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嬪扶住隆起的肚子,無言出神。
“泠貴嬪回去了?”
青蕖覷了眼主子,擔心主子難受,猶豫道:“許是皇上覺得泠貴嬪煩了,才把人攆回了昭陽宮。”
應嬪笑笑,“皇上喜歡得愛不釋手,怎會煩她呢?”
青蕖看清主子眼底的失落,只恨自己嘴笨,不知該如何去勸。
“時日已久,皇上早晚會煩膩了泠貴嬪,看見主子的好。”
應嬪不語,眉眼染上倦怠,“本宮累了,扶我回去歇著吧。”
槅窗透進刺目白皙的光線,緊跟著便入耳爭吵不斷的人聲。
“定是你手腳不乾淨,偷拿了主子的東西!”
“沈碧姐姐冤枉,這真的是奴婢從御花園撿的!”
應嬪蹙起眉,眼底閃過不悅的煩躁,青蕖有眼色地道:“奴婢去看看那兩個小丫頭在吵什麼。”
應嬪揮揮手,青蕖出了門,不過一會兒,將那兩人帶進來,手心多了兩顆金珠,呈到應嬪眼前,“主子。”
那兩顆金珠豆子般大,小巧玲瓏,雕著精緻的花紋。這般工藝可不是凡品,應嬪瞧著有些眼熟。
“上元宴,泠貴嬪簪的可是鑲嵌這兩顆金珠的珠釵?”
青蕖接到手中,仔細看了兩眼,她並不確定,上元宴,她只顧伺候主子,根本瞧不見別的嬪妃戴什麼配飾。但主子說是,她不能違背主子的心意。
“奴婢看著確實像泠貴嬪珠釵上的珠子。”
應嬪輕眯起眼,倏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宮女,“你從何處撿到的?”
那宮女膽子小,被主子這般嚴厲地發問,登時嚇得心頭一跳,墜著冷汗回道:“就是……就是御花園東邊的長亭臺階下。”
“奴婢姐姐在御花園當值,姐姐昨日病了,奴婢去替姐姐灑掃,撿到了這兩顆金珠子。”
“奴婢並未撒謊,也從沒偷拿過主子的東西,主子明鑑!”
應嬪撥著手心的兩顆金珠,“青蕖,梵華軒到建章宮,可要經過御花園東廊?”
青蕖搖搖頭,“良婉儀要去建章宮,這麼走,難免繞不少的路。”
“既然如此……”應嬪勾了勾唇角,“泠貴嬪倒底是要去見誰?”
……
那日宮宴,婉芙錯失了與小舅舅想見的機會,不知下次,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不過經許婉儀一事,婉芙開始反思自己對待宮人是否太過寬宥,才縱容出了他們的歪心思。這幾日,婉芙將二十侍從叫到外殿,由千黛訓過話,整頓了幾日,婉芙瞧著是愈發像樣。那個叫蘭稼的宮女,婉芙留到了外殿做二等丫頭,雖是貪嘴了些,勝在機靈忠心。
過了上元,冰河解凍,剛開春,還不見暖,這幾日皇后染了風寒,咳疾難治,傳話給各宮,不必再去問安。話是如此,皇后是六宮之主,各宮嬪妃心裡再不合,面上也要殷勤地去探望一番。坤寧宮宮門緊閉,皇后貼身的宮女打發嬪妃回去,婉芙一進寢殿,就睏倦襲身躺到床榻上,懨懨得掀不開眼。
千黛好笑地為婉芙除去鞋襪,“主子近日是怎麼了,這般貪睡。”
婉芙擺擺手,唔了聲,抓起引枕蓋過臉蛋,“快把帷幔落了,亮的晃眼。”
珠簾掀開,秋池搓著凍僵的手,急乎乎地往寢殿走,瞧見垂落的帷幔,止住腳步,小聲與千黛咬耳朵,“主子睡了?”
千黛點點頭,“主子剛睡,沒要緊事,別擾了主子歇息。”
秋池抓耳撓腮,“是要緊事,江采女歿了!”
江晚吟死在了春時的頭一場雪,春和依照往常取嗖飯放到案頭,若是以往,這飯食不論多難以下咽,江晚吟都會一口一口塞進喉嚨裡,邊吃邊陰沉地盯著春和。
但今日,春和喊了兩聲,都不見床榻里人動一動。她疑惑江晚吟莫不是又要鬧事,手心一推,卻觸到僵硬涼意,緊跟著,那具僵硬,一骨碌滾到地上,面容青紫,眼珠狠狠地瞪向外面。春和嚇得身子抖了下,飛快地跑出去喊人。
仵作驗過屍,是被活活凍死的。
春和臉色一白,下意識避開眼,昨日江采女不知發了什麼瘋,大罵不停,對她又踢又踹,春和一氣便撤了炭爐,撂鎖把人關在了屋裡,本想過半個時辰再將炭爐移進去,後來也不知怎的,自己竟睡得昏昏沉沉,怎麼著都醒不過來。
她也沒想到,已過了隆冬,不過一夜沒用炭爐,江采女竟被活活凍死了。
一個被打入冷宮,家世沒落的采女,本沒有幾人放在心上。但是,誰讓江采女與泠貴嬪有所牽扯,落到旁人眼中,不禁懷疑是否是泠貴嬪故意讓春和拿了炭爐,活活凍死江采女,這般惡毒的法子,真是可怕。
……
昭陽宮,秋池剛從御膳房取來午膳,氣得眼圈發紅。
婉芙瞧見,多問了一嘴。
秋池憤憤不平,“如今宮中都在傳是主子心腸歹毒,活活凍死了江采女!後宮裡有幾人是好的?分明是有人見不得主子好過,竟給主子添堵!”
婉芙眉梢一挑,夾了一筷酸豆角吃到嘴裡,“既然知道是有人給我添堵,你還氣成這樣?”
“奴婢是看不慣那些人面獸心,自己又做過什麼好事,還有臉來指責主子。”
秋池一面說,一面盛了碗鴿子湯,放到婉芙手邊。
婉芙攪攪調羹,“江晚吟也算風光過,送出宮,好生葬了吧。”
“主子!”秋池可記得江采女曾經對主子做過的事,如果不是主子看破了那些手段,保不準這屎盆子就已經叩到了主子頭上。若是調個個,江采女才不管主子死活,主子倒好,還要好生安葬江采女。
婉芙小口飲下碗裡的湯水,“人死為大,但願江晚吟下輩子能存些善念。”
她打住秋池的話頭,瞥了眼滿腹幽怨的小丫頭,“你這性子得好好改改。”
知道主子是在敲打自己,秋池依舊不平,卻沒再說什麼。
婉芙放下調羹,“至於春和……”
春和聰明,性子卻不好掌控,不宜留在身邊伺候。
她斂眸開口,“給她些銀錢,向皇上通稟一聲,放出宮吧。”
第75章
皇后一病數日,坤寧宮久久沒有嬪妃問安。皇后不見人,縱使有想在皇后面前討個好印象,主動去侍疾的嬪妃,最後也都被坤寧宮的宮人好言相勸地婉拒了回去。
溫修容正俯身案頭,教順寧公主習字,順寧公主天生聰慧,大字學得很快,昨兒個溫修容剛教了首詩,今日就背得一字不差。
“阿孃,熙兒不想寫了,熙兒想出去玩。”
順寧公主被溫修容照顧得越久,越依賴於她,小孩子忘性大,慢慢地就不再去提自己的生母,不知何時,已經把溫阿孃叫成了阿孃。
溫修容輕柔地撫了撫順寧公主的發頂,溫下聲,“熙兒昨日還說過,自己要以樂羊子妻斷織為警戒,不做半途而廢的人,現在就要放棄嗎?”
順寧小臉糾結,掙扎良久,搖頭道:“熙兒不放棄,熙兒不要做半途而廢的人。”
溫修容露出笑,“熙兒真乖,今兒晌午,阿孃要多獎勵熙兒一碗牛乳羹。”
聽到吃的,順寧公主眸子登時亮起來,抱住溫修容,脆生生道:“熙兒喜歡吃乳羹,熙兒喜歡阿孃!”
習過剩下的大字,溫修容給順寧公主裹緊狐裘,牽著小糰子正準備去御花園,柳禾從外進來,先福了禮。溫修容掃她一眼,蹲下身,摸摸順寧的發頂,“阿孃去給熙兒拿湯婆子捂手,熙兒先跟乳母出去,記住不許亂跑。”
順寧眸子躍躍欲試,使勁點了點頭,“熙兒很乖,熙兒不會亂跑。”
溫修容彎起眼一笑,屈指刮過順寧的鼻尖,直起身,對乳母道:“照顧好小公主。”
順寧出了關雎宮,柳禾才近前秉事,“主子,趙妃娘娘昨日見紅了。”
溫修容裹緊披風,淡下臉色,“處理乾淨了麼?”
“主子放心,郭太醫已經安撫好了趙妃,趙妃服藥睡去,並沒有疑心。”柳禾回道。
溫修容無聲地抿唇,話頭一轉,“應嬪近日常去御花園?”
柳禾點頭,又皺起眉,遲疑道:“奴婢不明白,應嬪快要臨盆,為何日日去御花園。”
“沒有莫大的好處,應嬪又怎會捨得自己,親自去那裡守著呢?”溫修容勾了勾嘴角,輕撫著護甲的掐絲,“她這樣,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
坤寧宮
皇后倚著引枕,漫不經心地翻過一頁手中的經文,右手的念珠轉過幾圈,“溫修容還是沒來過麼?”
梳柳端著煎好的湯藥,放到床頭案上,調羹在裡面攪了攪,舀出一勺溫熱,遞到皇后嘴邊,“回娘娘,溫修容領著順寧公主去御花園了。”
良藥苦口,皇后飲下,捏著帕子擦過嘴角,輕嗤一聲,“溫修容心思細,連本宮也猜不到她在做什麼。”
梳柳端上一碟蜜餞,“溫修容既應了娘娘,想必也會盡心為娘娘辦事。”
皇后拂手,推開那張瓷碟,她吃慣了苦,不愛吃那等甜膩的玩意兒。
“她是為本宮盡心,還是為泠貴嬪盡心?”皇后冷笑,“溫修容看得清局勢,她從來沒把大皇子放在心上。本宮倒要看看,鬥到最後,她會不會再來求本宮。”
梳柳無言,娘娘自有娘娘的考量,她雖是娘娘的親信,歸根到底也是一個奴才。
伺候皇后歇下,梳柳悄聲退出了殿。門外小太監急匆匆進來,梳柳攔住他,“娘娘已經歇下了,何事這麼驚慌,仔細驚擾了娘娘。”
小太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扯住梳柳的衣袖,緩道:“應嬪主子與趙妃娘娘在御花園裡起了爭執,應嬪主子滾下臺階,見紅了!趙妃娘娘受到驚嚇,也見紅了!”
“什麼?”梳柳大驚,昨兒個還好好的,怎的今日就生出了這種事!
“皇上過去了?”
小太監猛點了下頭,“聖駕已趕去朝露殿了,事出突然,趙妃娘娘也被送去了朝露殿!”
梳柳不敢耽擱,娘娘是六宮之主,這時候總該要去主持大局。她掀開珠簾,折回寢殿,“娘娘,出事了,趙妃和應嬪都見紅被抬去朝露殿了!”
皇后被吵醒,頭疼地按了按眉心,乍然聽到這句,詫異了下,眼底沁出一絲淺笑,“原是這樣。”
“溫修容辦事利落,本宮是越來越捨不得這枚棋子了。”
……
重華宮
朝露殿裡端出大盆大盆的血水,宮人行色匆匆,額頭沁出層層薄汗。應嬪還有月餘才到生產的日子,不足月便生產,倘若出了事,難保皇上遷怒,屆時她們這些伺候的,腦袋也不用要了。
早在應嬪五個月的時候,朝露殿就安排了接生的穩婆,專治婦兒的太醫揹著藥箱,幾乎一路被小太監半拖半拽了,小半個時辰,太醫氣喘吁吁地趕到重華宮。
應嬪不是頭一回受生產的苦楚,即便經歷過一次,依舊疼得滿頭大汗,唇瓣咬得破了皮,忍不住一陣陣痛呼,淚水從面頰劃過,幾乎染溼了整個引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