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妃怎在此處?”
許答應裹在厚厚的披風中,臉頰露在外面,抵擋不住寒風,凍得發白,眉眼卻輕柔,在皇上面前,上了一分羞赧,“太醫說嬪妾這一胎是雙生龍鳳,囑咐嬪妾多去走走,屆時也容易生產。”
許答應腹中的雙胎在宮中早就傳得人盡皆知,李玄胤聞言,並沒什麼意外,捻著扳指,不動聲色地打量過她。
這條宮道往日鮮少有人,冰天雪地,她若是遛彎兒,大可走不到這。至於緣由,聖駕近日常去關雎宮,怕是早有人得了信兒在這等著。
李玄胤斂起眼,拂袖下了鑾輿,握住女子刻意露在外面的手,啟唇道:“天冷,朕送你回秋水榭。”
許答應手微微後縮了下,卻並未用力,依舊由男人握在掌中,她含羞帶怯地悄悄抬眼,又低下了眸子,“嬪妾方才聽見皇上要去金禧閣,嬪妾不敢與泠姐姐爭搶皇上的寵愛。”
她這聲泠姐姐叫得親熱,面上說是不敢爭寵,那隻手卻留戀地任由李玄胤握著,只一雙眼抬了又落,欲語含羞,頗有順水推舟的意味。
李玄胤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微挑了下唇。後宮中,這種伎倆並不高明,他雖看穿,卻並未挑明。
前朝的瑣事已是讓他勞心,這女子遠遠要比那人懂事許多,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受萬民朝拜,習慣了旁人的順從奉承,過了小半月,也不見那人找他,已是忍受到了極點,總不能再巴巴地趕去哄著,縱著她的性子。
順寧險些出事,縱使不是那女子有意安排,但她知情不報便是大錯,換作旁人,他定然不會輕易放過,小心思太多,他不計較也便罷了,竟然還敢這般恃寵而驕!
坐慣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李玄胤便沒那個耐性,去費盡心力哄一個女子。
相較而言,此時眼前這人爭寵討好的伎倆便格外讓他舒心,也不介意,給她這份殊榮。
更何況,她有著身孕,他也不能將人丟在這冰天雪地裡。
所以,他牽住了許答應的手,臉色和緩許多,“無妨,朕改日再去。”
第60章
本是要去金禧閣的聖駕,轉路去了秋水榭的訊息,越傳越廣。翌日,秋水榭就受了賞,珠寶首飾,綾羅綢緞,流水似的進了殿。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冊封聖旨,許答應一夕之間,晉升到了貴人之位。
坤寧宮問安時,許貴人戴了滿頭的珍珠翡翠,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受了寵。
許貴人的位子正坐到了應嬪之下,兩人同懷了身孕,皇上對應嬪雖也多有關照,卻不如許貴人這般大張旗鼓,又是送珠寶,又是升位份,榮寵可見一斑。
婉芙入殿時,差點被許貴人頭上的大紅寶石晃了眼睛。
許貴人瞧見婉芙,盈盈起身,似是遺憾道:“昨日嬪妾正在外面遛彎,皇上大抵是憐惜嬪妾有了身孕,才送嬪妾回宮。聖駕本是要去金禧閣的,轉頭去了秋水榭,泠貴嬪不會怪嬪妾吧。”
許貴人的心思快寫到臉上,聽了她的話,婉芙沒有半分生氣,反而笑吟吟地扶她坐下,“許貴人有了身孕,自是一切以龍嗣為要。皇上看重許貴人,也看重許貴人肚子裡的孩子,本宮為何要生氣?”
婉芙笑得真切,讓許貴人一時分不出,自己這番行徑,倒底有沒有氣到她。
“呀,許貴人這紅寶石珠釵可真好看,本宮還從未見過這麼大的紅寶石。”
婉芙驚訝出聲,引得旁人都往許貴人髮鬢間投去了目光。
這顆大紅寶石世間罕見,許貴人最為得意。她特意撫了撫,嬌羞一笑,“皇上說這顆紅寶石最襯我,吩咐內務府,務必要嵌到珠釵上,送到秋水榭。”
婉芙不動聲色地看了眼一旁坐著的應嬪,收回眼時,嘴邊浮出豔羨的笑,“皇上待許妹妹果真是寵愛。”繼而嘆了口氣,“本宮侍奉皇上那般久,都不見皇上將這麼大的紅寶石送與本宮。”
聽她這般說,許貴人一面得意,一面又去安撫道:“可惜了嬪妾只有這麼一個,聽聞去歲荊州進貢了水色好的墨綠翡翠,不如嬪妾去跟皇上說說,打造一個翡翠手鐲送給泠貴嬪。”
婉芙似是感激一笑,“那本宮就多謝許妹妹了。”
……
請安的事瞞不過皇后,梳柳將殿內的一番對話一一說完。
皇后翻閱佛經的手微微頓住,頗有興趣地瞧了梳柳一眼,“哦?那泠貴嬪當真這麼說?”
梳柳點了點頭,皺眉道:“娘娘,這泠貴嬪是什麼意思?許貴人搶了泠貴嬪的寵,泠貴嬪不僅不生氣,竟還和許貴人攀談,羨慕起許貴人了。誰不知皇上給泠貴嬪的賞賜最多,可笑許貴人竟然還接了泠貴嬪的話。”
那款佛經放到案上,皇后捻著佛珠,勾了勾唇角,“泠貴嬪是有心計,許貴人那個蠢貨,給旁人白白做了嫁衣還不自知。”
“娘娘這是何意?奴婢愚笨,還是不懂。”梳柳想不通,泠貴嬪一沒讓許貴人在皇上那為自己說好話,二沒親自去求見皇上,見也見不到人,說也說不上話,如何能得寵。
皇后望向槅窗外,昨夜又下了雪,已是這歲冬日的第三場雪。
“皇上賞給許貴人那些身外之物,不過是做給旁人看的,至於做給誰看,皇上真正寵著的人是誰,很快就知道了。”
她是皇上的髮妻,王府時執掌中饋,到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之位,沒有人比她更瞭解那位君王的心思。
……
這日許貴人等了一晌午,最後乾坤宮一個小太監過來通稟,皇上與朝臣在乾坤殿議事,今日不過來了。許貴人心底失望,卻也知道政務遠比後宮瑣事重要。她就又多等了一日,到翌日晌午,終於盼來了聖駕。
因有了身孕,不能擦脂粉,只在唇瓣塗了一層薄薄的丹蔻。許貴人姿容並不嬌豔,在這後宮裡卻也稱得上中上之姿。唇瓣塗抹了紅,整個人瞧著,比方才鮮亮了些。
“嬪妾請皇上安。”
李玄胤近前,虛虛將人扶起,“愛妃有了身子,不必多禮。”
許貴人羞赧一笑,與皇上同進了內殿。
暖閣布好了午膳,皇上體恤,許貴人懷著身孕不必佈菜,多置了一個圓凳,同席共餐。
許貴人吃了一勺粥,悄悄看一眼李玄胤,似是無意道:“嬪妾聽說,去歲荊州進貢了上好的墨綠翡翠。”
李玄胤未在乎這句話,每年各州進宮,都會有不少的貴重之物入庫。荊州確實盛產翡翠,至於去歲進貢了何物,還需去查閱賬冊。
他多看了眼切好的藕片,陳德海會意,立馬夾了一筷到了託碟上。
“你若想要,朕遣人去找到送來秋水榭。”
許貴人臉上一喜,皇上果然是心疼她的。她淺笑著說了緣由,“不是嬪妾想要。”
“前兒嬪妾去坤寧宮問安,簪了皇上送給嬪妾的大紅寶石珠釵,被泠貴嬪瞧了去。泠貴嬪很是喜歡,可惜嬪妾就這麼一個。是皇上所賜,嬪妾不敢輕易送人。泠貴嬪很是失落,嬪妾為了安撫她,才記起那塊翡翠來。”
李玄胤不動聲色地撥了下扳指,似是隨意問道:“她很是失落?”
許貴人瞄著皇上的臉色,假意好心替婉芙遮掩,“皇上別怪泠貴嬪,那日皇上送嬪妾回秋水榭,泠貴嬪誤以為嬪妾截了她的寵,故而對嬪妾的態度才如此冷淡。自嬪妾有孕以來,泠貴嬪就看嬪妾不順眼,嬪妾已經習慣了,皇上可千萬不要怪她。畢竟……泠貴嬪只是習慣了皇上的寵愛,一時失落嫉妒,也是人之常情。”
許貴人說著,眼裡流下淚來,捏著帕子擦了擦眼角,心中卻在想,泠貴嬪可千萬不要怪她,畢竟她也幫她要了翡翠不是。皇上最厭惡善妒的女子,日後待她誕下龍嗣,泠貴嬪若有眼色來巴結她,她也會看在往日的情分,為她從皇上這討些好處。
然,許久,她眼淚都哭不出來了,也未見皇上說話,也沒來關心她一句,好似皇上根本就沒聽她方才的話。
許貴人繼續添油加醋道:“泠貴嬪只是生了醋意,並非有意刁難嬪妾,還請皇上不要責怪她。”
“心生醋意?”李玄胤掀起眼,臉上漫不經心。
許貴人看不透聖意,以為皇上這是惱了,心中得逞一笑,“是呀,皇上之前那般寵愛泠貴嬪,如今冷待了她,她心中哪裡會好受。又瞧見嬪妾身上戴的皇上賞賜,自是心中不平,起了醋意,才向嬪妾討要翡翠。都是人之常情罷了,皇上可千萬不要因泠貴嬪的一時任性生氣。”
一旁陳德海覷著皇上的臉色,看破不說破。不禁感嘆這泠貴嬪真是好手段,許貴人也是夠蠢的,自以為是在給泠貴嬪下套,實則是拉了人一把。
皇上本就拉不下臉去見泠貴嬪,故而才對許貴人這般好,又是升位份,又是送賞賜,目的就是為了讓泠貴嬪眼瞧著吃醋。泠貴嬪見不著皇上,就藉由許貴人的嘴,將這些話都說了出來。
許貴人被人擺了一道都不知道。皇上那臉色千變萬化的哪裡是動怒,心裡頭指不定是龍心大悅呢。
偏許貴人還在那頭添油加醋地說泠貴嬪在請安時,待她臉色有多不好,就是嫉妒她懷了龍嗣,還得聖心。
陳德海鵪鶉似的裝死,許貴人受不受寵與他無關,倒是泠貴嬪可不能小覷。泠貴嬪不在皇上身邊的這些日子,皇上喜怒無常,他可受了好大的苦楚委屈,巴不得泠貴嬪趕快復寵。
午膳沒用多久,李玄胤站起了身。
許貴人微怔,撤了圓凳,跟著站起來,“皇上……”
李玄胤卻看也沒看她,擺了擺手,只留下一句,“朕還有摺子要批,改日再來看你。”便拂袖往殿外走去。
陳德海福了禮,小跑似的跟上皇上。
這回,皇上總該與泠貴嬪和好了吧。
陳德海心中想著,結果皇上出了秋水榭,還真的回了乾坤宮。他直接看傻了眼,又該死地多嘴,“皇上不去金禧閣看看泠主子?奴才想泠主子現在也知道錯了。”
李玄胤冷睨他,指骨叩了叩椅背,“你想換主子,朕不攔你。”
陳德海被嚇得一哆嗦,抬手扇了自己一嘴巴,“奴才多言!奴才該死!”
……
乾坤宮
御案上新送進來的摺子堆積了一大摞。料想今兒晌午皇上是又不會歇了,有眼色地上前沏了盞茶。皇上慣愛飲顧渚紫筍,茶水須得七分燙,陳德海試了溫度,才敢呈上去。
李玄胤撂下奏摺,飲了一口,似是無意道:“把去歲荊州進貢的翡翠找出來。”
“皇上是要給泠貴嬪送去?”陳德海沒長記性,又自然而然地提到了泠貴嬪。畢竟這翡翠手鐲,是許貴人為替泠貴嬪討要提起的。皇上這時候說,還不是為了泠貴嬪。
李玄胤聽見他又提起那人,臉上終於生了不耐,擰眉睇向陳德海,“她給了你什麼好處,整日在朕耳邊唸叨。”
“皇上恕罪,是皇上這時候提到荊州翡翠,奴才才想到泠貴嬪,奴才效忠皇上,絕無二心!”陳德海撲通跪下來,恨不得抽死自己這張嘴,今兒是怎麼了,三句話離不開泠貴嬪。
李玄胤壓了壓眉心,眼目微闔,“將去歲荊州進貢的那些翡翠送去秋水榭。就說朕賞賜給許貴人的,不可送與旁人。”
陳德海覷了眼皇上的臉色,得,皇上心裡頭這是還氣著。泠貴嬪這一招用得雖好,奈何皇上根本不上她的套。皇上是什麼人,怎會看不出泠貴嬪的小把戲。這是鐵了心和泠貴嬪較勁兒,泠貴嬪一日不跟皇上認錯,皇上就一日不搭理她。
皇上好歹是一國之君,以前哪這般小心眼兒過,跟一個女子置氣。他只巴望著泠貴嬪趕緊醒悟過來,識抬舉地主動到皇上跟前認錯。不然皇上見不著泠貴嬪整日發火,他這日子是沒法子過了。
……
金禧閣
婉芙懶在床榻裡,興致勃勃地看著手中話本,時不時捏一塊酸甜的瓔珞糕塞入口中。未施粉黛,烏黑的青絲隨意地垂散在肩頭,眉黛青顰,唇若丹霞,舉手投足間皆是動人心魄。
看到興頭上,婉芙便要感嘆幾句,“這張生可真不是東西,柳娘為他照顧家中老小,一朝飛黃騰達,卻將妻兒拋去了。”
秋池撥著炭火,看一眼主子懶散隨意的姿態,心中憤憤不平,“主子還管著這話本子,那秋水榭都欺負到咱們頭上來了!”
起因要從秋池去拿早膳說起,婉芙習慣了早上飲羊乳,哪成想偏偏撞見了秋水榭來的人,理直氣壯地說許貴人有孕在身,為養著姿容,要用羊乳擦身。秋池不想給主子惹麻煩,就忍下了。
結果到晌午,秋水榭來了人到金禧閣,光明正大地拿走了皇上賞賜的白玉瓶,還極為輕蔑地看了婉芙一眼,面含得意地道,許貴人在皇上跟前提了荊州翡翠,只可惜皇上將若有的荊州翡翠都賞給了秋水榭,不准許貴人隨意將御賜之物送與旁人。
那來金禧閣傳話的奴才沒半點尊敬,瞧著婉芙,像瞧著一個失了寵的廢嬪一般可憐。這可氣壞了秋池。
婉芙逗了秋池兩句,“你昨日不還跟著我唾罵張生的無情無義,怎的今日就將那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秋池被主子一逗弄,更生氣了,“話本子是話本子,主子瞧瞧那秋水榭多囂張,主子是貴嬪,她卻半點不把主子放在眼裡。”
婉芙輕輕一笑,“這後宮啊,可不是看位份的高低,還不是誰得寵誰就有囂張的資本。”
“主子就不著急麼?”秋池疑惑,主子與她以前在宮裡見過的主子實在不一樣,她有時甚至懷疑,主子是不是根本不想要聖寵。很快她揮退了這個想法。後宮裡的嬪妃,有誰不想得聖寵的,在這後宮裡,本就是有皇上的寵愛才能活著。
婉芙指尖繞了一縷青絲,目光從展開的話本子上移開,不緊不慢地問道:“冷宮如何了?”
江晚吟自從入了冷宮,受不了裡面發黴的床板,嗖掉的飯食,大吵大鬧一場,可冷宮那偏僻的地兒,沒了聖寵,誰還會理她?有春和在,又怎會讓江晚吟好過。
秋池一一回完,婉芙輕笑,她養尊處優的姐姐,還真是吃不得半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