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的拼音

第八章 黑暗中微弱的光亮

蘇小傘面對每天一封的神秘來信,產生了濃郁的興趣,那個叫肖阿紅的女人的命運牽動著她的心靈,同樣都是剛剛生下來就被遺棄的人,有著不同的故事和相同的命運,不過,肖阿紅的命運似乎要比她坎坷得多,蘇小傘對未來也十分茫然,或許有許多的困難在等待著她。她很想找到這個寄信的人,可到哪裡去找呢,沒有任何線索。

她想做的事情不少,比如設計封面,這是她生活的保障,是最重要的!比如,蘇小傘想找到自己的生身母親,相信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如果能找到她,也了了多年的一個心願。肖三娘說得對,仇恨是世上最毒的藥!蘇小傘覺得沒有必要再恨生身母親了,也許她當時的處境比梅姍還難!這種內心達成的和解竟然來得如此之快。另外,向含蘭的死也還在牽動蘇小傘的心……

蘇小傘自言自語地說:“先不管這些了,今天還是高高興興地參加節光的畫展吧。”

蘇小傘很久沒有好好畫妝了。

她不能這樣素面朝天去參加節光的畫展。

因為不喜歡濃妝,蘇小傘稍微畫了個淡妝。頭髮梳得整齊了些,在額頭左邊上面的頭髮上別上了一個紫色的蝴蝶髮夾,打了淡淡的眼影,上了點睫毛膏,塗了淺淺的一層紫色的口紅。對著鏡子,蘇小傘欣賞著自己,其實她還是那麼年輕,那麼美,頭髮上紫色的蝴蝶和紫色的口紅使她看上去是那麼神秘,甚至有些魅惑,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蘇小傘突然想到了什麼,心尖尖不禁顫動了一下。她輕輕地罵了聲:“該死的《暗吻》!”她的目光落在了左臉頰上,確定沒有那個暗紅色吻痕後,才提著包出門。

蘇小傘出門時,瞥了陳懷遠一眼,這混蛋還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不知是醒著的還是沉睡。此時的陳懷遠就是一顆定時炸彈,如果他不離開,蘇小傘遲早會出什麼事情。想到夜裡他那陰森森的話,心驚肉跳,好在他沒有在夜裡破門而入,對她進行傷害。蘇小傘不能繼續往下想了,那樣會破壞自己的情緒,她匆匆離開。

蘇小傘來到東大名路的東大名創庫,節光就是在這裡開畫展。對於蘇州河沿岸很多老倉庫被一些藝術家和畫家改造成畫室和展廳的情況,蘇小傘略知一二,也去過一些地方。她曾經也希望自己能夠租下一個老倉庫,在這裡作畫、賣畫,和慕名而來的畫家朋友交流,那樣的生活多麼的自由和愜意。可是她沒錢,也沒有名氣,更沒有實力。她曾經和向含蘭談過這個想法,當時向含蘭笑著對她說,這很簡單呀,你和陳懷遠分手,找個大款不就得了,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如果你願意,找大款的事情我來負責,嘿嘿,我手頭上的大款可不少!蘇小傘沒有把她的話當真,只是一笑置之。想想當時要真聽向含蘭的話,這個願望也許就實現了。

畫展是在東大名創庫三樓的展廳,節光笑容滿面地在樓下門口迎接來賓,他身邊還站著一個長頭髮的胖子。

見到蘇小傘,節光異常高興,趕緊把她介紹給身邊的胖子:“蕭兄,這就是蘇小傘,我大學的同學,才女加美女!”

胖子伸出手和她的手相握:“我叫蕭肅,是節光的好朋友。節老弟老是向我提起你,讚賞有加,今日一見,果然驚豔,令人耳目一新哪!”

節光對她說:“小傘,蕭兄就是幫我搞畫展的那個畫家,他是個誠摯的人!”

蘇小傘臉紅撲撲的,微笑地說:“蕭老師,謝謝你幫助節光!”

節光說:“是呀,蕭兄是我的貴人。”

蕭肅爽朗道:“你們太抬舉我了,我也沒有做什麼,只是舉手之勞,最重要的是節老弟的畫好,而且為人也令我佩服。”

節光說:“蕭兄,你的話讓我汗顏,無論哪方面,我都還要努力,爭取做到最好!”

蕭肅說:“好了,我們就不要說那麼多客套話了,節老弟,你就陪蘇小姐上樓吧,我在這裡給你照應著就可以了。”

節光笑了笑說:“那就只好拜託蕭兄了。”

然後對蘇小傘說:“小傘,我們走吧!”

蘇小傘心裡湧起一股幸福感,這種幸福感讓她找回了久違的信心和自尊,相比之下,過去這些年的生活是多麼的灰暗和慘淡!

他們正要往樓上走,突然傳來了一聲怒吼:“蘇小傘,你這個臭**!”

他們不約而同地回過了頭!

蘇小傘心裡“咯噔”了一下:“他怎麼會來?他不是躺在沙發上睡覺嗎?”

怒吼的人就是陳懷遠。

只見陳懷遠像頭狂怒的豹子,朝他們撲過來,右手拎著一個紅色塑膠桶。他撲到他們面前,雙手抓起塑膠桶,把裡面裝著的髒水朝西裝革履的節光劈頭蓋臉地潑過去。

蘇小傘驚聲尖叫。

她被陳懷遠的瘋狂舉動弄懵了,而且還聞到濃郁的臊臭味,那是尿水的味道,那塑膠桶裡裝的竟然是尿水。

蕭肅呆了。

節光也呆了。

在場的人也呆呆地看著渾身顫抖的陳懷遠。

蘇小傘臉色煞白,氣得渾身發抖。

陳懷遠狂笑著指著渾身髒水的節光說:“蘇小傘,你愛的那個男人就是他嗎?那天晚上,你就是和他去上床的嗎?”

蘇小傘大叫了一聲:“你這個無賴!”

說完,衝上前,朝陳懷遠清瘦而又鐵青的臉上狠狠地扇了兩個耳光。

陳懷遠眼睛裡閃動著兇狠的光芒,咬著牙說:“你他媽的敢打我!”

就在這時,蕭肅擋在了他們面前,一把抓住了陳懷遠的衣領,低吼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敢到這個地方撒野,你找死呀!”

蕭肅的力氣很大,陳懷遠雙手掰著他的手,怎麼也掰不開。

陳懷遠氣喘吁吁地說:“放開我,放開我!”

幾個保安撲過來,扭住了陳懷遠,蕭肅才放手。

蕭肅對保安說:“你們報警吧。”

節光緩過神,平靜地問蘇小傘:“他就是陳懷遠?”

蘇小傘覺得特別對不起他,含淚地點了點頭。

節光對保安說:“放了他吧,也不要報警了,讓他走吧!”

蕭肅說:“節老弟,這樣就算了,你看他把你搞得一身的尿水!這樣太便宜他了吧!”

節光笑笑,爽朗地說:“沒什麼,反正我穿西裝不習慣,正好趁機換了它。讓他走吧,不就是潑點尿水嘛,沒什麼大不了的!”

蕭肅吼叫道:“還不快滾!”

陳懷遠臉部的肌肉顫抖著,惡狠狠地瞪了蘇小傘一眼,狂奔而去。

蘇小傘十分難為情,囁嚅地對節光說:“節光,對不起!我沒想到他會跟蹤我,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節光,我先回去了!”

節光笑著說:“小傘,我現在真正理解你了,你活得比我想象的要艱難和痛苦!我不要緊,這就回去換衣服,住的地方不遠,不會影響什麼的!你不要走,你還沒有看我的畫呢!這樣吧,你先上去,我換完衣服就回來陪你。說心裡話,今天誰來誰不來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你能來!答應我,千萬不要走,在這裡等我!”

蘇小傘點了點頭:“我等你。”

目送節光離開,蘇小傘心裡十分擔心,擔心陳懷遠會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威脅,而對陳懷遠,剩下的只是一個字:恨!她原諒不了陳懷遠,怎麼也原諒不了!蘇小傘上樓後,也無心看節光的那些畫,只是擔心著他!她默默地坐在一個角落,看著看畫展的人在畫前評頭品足,心裡不安而又羞愧。

節光在蘇小傘焦慮的等待中到來。

當他走進展廳時,一陣騷動,人們的眼睛紛紛投向他,並說著讚揚的話。節光穿著一件黑色的夾克,顯得隨意和精神,沒有任何造作的成分。蘇小傘看著他被許多人圍了起來,他們都在和他熱情地交談。蘇小傘突然覺得自己特別渺小,渺小得令自己無地自容,而此時的節光就像一個王子,那麼的光芒四射。蘇小傘萌生了一個念頭:這裡不是屬於自己的地方,還是悄悄地離開吧!她站起身,低著頭,像個小偷般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臉,朝門口溜去。一個健壯的身體擋在了她面前,蘇小傘一抬頭就看到了節光陽光般的笑臉,他用渾厚的聲音說:“小傘,讓你久等了,從現在開始,我就陪你一個人!其實辦不辦畫展對我來說並不重要,現在很多畫家把繪畫當成生意,總希望自己的畫能夠賣出好價錢,我不是那麼想的,來上海,最重要的就是能夠見到你!”蘇小傘的心裡酸酸的,眼睛一熱,兩行淚水悄然滾落。

那也許是蘇小傘這些年來最幸福的一天。

節光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牽著她冰涼的手,看他展出的每一幅畫。在每幅畫前,他們都會停頓一會,節光會把畫這幅畫的時間、地點以及當時的心情告訴她,其中還穿插著許多有趣的故事。那是個冬天,在畫一幅畫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開啟電燈回到畫架前時,發現畫筆不見了,好一陣尋找,愣是沒有找到。這時,他聞到了一股香味,那是隔壁成都女孩的酒吧裡飄過來的香味,節光突然想起來了,今天晚上成都女孩請他們這些沒有離開香格里拉回家過年的人吃火鍋。他來到了酒吧,大家已經圍在火鍋旁邊了,成都女孩看到他就哈哈大笑,然後說:“畫筆找不到了吧?”節光看了看她身邊蹲著的那條黃狗,心裡明白了,是它把畫筆叼走了,它最聽成都女孩的話……蘇小傘問道:“那個成都女孩是不是愛上你了?”節光笑了笑說:“不會的,她愛我們每一個以香格里拉為家的人,無論是男是女,她都把我們當成好兄弟。她已經好幾年沒有回成都了。對了,她從來沒有穿過裙子,要她穿裙子簡直就要她的命;她也沒有男朋友,要她談男朋友好像也是要她的命。”蘇小傘說:“多麼有個性的一個人!”節光說:“是呀,我們都十分喜歡她。”蘇小傘又說:“那你愛上她了嗎?”問完這話,蘇小傘的臉熱辣辣的。節光說:“沒有,不過,我們都把她當自己的親妹妹!對了,以後如果你有機會來香格里拉,見到她,你一定也會喜歡她的!”

蘇小傘已經開始嚮往香格里拉了。

就在回家的路上,她心裡一直在想,什麼時候才能下決心去那個神奇的地方,去看看節光的客棧和他畫中天空的雲。

那像一個遙遠的夢。

蘇小傘畢竟有了夢想,有夢想的人會擁有一份珍貴的幸福。

蘇小傘的幸福感很快就像肥皂泡般破滅了。

回到家裡,她看到這樣一幅情景:牆上節光為蘇小傘畫的那幅肖像放在地上,臉色鐵青目露兇光的陳懷遠手持一把鋒利的匕首,口裡吐著含混不清的話語,用手中的匕首割著畫像,畫像被割得支離破碎。

蘇小傘張大了嘴巴,久久沒有合上。

陳懷遠手中的利刃在割裂她的心臟,蘇小傘疼痛得將要窒息。

陳懷遠瞥了她一眼,獰笑著站起來,朝她逼近。

他會不會殺了自己?蘇小傘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她想逃,雙腳像生了根,無法邁動;她想喊,喉嚨裡被什麼東西堵住,喊不出來!

陳懷遠用刀尖在她的臉上輕輕地划動,陰森森地說:“多麼美麗的一張臉呀,散發出迷人的氣息,哪個男人見了不心動?可惜哪,再美麗也和我沒有關係了!這真是個狗操的社會,有的人腰纏萬貫身邊美女如雲,有的人卻身無分文,孤獨難當!小傘,你說公平嗎?”

蘇小傘屏住呼吸,真害怕刀尖會劃破臉皮,然後刺向胸膛。

陳懷遠突然長嘆了一聲,把匕首扔在了畫像上,說:“小傘,我不會殺你的,不會的!我不會殺一個我愛的人的!哪怕她已經不愛我了,哪怕她和很多男人上過床了!我不會殺你的,不會!”

說完,他就把自己扔到沙發上,躺在那裡,閉上了眼睛。

蘇小傘的眼淚流了下來。

看著地上支離破碎的畫像,渾身抽搐,喃喃地說:“你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你這個惡棍!”

越想越憤怒,蘇小傘突然彎下腰,從畫像上撿起了匕首。

匕首閃著寒光。

她手中緊握著匕首,站在陳懷遠的跟前,胸脯一起一伏。心裡有兩種聲音在喊叫。一個聲音說:“殺了他,他就是個惡魔,你不殺他,他遲早會殺了你!快下手呀,這是多麼好的一個機會,把他殺了,你就徹底解脫了!殺了他,殺了他——”另外一個聲音說:“小傘,快放下手中的刀,你不能做傻事,你殺了他自己能活嗎?殺人是要償命的!快放下手中的刀,回到你的臥室裡去!小傘,你要記住,仇恨是最惡毒的藥,會毒死你,也會毒死他人!放下刀吧,放棄心中的恨吧,你面前將是一片海闊天空——”

陳懷遠睜開了眼,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他沙啞著嗓子說:“小傘,我早就不想活了,活著就是行屍走肉,沒有尊嚴,沒有人格,沒有愛,也寫不出詩歌來了!實話告訴你吧,我無數次想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我下不了手,我殺死不了自己!我早就盼著這一天了,死在你的手上!你可知道,死在自己深愛的人手上,是多麼幸福的事情,比和你**還快樂!殺了我吧,小傘,求你殺了我吧!往我心臟這邊捅,你看清楚了嗎,就是這個地方,我指給你看,就是這個地方,你只要用點力,往這個地方刺下去,我就死了,永遠的離開你了。快動手呀,小傘,快呀,快殺了我——”

蘇小傘的手在顫抖!

她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

蘇小傘喃喃地說:“你也配說愛!殺你髒了我的手!”

她轉過身,彎下腰,雙手拿起殘破不堪的畫像,走進了臥室,把畫像放在床上,然後使勁地關緊房門,反鎖上了。為了安全起見,她把床頭櫃頂在門後面,她認定陳懷遠是瘋了,一個瘋子是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出來的。

陳懷遠把她心底最美好的東西毀了。

蘇小傘為什麼一直儲存著這幅畫像?現在才明白,她是在儲存一份珍貴的記憶,在儲存一份逝去的愛。每個人心底都會儲存這麼一份珍貴的東西,在許多平淡無奇的日子,因為心底的愛,而堅韌地活下去。

而陳懷遠心裡儲存的是什麼?

他心裡有愛嗎?

蘇小傘記得剛剛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的目光總是遊移不定,感覺他心裡藏了很多東西。蘇小傘希望知道一些他心中的秘密,很快地,她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陳懷遠根本就不會和她說那些事情。有時在深夜裡,陳懷遠會做噩夢,噩夢醒後,他坐在床上驚恐而又迷惘地抽菸。蘇小傘問他做什麼噩夢了,他什麼也不說;蘇小傘想安慰他,他也會把她推開。

蘇小傘含著淚,面對畫像,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摸割裂的畫布,情不自禁地想起節光古銅色散發著陽光味道的臉。

就在這時,節光打來了電話。

節光渾厚的聲音彷彿黑暗中透出的一絲光亮。

蘇小傘看到了一絲希望。

可這絲希望能夠維持多久?

節光很快就會離開這個物慾橫流的城市,回到遙遠的香格里拉。他走後,蘇小傘還能聽到他渾厚的聲音嗎?或者……

每個清晨醒來,我都希望聽到肖三娘沙啞的叫喚聲。“阿紅,別賴床了,起來吃早飯啦——”那平淡無奇卻飽含母愛的話語在我心的曠野一遍遍迴響。

我的目光卻再也看不見那張醜陋的臉。那是一段寂聊的日子,好像一切都離開了我,我像是浮在空中的灰塵,沒有任何依託。是的,我又變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人。那個叫顧新的人,他還是不斷地來找我,甚至還要我搬到他家裡去住,說他家裡的房子很大,就他一個人住,讓我沒必要住在單位的宿舍裡。我為什麼要聽他的話?我已經不恨他,可我不承認他是我父親,無法接受這個現實。顧新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每次走時,都會這樣說:“我不會放棄的,阿紅,你是我女兒,永遠都是!”我冷漠地望著他,感覺他的話十分虛假,從小到大,他沒有帶過她一天,沒有盡過一個父親的責任,能有什麼感情?就是有,那種感情也是他虛構的。

自從我在徐南區圖書館上班後,圖書館熱鬧了許多。其實圖書館的人一直不少,那是個全民讀書的年代。一天,同事王小煙神秘地把我拉到一個角落,神秘地問道:“阿紅,你知道為什麼最近來的人多了,而且都是年輕小夥子嗎?”我搖了搖頭。我只是默默地做好我該做的事情,很少考慮別的問題。王小煙笑了笑說:“阿紅,都是因為你呀!”我茫然道:“因為我?”王小煙點了點頭:“對的,就是因為你!誰讓你長得這麼漂亮,那些小年輕來借書,就是為了看你,接近你,難道你自己沒有感覺?”我臉發燙:“不會吧——”王小煙撇了撇嘴角說:“你這是裝傻吧?他們還給你起了個綽號呢!”我輕聲說:“什麼綽號?”王小煙笑了笑說:“冷美人唄!”我喃喃地說:“冷美人——”王小煙碰了碰我的手:“哎,我看你就在這些年輕小子中物色一個物件得了!”我無語。

王小煙比我大幾歲,有個三歲的女兒。她長得不算難看,圓圓的臉上有些雀斑。在圖書館裡,我很少和同事說話,和我說話最多的就是王小煙。她喜歡說話,喜歡和任何人說話,就是來借書的人,有時也會說上一籮筐的話。她的嘴唇不停地翻動時,我就會想,她怎麼會有那麼多話,難道她說那麼多話一點也不累?說話也許就是她人生最快樂的事情,我也就理解了她。問題是我不喜歡她和我說話。我聽人說太多的話會莫名其妙的煩躁不安,這可能和我的成長經歷有關,在那苦難歲月裡,村裡人不和我說話,肖三娘也少言寡語,我過著基本上是沒有語言的生活。這種生活的陰影一直影響著我,有時,我竟然會這樣想,語言是多餘的。

不喜歡王小煙和我說話的原因是,沒完沒了地給我提結婚的事情。她總是悄悄地對我說:“阿紅呀,你趕快找個男人結婚吧,現在單位建新房了,只要你結婚,就可以分到一套兩居室的套房,多美的事呀!如果那樣,你就不要住宿舍樓了,你想想,住宿舍樓多麼不方便,廚房是公用的,廁所也是公用的,多麼不方便,沒有一點自己私人的空間。”我不曉得怎麼回答她,我不可能為了那一套房子就隨便找個人嫁了吧,況且,我也沒覺得住單身宿舍有什麼不好,也不想結婚。

王小煙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就給我介紹物件。

她把那些男人的照片給我看,還把每個男人都說成是白馬王子,非嫁不可。我推掉了好幾次,她還是不依不饒地繼續把一些男人的照片給我看。逼得我沒有辦法,我就隨便挑了一張照片,淡淡地說:“就這個人吧!”王小煙兩眼放光:“哎喲,阿紅哪,你真有眼光!他叫羅真,可是百裡挑一的好青年,他是紅星廠的技術員,還是廠裡的新長征突擊手呢,經常到北京去參加表彰大會!”我管他是什麼突擊手,只是應付一下王小煙而已。

王小煙卻當了真,張羅著安排我們見面。

那是個星期天,約好在柳州公園見面。說好上午十點,我九點五十分就到了,王小煙和羅真到得更早,在公園門口等我。見面後,王小煙把我們相互介紹給對方後,這個紅娘就推託有事先溜了。王小煙在場時,我還不會那麼窘迫,她一走,我就渾身不自在了。羅真高高的個子,有點瘦,梳著分頭,戴一副深度近視眼鏡,身上穿著一件暗灰色的中山裝,顯得儒雅。說實話,我不喜歡這個樣子的男人,不活潑,沒有生氣,我印象中,王海榮是最有活力的一個男人。儘管如此,我還是沒有馬上離開。我和他走進了公園。羅真不敢用正眼看我,臉很紅,像有團烈火炙烤著他,額頭還冒出了汗珠。見他如此緊張,我反而不那麼緊張了,反正是例行公事般的見面,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那麼難受。我們走遍了半個公園,也沒有說一句話,他不停地用小手帕擦額頭上的汗珠。我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沉寂,對他說:“我們坐會吧,這樣走著太累。”羅真受寵若驚地說:“好,好,我們坐坐,坐坐!”我們在一棵香樟樹下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他還是惶恐不安,這哪是來相親的,簡直是來受刑,我不禁有些同情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於是我開口說話:“你多大年齡?”他說:“28。”我問:“上海本地人嗎?”他說:“是的。”我問:“家裡有多少人口?”他說:“四口,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妹妹。”我問:“你在哪裡工作?”他說:“紅星廠。”我問:“在廠裡幹什麼工作?”他說:“技術員。”我問:“你喜歡讀書嗎?”他說:“喜歡。”我問:“喜歡讀什麼書?”他說:“《戰爭與和平》。”我說:“我沒有讀過。”他說:“啊——”我問:“你很吃驚?”他說:“不,不——”我問:“那你為什麼‘啊’?”他擦了擦汗,手指了指另外一邊,我看到一男一女摟抱在一起接吻,我臉頓時滾燙起來,什麼話也不想說了,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個木訥的男人。他突然說:“我,我去買冰棒給你吃!”說完就飛快地走了。等了好大一會,我看見他手捧著好幾根冰棒朝我走來。他經過池塘邊時,我突然想:他會不會掉池塘裡去。我的念頭還沒有在腦海裡消失,羅真就一個趔趄,搖搖晃晃地摔到了池塘裡。我心裡悚然一驚,難道黃鼠狼沒有離開我的身體?羅真在池塘裡撲騰著爬起來的時候,我站起身,快步朝公園外走去。我心裡想,我是個不祥的人,會給接近我的男人帶來傷害!假如羅真掉進的是海里,他又不會游泳的話,我豈不又欠下了一條人命。也許我一生都是孤獨的,不可能和哪個男人過上幸福的婚姻生活!

第二天,我忐忑不安去上班。王小煙把我拉到一邊,微笑地問:“阿紅,昨天你們談得怎麼樣?”我臉紅耳赤地說:“不怎麼樣。”王小煙笑著說:“我看出來了,一定是你不滿意吧!不要緊,姐姐再給你介紹更好的!”我拉住她的手,央求道:“小煙姐,你千萬不要再給我介紹物件了,好不好?就算我求你了!真的,小煙姐,我不想去見任何人,也不想要分房子,求你千萬不要給我介紹物件了!好不好?”王小煙呆呆地看著我:“你是不是自己有了男朋友,一直在保密?”我搖了搖頭。她不解地說:“那為什麼?”我說:“沒有什麼,只是我不想那麼早談朋友。”王小煙笑了笑說:“那好吧,我也不操這個心了。”

我還是沒有擺脫王小煙的糾纏,她還是三番五次的給我介紹物件,並且安排我去相親。每次相親,那和我相親的男人總會出現問題,我總害怕冥冥中的某種力量會奪去他們的生命。我又一次活在了恐懼之中,那黃鼠狼一定沒有離開我,它只是默默地隱藏在我的體內,還有王海榮的魂魄。到現在,我也沒有給他找到一個可以安放魂魄的地方,這是我的罪過!我活著,就是一種罪過。我生下來,母親梅姍就死了,後來朱南海也因我而死,還有可憐的趙燕,無辜的李文平,就連從小把我養大的肖三娘,她的死也和我有關……我真的不想看到有人繼續為我而受難,我是個災星!

我不想害人,可我竟然恨上了王小煙,我想她要是從圖書館消失了,就不會再來煩我了。我只是希望她丈夫當大官,讓她回家相夫教子,或者把她調離圖書館這個清水衙門……我萬萬沒想到,她會真的離開圖書館,離開人世。不久,王小煙在一個雨夜,被車撞死了,就在離我宿舍不遠的地方。

據她的丈夫說,那個雨夜出去,就是為了去給一個同事介紹物件,她發現了一個很好的小夥,來不及等到明天上班,當天晚上就興沖沖地出去了,沒有料到,出去後就再也沒有回家。我知道,她應該是來找我!我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恐懼的潮水再次將我淹沒!

我沒有見到王小煙倒臥在冰涼的雨水中血肉模糊的身體,也不敢去參加她的追悼會。那段時間,每天晚上,我都會夢見她伸出沾滿鮮血的雙手,扭曲著那張破碎的臉,撲到我面前,淒厲地說:“阿紅,我給你介紹物件,這一次一定不會讓你失望。”我看她的身後站著一排陰森森的黑衣人,他們臉色死灰,陰森森地說:“我們都是優秀的青年——”

每次從噩夢中驚醒,我都會來到窗前,朝王小煙出事的地方張望,我似乎看見她渾身溼漉漉地站在街上,朝我呼喊。我的心冰冷地抽搐,顫抖地說:“小煙姐,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我把窗簾拉了起來。

坐在那裡,大口地喘氣。

在如此黑暗和恐怖的夜裡,誰會給我點亮一盞燈?

哪怕是一盞如豆的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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