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溫溼的帕子,觸碰到那點紅豆時,榻裡的女子發出一聲輕哼。
填滿了寢殿所有的曖昧。
千黛聽皇上要比往日還低沉的聲線開口,“你出去。”
她嚇了一跳,匆忙將衾被蓋過主子的脖頸,慌亂地跪下,“皇上,主子受了寒,又在月信,身子弱著,求皇上憐惜主子!”
她實在是怕,怕皇上會忍不住對主子做什麼。女子這時本就體弱些,更何況主子還不到十七歲,身量未全長成,怎能禁得住皇上……
伺候主子這麼久,她早一顆心向著主子,此時一心為主子著想,也不管忤逆不忤逆的,便是皇上現在處置了她,她也不會讓主子病就這樣就去受寵。
李玄胤淡淡掃她一眼,那眼神壓得千黛抬不起頭,心頭突跳,但她沒有退讓一步,事關主子的身子,萬不能大意。
李玄胤轉著扳指,這女子身邊倒有忠心的人,他本也沒想做什麼,“朕有分寸。”
聞聲,千黛心頭又跳了下,皇上這句話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皇上一向不對奴才解釋,她清楚,皇上已這般說,自己再不走,就是徹底惹了聖怒。
千黛起身,最後看了眼暈暈乎乎的主子,離開寢殿,卻是沒走多遠,一直在屏風外候著,但凡裡面有什麼動靜,她都聽得到。
寢殿內沒了人,李玄胤拿起溼帕子,放入盆中,捋起闊袖,揉搓了兩把。
衾被掀開,珠圓玉潤映入眼中。
天香國色,也不過如此。
李玄胤呼吸一滯。
這般姿容,床笫之間他已不是見過一回,濃情時雪膚生粉,猶如綻放的嬌媚海棠,讓他沉溺,百看不厭。
李玄胤喉頭輕滾,眼眸漸漸晦暗,不禁去想方才承諾過的話,此情此景,他甚至覺得那些話是在自欺欺人,欲蓋彌彰,他有分寸,可這些分寸在她這,不堪一提。
許是衾被掀開許久,床榻裡的人覺得涼,眼睫翩翩,睜了溼漉漉的雙眸,見皇上坐在邊上,迷糊地去拉男人的衣袖,“皇上怎麼在這?”
大抵是熱得腦子都糊塗了。
李玄胤若無其事地拿帕子擦拭她發燙的額頭,臉蛋。到了月匈月甫上,動作微頓。婉芙熱熱的碰到溫涼,下意識想貼得更近,李玄胤眼底一深,臉色更沉,甚至直接黑了下來。
偏那人還不知死活地往他跟前湊,嘴裡胡言亂語,“皇上,你抱抱嬪妾呀,嬪妾好熱……”
這人撒起嬌來,嫻熟至極,攀著他的手臂,臉蛋在手背上蹭了蹭,哼哼唧唧道:“皇上,嬪妾好冷,嬪妾是不是要死了……”
說著說著,那沁著熱度,滾燙的淚珠砸到李玄胤手背上,哭得小臉一抽一抽的,甚是可憐。
“阿孃,窈窈好想你,只有阿孃待窈窈好,這裡沒有人真心喜歡窈窈……”
這般嬌媚的美人,再鐵石心腸的人都該心軟。
或許是這女子的出身太過可憐,又或許是她次次被人的算計責罰讓他心生了從未有過的憐惜。
李玄胤看了臂彎中的人許久,手掌輕輕撫住那張臉蛋,指腹摩挲兩下,輕聲若無,“別哭了,朕喜歡你。”
他說不清這是怎樣的一種喜歡,是對養在身邊寵物一樣的憐愛,還是男子對女子生出的情愫。
但他清楚,兩者都不甚可靠,情本就易變,就像他對應嬪,當年的目成心許到如今的境破釵分,不過是蘭因絮果,暮翠朝雲。
他是帝王,理所應當地坐擁天下,不該懂什麼是情,什麼是愛。故,從未想過將這份喜歡繫於一人,在應嬪之後更是如此。
雖不知這份喜歡還有多久,但至少眼下,他會不吝嗇那份寵愛,給她所有毫無條件的偏寵與包容。
他刻意忽略掉心頭劃過的異樣,擦去了那張臉蛋上粘溼的淚跡,薄唇蜻蜓點水般,貼去了女子的眉心,是從未對旁人流露過的柔情。
……
婉芙醒來時,已是到了暮晚,聖駕已經離開了。
睡了一覺,高熱退去,整個人都輕鬆許多。
婉芙睜開眼,指腹輕碰了下眉心,神色一頓,稍許,輕揚了下唇角。
她是病了,可也並非糊塗得什麼胡話都說。
婉芙起身掀開帷幔,千黛聽見動靜,很快走進來,手中捧著一碗粥,“主子可算是醒了。”
婉芙摸摸臉,“什麼時辰了?”
千黛掛起帷幔,取來乾淨的中衣為主子穿好,“申時剛過,主子整整睡了一日!”
“這麼久?”婉芙驚詫,看一眼天色,確實快沒了曦光。
……
婉芙這一病,又在金禧閣歇了小半月,期間莊妃常來陪她說話,李玄胤也來過一兩回,同她用過膳,便會離開。
聽聞,皇上這些時日都會歇在朝露殿,得空也會去看看陸貴人。陸貴人病得要比婉芙重,過小半月,咳疾也未痊癒。婉芙心底生出愧疚,讓人將私庫上好的枇杷膏送去吟霜齋,枇杷止咳,希望陸貴人早日好起來。
沒過多久,婉芙病癒,去坤寧宮請安,這日,她才得知,應嬪有孕了。
應嬪臉上生出她從未見過的柔意,撫著小腹,嫋嫋娜娜地進來給皇后請安,溫柔細語的模樣,像江南水墨畫中的朦朧煙雨,婉婉有禮,山溫水軟,讓人如沐春風。
在場的嬪妃們眼觀鼻鼻觀心,暗中打量著皇后與應嬪的交鋒。皇后是六宮之主,不論寧貴妃與應嬪再怎麼無禮,也是一副高貴平和的神色。
“應嬪有孕是喜事,可讓人稟去給皇上了?”
應嬪淺笑,捏著帕子落到位子上,“小半月前便查出了,只是皇上叮囑嬪妾,胎未坐穩,不許嬪妾宣揚這等喜事。”
小半月前,正是泠嬪落水生病的日子。
嬪妃們看著應嬪臉上溫柔小意的笑,目光不自覺移到婉芙的身上。
這小半月,泠嬪雖說病重,可皇上也就去看過一兩回,其餘的日子都在應嬪宮中,旁人還納悶,眼下分明泠嬪得寵,皇上怎麼去看了應嬪,如今瞭然,原是應嬪有了身孕,也怪不得,一個可有可無的嬪妃,哪有龍裔緊要。
婉芙任由旁人打量,她臉色平淡如常,沒甚好失落的,皇上自有皇上的考量,她總不會那般不懂事,去跟龍裔爭寵。不過,待下回聖駕到金禧閣,她確實可拿這事,委屈地跟皇上討要討要,總不能白白受過去不是?
趙妃邁過門檻,正聽見應嬪這句話,她站在珠簾後,捏緊了帕子。三年前,她便在這小賤人手裡吃了不少暗虧,不曾想,三年後,這賤人又先自己一步有了身孕。
她怎的那般好命!
“應嬪話別說得太早,誰知道你這胎來路正不正當呢?”趙妃扯唇一笑,囂張地拂袖坐下。
應嬪絲毫不懼,撫了撫尚且平坦的小腹,“趙妃娘娘一如既往的口無遮攔,只怕來日要毀在這張嘴上。”
“賤人,你敢在本宮面前囂張!”趙妃狠瞪了應嬪一眼,正欲發作,一旁靈雙見娘娘動怒,忙壓住了娘娘的手臂,極輕地搖了搖頭。趙妃生生忍下了那股火。
這些日子,聽著趙妃與應嬪唇舌交鋒,嬪妃們見怪不怪,兩個在聖前受寵的嬪妃,皇后娘娘都不管,哪有她們插嘴的份兒。
一場請安散去,婉芙正欲去吟霜齋看看陸貴人,身後就有人叫住了她,“泠嬪可否陪我去御花園坐坐?”
婉芙狐疑地回頭,就見應嬪扶著宮婢的手,慢慢走近。她那雙眼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婉芙察覺出應嬪的對自己的敵意,不是對皇后與寧貴妃不留情面的刻薄,而是在打量,試探。
她不明應嬪的意思,應嬪如今有孕,她也不想與她攀扯上干係,婉拒道:“陸貴人咳疾未愈,我憂心著,想先去探望陸貴人。”
“日頭還早,泠嬪這麼著急做甚?”應嬪微微笑道,“泠嬪是怕我用龍裔陷害於你?”
“應嬪說笑了。”婉芙神色淡淡,與那日在皇上身邊可憐兮兮,撒嬌賣乖的女子判若兩人。
應嬪愈發好奇,這寧國公庶女,倒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冷宮裡被人打成那樣,不吭一聲,愣是自己扛了過去。看似身份低微,在這後宮里人人能欺負,可欺負過她的人,到最後哪個得了好下場?
應嬪走近兩步,打量這女子的姿容,這張臉,確實生得極好。
怪不得皇上會那般偏寵她。
應嬪臉色淡下來,這一刻,她確實生了惡毒的心思,這張嬌媚的臉蛋,若是刮花了,皇上還會喜歡嗎?
應嬪看著那張臉,低下聲,“不給我這個面子,我現在就摔到地上。你說皇上是會偏向他身邊一隻想起來就逗弄一下的玩物,還是會偏向他的親生骨肉呢?”
第49章
御花園
應嬪有了身孕,處處小心著,宮人手捧著軟墊披風,一一伺候好,案上茶盞換了新的,裡面盛著溫熱的梅子湯。這時節梅子不好找,應嬪親自倒了一盞,推給婉芙,“嚐嚐。”
“本宮外祖母做的梅子湯最是好喝。三年前皇上偶然得知我喜歡,特意去本宮母家拿的方子,這些年了,一直沒變。”
應嬪意有所指,像是在提點婉芙。她若有若無地看過去,若是趙妃聽了這番話,怕是會急得跳腳。趙妃是家中受寵的嫡女,與皇上說起來算是青梅竹馬。她受寵那段時月,趙妃把她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只想除之為快。
但眼前這女子好似不同,她彷彿並不在乎,皇上對旁人情誼如何。
應嬪眯了眯眼。
婉芙聽得出應嬪話中因皇上處處掛心的炫耀,心下了然,應嬪為何對自己頗有敵意。想來也不奇怪,皇上對自己的偏愛確實讓旁人生妒。但婉芙本就不在乎皇上寵愛誰,只要不是江晚吟,皇上對誰偏寵,與她又有何關。
婉芙淺淺一笑,當作沒聽懂應嬪的意思,“梅子湯確實可口,不怪應嬪姐姐心心念念。”
這無謂一笑,讓應嬪所有的心思無處遁形。
依著她的聰慧,不會猜不出自己話中深意,但她並沒在乎,或者說她對皇上,並不在乎。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爭吵,兩人目光朝那處看去,只見趙妃妃正裹著厚厚的白絨狐裘,冷眼瞧著跟前站著的許答應。
“不過懷了龍裔,得意什麼?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
許答應在趙妃手裡吃過苦頭,上回已找了一次皇上,可趙妃除去禁閉,沒傷到半分,甚至皇上還會去看她。許答應一瞬感覺無望,只想避著趙妃走,不想,這麼巧,又撞上了。
她正要求助,就見亭子裡坐著的兩人,應嬪就在其中,她眼珠一動,伸著脖子朝那邊看去,這確實讓趙妃移了神,瞧見亭中坐著的應嬪和婉芙,冷嗤一聲,“真是晦氣!”
她沒避開,撫了撫髮鬢,裹著狐裘,朝那亭中走去。
趙妃是妃位,規矩不能亂,明面上,婉芙和應嬪都要做禮。
婉芙心裡記著上回落水一事,多看了趙妃兩眼,屈膝福身。
應嬪卻是起也未起,撫著小腹,柔柔一笑,“趙妃娘娘恕罪,嬪妾有了身孕,皇上特准嬪妾不必見禮。”
她這麼一說,趙妃再計較,就是忤逆皇命。
趙妃最是看不上這裝模作樣的人,在皇上面前溫柔小意,到了人後,便做出一副另一番狡詐的姿態。
“果真是賤人身子,嬌貴得厲害。”
趙妃說話,是不留半分情面。
三人一同坐,著實怪異。
婉芙想找個由頭離開,只見趙妃身邊的宮人,在石桌上放了一匣子核桃。婉芙看得眼皮子一跳,聽趙妃說:“既不能起身,就給本宮剝兩個核桃吧,也算全了禮數。”
趙妃放著的核桃,可不止一兩個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