地看著她,喃喃地說:“你,你是不是也像他們一樣憎惡我?”

白曉潔搖了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我愛你,真的愛你,無論你怎麼樣,我也愛你。”

花榮擦了擦眼中的淚水,說:“你是不是也像他們一樣嘲笑我?”

白曉潔又說:“不會的,真的不會的,我愛你不是因為你的外表,而是因為你人好。”

花榮站起來,慢慢地走近她,咬著牙說:“你騙我,你像他們一樣騙我,其實,你心裡不知道有多麼憎惡我,像我姐姐一樣,嫌我髒,嘲笑我是個癩痢頭。你知道嗎,在我家鄉那個小鎮,沒有一個人看得起我,因為我是癩痢頭。到了這個城市,這個城市裡的人也都瞧不起我,因為我是癩痢頭。我只好在進入大學校門前,買了頂帽子,戴在頭上,遮住癩痢頭,害怕同學們看不起我,嘲笑我。可是,還是有人發現了這個秘密,走到哪裡,他們都用鄙夷的目光看我,我像一隻過街老鼠,躲著他們。對那些嘲笑我,鄙視我的人,我真想殺了他們,然後像剝兔子皮一樣把他們的皮剝下來。我大學畢業了,希望能夠有份好工作,養活自己,沒有想到,剛剛參加工作不久,我的癩痢頭就被人發現了,面對他們鄙視的目光,我無地自容,只好辭職,開起了黑車。”

白曉潔說:“哥,我理解你,我不會像他們一樣鄙視你的,我愛你都愛不夠。”

花榮說:“會的,會的,你也會鄙視我的,你就是表面上不鄙視我,也會在心裡鄙視我。我從小到大,只有一個人不會鄙視我,那就是我媽,可她卻很早就死了,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拋在這個荒謬的世上,讓我獨自承受所有的屈辱。”

白曉潔說:“哥,我真的不會鄙視你,況且,我有什麼資格鄙視你呀。你對我那麼好,可以說恩重如山,我感激你,敬重你,真的,哥。”

花榮走到她面前,雙手抓住了她的肩膀,說:“我從來沒有失手的,從來沒有失手的。”

白曉潔說:“哥,你在說什麼呀,告訴我好嗎?”

花榮說:“我告訴你,再一次告訴你,我給你講的那些殺人故事都是真的。今天晚上,我去捉另外一隻兔子了。其實我已經盯了他很久了,我知道他住哪裡。他住在一個賓館裡,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喜歡住賓館,難道他沒有家?這個晚上,我一直跟蹤他。我要在今夜捉住這隻兔子。大約11點左右,他走出了一個茶館。那個茶館離他住的地方不遠,他沒有開車,走著回去。我開著車跟著他,好幾次,我想下車把他打暈,弄到車上,可是這地段特別熱鬧,人來人往,我無從下手。我看著他走進了賓館,手心捏了把汗。你知道,我想做的事情要是做不成,我會發狂的。我必須把他引出來,上我的車,他要是上我的車了,他就跑不了了。怎麼才能讓他上我的車呢?我絞盡腦汁。我想出了一個辦法,我撥通了他的手機,我用另外一種聲音和他說話。我說,我在賓館外面的銀灰色的現代轎車裡等你,你來吧。他說,你到了賓館外面,為什麼不上來,還要我下去?我說,我喝多了,你下來扶我上去。他相信了我的話。當他出現在我車前時,我降下車窗玻璃,用自己本來的聲音對他說,上車吧。我剛才是裝著女人的聲音誆他出來的,那個女人和他有特別的關係。他問我那個女人為什麼不在了。我說,你上車吧,我帶你去找她。他遲疑著,不肯上車,我心裡十分焦急,他要是不上車,我拿他是沒有辦法的,街上還是人來人往。

“我說,她先走了,讓我在這裡等你,帶你到一個地方去。

“他問我,她要我到哪裡去?

“我說,你去了就知道。

“他還是心懷疑慮,說,我憑什麼相信你。

“我不耐煩地說,你愛去不去,我走了。說著,我就一腳踩在了油門上,開動了車。他突然大聲喊,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我臉上露出了笑容,我的辦法奏效了。他上車後,我就鎖住了車門,車子瘋狂地朝郊外開去。車子開出城區後,他有些緊張了,問我究竟要到哪裡去。我笑著說,急什麼,到了你就知道了。他還算是個老實人,沒有在車上對我怎麼樣,他還是相信我的,也許是引誘他從賓館裡出來時,我裝那女人的聲音裝得太像了,也許他真的是愛上了那個女人。我心裡又興奮又莫名的傷感,還有些憤怒。我心裡說,今夜,你將成為大地上游蕩的鬼魂,而不是人。

“到了那個荒廢的別墅區,我停住了車。我怕被坐在後面的他先治住,車一停下,來不急熄火就跳下了車,我手中拿著扳手。我拉開了車門,說,下車吧。他說,她呢?我說,她一會兒就出來。他下了車,東張西望。除了車燈照出的光亮處,四周一片漆黑,那些別墅在黑暗中,像慾壑難填的魔鬼,等待著什麼。他說,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我陰惻惻地笑出了聲,用他熟悉的女人的聲音說,這是墓地。

“我這句話一說出口,他就意識到上當了。他厲聲說,你是誰?我說,我是要你命的人。他說,我不認識你,你為什麼要我的命?我笑著說,因為你上了我的女人,你必須付出代價,代價就是你的命,你不要和我討價還價,沒有用的,你再多錢也難逃這一劫,誰讓你玩了我的女人呢。

“他十分驚駭。

“我很清楚他內心的恐懼,可以說,被我帶到這個地方的人,沒有人可以坦然面對我,這是我的地盤,我的屠場。此時,他在我面前,只是一隻兔子,一隻無法逃脫的兔子。我說,你不要怕,我會讓你死得快些,儘量少些痛苦。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我喜歡看別人在我面前恐懼,他越恐懼,我就越開心。我還告訴他,我在這個地方殺了不少人,也許他就是最後一個,也許不是。

“好半天,他才驚恐地說出一句話:你別開玩笑。

“我說,我為什麼要和你開玩笑。

“他說,我和你無冤無仇,甚至還不知道你是誰,你不至於要我的命。

“我說,你睡了我的女人,這是天大的罪,是你,重新勾起了我殺人的慾望。

“他渾身顫抖。我說,不過,如果你陪我玩捉迷藏,也許你還有生的機會。他說,怎麼玩?我想了想,說,很簡單,我在有些別墅裡放了些死人骨頭,你只要找出一根來,我就放了你。那些死人骨頭都是我殺的人身上的,每殺一個人,我都要把他的皮剝下來,然後肢解掉,把肢解的屍塊扔到一些別墅的角落裡,讓它們慢慢腐爛,變成白骨。他說,好,好,我去找。我笑著從後備箱裡拿出了那把剔骨尖刀和手電,我把剔骨尖刀在他面前晃了晃,說,平常,我就用這把刀剝人皮的,看到沒有,這刀有多鋒利。他的臉色死灰,和此時的情境十分吻合。他顫抖地說,你,你有沒有放過什麼人?

“我搖了搖頭說,沒有人可以從這裡逃脫,沒有人可以從我手中逃脫。不過,如果你能夠在10分鐘內找出一根死人骨頭,也許,你是從這裡活著走出去的第一個人。

“他說,那,那我去找了。

“我說,去吧,祝你好運。

“他轉身闖入了黑暗之中。他逃不脫的,我可以聞到他的氣味,他走到哪裡,我都可以聞得到。我可以感覺到他摸進了某棟別墅,在一個個角落裡摸索,他在粗重地喘息,大汗淋漓,驚恐萬狀,他彷彿聞到了死亡的氣息……我已經捉住了他,可是,讓他跑了。我沒有想到他會跑,我還以為,就是他會逃跑,我也可以捉住他,以為沒有人可以跑得過我的,因為我跑得比狗還快。結果,他跑了,他也跑得飛快,我快要追上他時,他跑到了河邊。他跳到河裡去了,我也跳到了河裡,我雖然跑得比狗還快,可是我游泳不如他,還是讓他跑了。”

白曉潔說:“哥,你別編故事了,好嗎,我今晚上不想聽,我只想好好陪你。”

花榮咬著牙說:“陪我?陪我?”

白曉潔說:“是的,哥,我要好好陪你。”

花榮突然冷笑起來。

白曉潔說:“哥,你別嚇我,我怕。”

花榮說:“怕,你怕什麼?我還以為你和別的女人不一樣,以為你善良純潔。沒有想到,你和那些**一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白曉潔說:“哥,你怎麼這樣說,我不是那樣的人。”

花榮說:“是的,你和她們一樣。本來,我是想和你結婚,和你過一輩子。現在我不那樣想了,不那樣想了,你就是和我結婚,最後還是會和別的男人跑了。”

白曉潔眼淚流了出來:“哥,你錯怪我了,我不會的,我一輩子都會對你好。”

花榮說:“你還好意思欺騙我。你知道我晚上要殺的人是誰嗎?”

白曉潔說:“誰?”

花榮說:“王大鵬,王大鵬你不陌生吧。你是怎麼籌到給你爸治病的錢的?你不會說不知道吧?為了那點錢,你可以揹著我和他上床,你還有什麼事情幹不出來?”

白曉潔哭喊道:“不是的,不是的,他是個閹人,做不了什麼事情的。我和他再不會有什麼關係了,我在回來後,就已經決定再不會理他了。”

花榮說:“你還在騙我,賤人。”

說完,花榮一拳砸在她的頭上。

那一拳積蓄了他所有的力量。

白曉潔被砸昏了。

花榮脫光了她的衣服,把她平放在床上。

他拿出以前從陸小邁那裡要來的麻藥和針管,把麻藥注射在她的四肢上。然後,他從包裡取出了那把剔骨尖刀。花榮手中的剔骨尖刀在她肚子上比劃了一下,陰惻惻地笑了。剔骨尖刀被他放在了白曉潔的身邊,他的雙手在白曉潔溫暖的面板上撫摸著。他的神色又有了變化,喃喃地說:“曉潔,曉潔,你是個善良的姑娘,善良的姑娘容易受騙,我不忍心看你被那些臭男人騙,被那些臭男人玩弄,我還是送你上天堂吧,你只有在天堂裡,才能夠做一朵純潔的花朵。”

他的眼中流下了淚水。

淚水落在了白曉潔的面板上,就像露珠掉在了花瓣上。

花榮邊流淚,邊說:“曉潔,曉潔——”

就在花榮面對白曉潔落淚時,有個小偷用****捅開了他的家門。

進入花榮家裡後,小偷打著手電找到了電燈的開關,他打亮了電燈。他已經摸清花榮的作息時間了,知道他不會在這個時候回來,準備開著燈把他家翻個底朝天,說不定可以發筆大財。

結果,差點沒有把他嚇死。

小偷看到花榮家的牆上竟然掛著八張人皮。

他倉皇地逃出了花榮的家門。

小偷的神色無法鎮靜,在出小區大門時,被保安懷疑,把他捉住了。

保安捉住他之後,才想起來,有次花榮開車出門,他問過保安開那輛銀灰色現代轎車的人是誰,當時,保安看他打扮得人模狗樣,沒有想到他原來是個小偷。

小偷被帶到派出所後,說出了讓他一輩子都會恐懼的事情:花榮家裡的牆上掛著八張人皮。

白曉潔睜開了雙眼,發現四肢麻木,動彈不得。

花榮呢,花榮在哪裡?

她喊叫道:“花大哥——”

花榮竟然提著那條死去的小狗,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他臉上掛著猙獰的笑意,頭上光亮的疤痕讓他顯得醜陋不堪。

白曉潔哀傷地說:“你怎麼把小狗殺了?”

花榮冷冷地說:“我一開始就告訴過你,我是殺人兇手,你不信。”

白曉潔說:“我現在也不信,不信,可是,你怎麼能把小狗殺了,它是那麼無辜。”

花榮說:“不信,嘿嘿,你要真信了,我也不會認為你善良,也不會和你有今天的日子,曉潔,你等等呀,等我處理完小狗,再送你上天堂。”

花榮開始當著她的面用那把鋒利的剔骨尖刀剝小狗的皮。

花榮根本就不會顧及白曉潔的感受,看他剝小狗的皮,她才漸漸地相信了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個殺人兇手,她特別難過,喉嚨裡像是被塞上了一團棉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花榮邊剝狗皮邊說:“好長時間我沒有剝小動物的皮了,以前,我喜歡剝兔子的皮,後來,我喜歡剝人的皮。曉潔,那些被我殺死的人,皮都被我剝下來了,都掛在我家的牆上,可惜呀,你看不到了。你還記得給你講的那個和銀行女經理私奔的詩人嗎?他們的皮也被我剝了,我把他們的皮連同他們的鞋,都裝進那個裝錢的皮箱,放在車的後備箱裡,帶回來的,我的運氣不錯,回來的路上一直沒有被人發現。”

白曉潔睜著驚恐的眼睛。

花榮說:“我喜歡一個人待在家裡,撫摸著那些人皮,那些人皮在我的撫摸下都長出了花朵,真是化腐朽為神奇呀!我很奇怪,為什麼埋在樹下的頭髮就長不出花朵,昨天晚上,我還去看了,還是沒有長出來。我決定把你的頭髮也埋進泥土裡,說不定就長出花朵來了。那些花朵溫暖而又芳香,讓我痴迷。曉潔,你的人皮,也會像那些人皮一樣,長出花朵,一定比那些花朵美麗,一定比那些花朵芳香,像梔子花一樣,你知道的,我有多麼喜歡梔子花。”

白曉潔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花榮又說:“我喜歡在黑夜裡遊蕩,看著路上的某個人變成兔子,我就想玩捉迷藏的遊戲,我就想把他的人皮剝下來,掛在家裡的牆上,讓它長出花朵。其實,我是在和這個世界捉迷藏。我是一個沒有人注意的小人物,就像一個影子。沒有人在意我的痛苦,我的屈辱與失落,還有孤獨。我走在街上,在人流之中,誰會想到我是個殺人犯呢?想到誰都抓不到我,漠視我,我心裡就特別得意,特別開心。我有時還想,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像我一樣的影子,可怕的影子,在大街上游蕩,不停地搜尋著獵物?一定有的,只不過沒有被我發現。要是我成為了另外影子的獵物,那該有多麼刺激。我想告訴世人,提防我們這些無足輕重的影子,可誰又會相信呢?就像你一樣,要不是死到臨頭,根本就不會相信我是個殺人兇手。”

白曉潔的胸脯起伏著,大口地喘氣。

花榮剝完狗皮,把狗皮扔在了床上,白曉潔身體的旁邊。

他說:“曉潔,你等等,我處理完狗的屍體,就來送你上天堂。”

花榮把血淋淋的狗的屍體提到衛生間,放進了浴缸裡。

浴缸裡裝著半浴缸的硫酸。

狗的身體放進去後,慢慢地化掉了。

花榮回到了白曉潔的跟前,說:“過一會兒,狗的屍體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在浴缸裡放上了硫酸,在你沒有回家的時候就放好了。”

白曉潔這才明白,為什麼剛剛回來時,屋裡會有股怪怪的酸味。

她明白已經晚了。

花榮突然回過頭,說:“滾開,你站在這裡幹什麼。你不是上天堂了嗎?”

他身後沒有人,連個影子都沒有。

花榮回過頭,說:“你知道她是誰嗎?是我姐姐。你不是經常可以聞到香水味嗎?我給你看呀。”

他從包裡拿出了那瓶阿瑪尼香水。

噴了一點在她臉上,說:“聞聞,是不是這個味道。”

白曉潔聞到了香水的氣味,是的,是那種味道,和房間裡已經埋在樹下的頭髮一樣的味道。

花榮說:“這香水是我送給姐姐的生日禮物。後來,她用不著了,我又送給了金暉,金暉用不著了,我又把它拿回來了。你看,還有那麼多,不知道送給誰好。本來,我想把它送給你的,可是,你不喜歡香水。況且,你是我這一生真正愛過的人,把別人用過的香水送給你,顯得沒有誠意。不過,現在你要的話,可以給你了,你可以把它帶到天堂裡去。對了,忘了告訴你了,我姐姐原來租住的就是這個房間,難怪你可以聞到香水味。我就是在這個房間裡剝下了姐姐的皮。”

突然,白曉潔的手機響了。

花榮拿起了手機,他接聽了電話。

電話是王大鵬打來的。

花榮把電話放在了白曉潔耳邊。

王大鵬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曉,曉潔,你聽到我說話的聲音了嗎,我,我告訴你,花榮是,是殺人兇手。他,他要殺,殺我,被我逃脫了,他還說殺完我要去殺你的。你趕快躲,躲起來,不要被他抓住了。我,我已經報警了。在,在抓住他之前,你一定不要和他見面,或者,到,到我這裡來,我現在在公安局……”

花榮把手機拿過來。

他對著手機冷笑了幾聲,然後掛了電話。

花榮把手機扔進了衛生間的浴缸裡。

回到白曉潔身邊,他拿起了剔骨尖刀,陰森森地說:“我從來沒有失手的,從來沒有失手的,怎麼就讓那隻兔子逃跑了。我會抓住他的,一定會抓住他的。他跑不掉,就是跑到月球上,我也要把他抓回來。曉潔,你知道我曾經是多麼愛你嗎?我曾經當著你爸爸的鬼魂說過,一定會娶你,會好好待你一生。就在你和你媽走進手術室的時候,在走廊上,我對你爸說的。要是你回來後,不和那隻該死的兔子亂搞,一切都是那麼美好。曾經有過一段時間,連我自己都相信,給你講的那些殺人故事都是假的,都是我編造出來的。因為有你後,我就想和你好好生活,再不剝兔子的皮了,只想和你一個人玩一輩子捉迷藏。”

花榮拿出白曉潔的紅色塑膠封皮的日記本,翻到第172頁,說:“你看看,你寫的什麼,我曾經被你感動。可是現在,你也好幾天沒有寫日記了吧,應該是不愛我了。不管怎麼樣,你還是我的愛人,我不能把你扔在這汙濁的塵世不管,我要送你上天堂。”

白曉潔看著他,眼睛裡積滿了淚水,她喃喃地說:“我,我是多麼的愛你——”

花榮說:“我知道你愛我,可是,可是——”

白曉潔流著淚,心裡異常絕望。

讓她更加絕望的是,花榮又給她講了一個殺人故事。

我曾經對你說過,那個和你一樣善良的姑娘,在我父親死後,我去找過她,我想把她帶走。其實,我最愛的是她,本來我以為,你會替代她的,可是,你還是被玷汙了,我的愛情被玷汙了。我說不出內心有多麼哀傷,你也許永遠無法體會。每個人的心,都是一口深井,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包括哀傷。

我在離小鎮很遠的一個山村裡,找到了已為人婦的她。

我沒有給她一萬塊錢,那是我唯一騙你的事情。

她的名字叫陳鳳鳳,我不覺得這名字土,而是感覺特別有味道,她讓我在城市生活中有刻骨銘心的牽掛,她是我內心珍藏的鄉土。

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在家裡和丈夫吃午飯。

她丈夫是個老實巴交的男人,看到我時,眼神慌亂。她還是那樣,落落大方的樣子,讓我和他們一起吃午飯,還特地去給我炒了個菜,記得那是一盤土豆片,記憶中的那盤土豆片特別香,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土豆片。我也不客氣,坐在飯桌前,邊吃飯,邊和她說話。我們說話時,她丈夫一聲不吭。我不在乎他的感受,我很少在乎別人的感受,從童年母親死後就那樣。

陳鳳鳳說起了她爺爺,就是當初我偷柚子時追趕我的那個老頭。

她說他已經過世了,就在前年,活了90多歲,是喜喪。很奇怪的是,他死之前,竟然看著陳鳳鳳,提到了我。他問陳鳳鳳,我現在怎麼樣了?陳鳳鳳說不知道。然後,他就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這件事時,陳鳳鳳十分好奇,她爺爺為什麼還記得我。我當著她丈夫的面說:“鳳鳳,這些年,我一直沒有忘記你,我發過誓,等我大學畢業後,就回來娶你。我還給你寫過幾封信,你都沒有回,回來就不寫了,我想你也許會等著我。”

陳鳳鳳十分吃驚:“啊,我從來沒有收到過你的信。不過,爺爺死前,悄悄地和我說過一句話,他要我提防你,我想,我們也沒有來往,提防什麼呀,就沒有往心裡去。是不是爺爺把你寫給我的信給扣留了,他從你的信中看出了什麼?”

我明白了什麼。

我說:“我現在來了,你該提防我了嗎?”

陳鳳鳳笑了,笑聲爽朗,我的心在她的笑聲中顫抖。如果她爽朗的笑聲能夠伴我一生,那該有多好,那樣,我就不會殺人了,不會成為一個殺人的屠戶了。

她說:“我為什麼要提防你呢,況且,在我眼裡,你不是壞人,現在,你是我們家的客人,謝謝你那麼多年過去了,還能記起我來。”

我說:“你家那棵柚子樹還好嗎?”

陳鳳鳳愣了一下,也許是我的問題太突兀。接著,她笑著說:“那柚子樹是爺爺栽的,爺爺死後那年就不結果了,去年,柚子樹就枯死了。”

我說:“柚子樹也是有靈魂的,它和你爺爺一起走了。”

陳鳳鳳說:“可能吧。”

這時,她丈夫說了句話:“什麼東西老了,都會死的。”

我瞥了他一眼,發現他的臉通紅。

我只在她家吃了頓午飯,然後就告辭了。我知道,留在這裡,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我不可能把她從她男人身邊搶走。我走出村口時,陳鳳鳳追上來,給了我一個很大的柚子,她說是從鄰居的樹上摘的。我看著她的笑臉,心裡又酸又澀。

她丈夫一直送我到很遠的山坳,一路上,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好幾次我讓他回去,他也沒有說話,照樣跟在我身後。到了那個山坳,他終於停下了腳步,我回過頭,望著他。他說了句話:“你以後不要再來了,好嗎?”

我點了點頭。

說完話,他轉身飛奔而去。

很快地,他就消失在山路之中。

午後的日頭很毒,我的眼睛被刺傷了,淚水流了出來。

我重重地把陳鳳鳳給我的柚子砸在山路上,柚子皮球般彈了起來,然後在山路上滾動,最後停在路邊的草叢中。看著那柚子,我眼中冒出了火,我不知道那時的心情是怎麼樣的,我跑過去,蹲下來,從包裡掏出那把剔骨尖刀,朝柚子刺過去……我把柚子刺得稀巴爛,柚子的味道在飄散。

我頹然地坐在那裡,沉重地喘氣。

我沒有離開。

我在天黑後,悄悄地潛回了那個山村。

我不能就這樣離開。

我總得帶走些什麼。

這些年來,陳鳳鳳是我內心唯一的安慰,我不能就這樣走了,把她拋在這偏遠的山村裡,讓她的肉體老去,讓我自己孤魂野鬼般無依無靠。那個深夜,我悄無聲息地來到陳鳳鳳家的窗下,聽著她男人的呼嚕聲,不知道她有沒有睡。整個村莊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沒有人家還亮著燈火。偶爾有孩童的哭聲劃破凝重的夜色,然後又寂靜下來。我的心卻不能平靜,我真想破門而入,把陳鳳鳳從眠床上擄走。

可是,我不敢。

我只能躲在窗下,聽著她男人的呼嚕聲,想象著她躺在男人身邊的樣子。我聽到了狗吠,狗吠聲突然連成一片,我感覺村裡的土狗都集中在一起,朝我奔跑過來。我不能在她家的窗下再蹲下去了,趕緊摸黑跑出了村外。我躲到村外山上的樹林裡,等待天明。狗吠聲在我離開村莊後沉寂下來。

我的心卻無法沉寂。

我渾身冒著烈火。

我用剔骨尖刀劃破了手臂上的面板。

血腥味在樹林子裡飄散。

我吮吸著從手臂傷口湧出的血。

鹹腥的血讓我漸漸平靜。

我等待天亮。

等待……

天矇矇亮時,我在清新的露水味中清醒過來,也是從夢中清醒過來。那夢我做了好多年,關於陳鳳鳳的夢,好多年都是一模一樣的,我拉著她的手,走出山地,到處花香鳥語,陽光燦爛……這是個濃霧的早晨,有鳥鳴在樹林子裡迴響。我來到村口,躲在那棵老樟樹後面,等待著出早工的人出來,也許陳鳳鳳也會出來。我十分清楚山村女人的生活習慣,她們中的很多人,一大早就會到山坑裡的田裡勞作。

果不其然,天亮後,有人陸陸續續走出村口,分散到各個地方。

那些人裡,都沒有陳鳳鳳。

我有些沮喪。陳鳳鳳不像是懶惰的女人。

如果她不出來,我不可能進村去把她強行帶走。

就在我心亂如麻時,一個女人在霧中走出村口,朝山那邊走去。我睜大了眼睛,沒錯,她就是陳鳳鳳。我像條狗般跟了上去。霧很濃,三米開外就看不清人影,我一直躡手躡腳地跟在她身後,保持著距離,陳鳳鳳沒有發現,她也不會想到我沒走,會在這個濃霧的清晨跟著她。

她走進了一條無人的山坑。

山坑裡有幾片田地,還有一條小溪流過。

那幾片田地一定是陳鳳鳳家的。那田地裡種著地瓜。地瓜的藤蔓不長,需要除草鬆土,陳鳳鳳在這個早晨,乾的就是這樣的活。她幹活的樣子讓我著迷。如果她沒有嫁人,我願意和她在這樣的山裡生活,和她一起給地瓜除草鬆土,讓地瓜茁壯成長。在她停下手中的活,用毛巾擦額頭上的汗水之際,我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她顯然很吃驚:“你,你沒走?”

我離她很近,可以看清她驚愕的眼神和長長的眼睫毛。

我說:“鳳鳳,我捨不得離開你。”

很快地,她緩和了情緒。

她笑了笑,說:“你還是走吧,我一個村姑,有什麼離開離不開的。”

我說:“你知道嗎,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娶你,帶你走的。”

陳鳳鳳說:“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好的,你要娶我?”

我說:“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讓我牽掛,我需要你,否則我活不下去的。”

陳鳳鳳笑著說:“我真的有那麼好嗎?”

我說:“沒有人比你更好。”

陳鳳鳳說:“你別拿我開玩笑了,趕快走吧,我再好也是結了婚的人了,我老公對我很好。”

我說:“你騙我,你老公要對你好,為什麼他不和你一起來勞動。”

陳鳳鳳說:“他一早就出門了,去鄰村幫人家建房子去了,他是個泥水匠。他對我真的很好。”

我突然抱住她,她身上的汗味竟然那麼芬芳。我急促地說:“鳳鳳,跟我走,離開這個地方,我帶你到大城市裡去生活,我會對你好,比他更好。”

陳鳳鳳猛地推開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放尊重點!我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怎麼能這樣!”

我說:“我們有關係,從童年的那天起,我們就有了關係,我忘不了你,我心裡只有你!跟我走吧。”

陳鳳鳳拿起鋤頭,拉下了臉,說:“我讓你走,你就走!別逼我!否則我生氣了,鋤頭不認人的。”

我的淚水流了下來。

我喃喃地說:“你,你怎麼能夠這樣對我,多少年來,我就愛著你一個人,你非但不感動,還這樣對我,還要用鋤頭劈我。你怎麼能這樣?”

陳鳳鳳說:“你這個人好沒道理,我又沒有和你好過,你愛不愛我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說:“你真的對我無動於衷?”

陳鳳鳳說:“是的,我對你真的什麼感覺都沒有,快走吧,別鬧了。”

我咬了咬牙說:“現在,擺在你面前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跟我走,否則——”

陳鳳鳳冷笑一聲,說:“否則怎麼樣?”

我說:“否則——”

陳鳳鳳惱怒了,她舉起了鋤頭,大聲說:“你怎麼像條癩皮狗,快給我滾——”

她的話讓我絕望。

我橫下了心,說:“鳳鳳,沒有你,我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了。你用鋤頭劈了我吧,我也不想活了。”

我把頭湊了過去。陳鳳鳳的手在顫抖,鋤頭也在抖動。

陳鳳鳳沒有想到我會如此無賴。她放下了鋤頭,緩緩地說:“我下不了手,我不會殺人,我求你,你走吧,我現在的生活很好過,真的。你不要這樣逼我,好嗎?你快走吧,天下的好姑娘多得是,你為什麼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呢。你回你的大城市裡,好好生活吧,你會找到喜歡你的姑娘的。”

我陰沉地說:“我就問你一句話,你跟不跟我走?”

陳鳳鳳說:“那是不可能的!”

我說:“真的不可能?”

她說:“不可能,一點餘地都沒有,除非我死。”

我絕望到了極點。

我突然撲過去,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嗷嗷叫著,用盡渾身的力量,掐著她的脖子。

沒過多久,她就斷了氣。

是的,我把她殺了。

我不能把她的身體帶走,可是,我可以把她的人皮帶走。我把她拖進了濃霧中的山林。我在一棵樹下,剝下了她的皮。在剝下她皮的時候,她的皮還有餘溫,是的,她的皮一直都很溫暖,就是我把她的皮放在小溪流裡漂洗乾淨後,還是溫暖的。整個過程,濃霧一直沒有散去,還有鳥鳴聲在山林裡迴盪。那應該是個美麗的清晨,清新的空氣很快就把血腥味盪滌乾淨,漂洗人皮的溪水很快就把血水稀釋,根本就流不到下游。我把剝掉人皮後的屍體肢解成幾十個小塊,分別埋在幾十棵樹下,然後把血跡清理乾淨,才把人皮裝進包裡,離開了那片山地。

我不知道那些埋著陳鳳鳳屍塊的地方,有沒有長出植物,開出花朵?

對了,我還要告訴你的是,我在肢解她屍體時,發現她的肚子裡還有個拳頭大小的嬰兒。那嬰兒還在動。

同樣的,我把他埋在了一棵樹下。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總是夢見一棵樹下,長出了一顆孩子的頭,那又細又軟的頭髮溼溼的,冒著絲絲熱氣。他的身體全部長出來後,他就赤身裸體在山林裡遊蕩,口裡含混不清地叫喚著什麼。我知道,他是在尋找他的母親。

曉潔,我以為你會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你還是背叛了我。

所以,你必須死。

我同樣會把你的人皮剝下,一直陪著我。

我不會把你留在人間,讓我抓狂,讓我痛苦。

就在花榮講完了這個故事,街上響起了警車的警笛聲。

警笛聲呼嘯而來,越來越近。

聽到警笛聲,白曉潔的嗓子突然通暢了,求生的慾望讓她喊出了聲:“救命呀——”

花榮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輕輕地說:“噓,別出聲——”

2011年端午夜完稿於上海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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