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屋山。
白雪皚皚,山路本就陡峭,如今更是難以行走。
在這種天氣下,別說是什麼騎士,便是甲士也無法入山。
王元披著厚厚的冬衣,整個人都幾乎被裹成了熊,很是艱難的走在雪地裡,每一步都直接扎進雪地之中,那雪幾乎淹到膝蓋,面對這樣的情況,王元一點也不惱怒,反而是笑了起來。
“叛賊的兵馬就是有百萬之眾,在這般天氣下,也上不得這王屋山!”
他身後此刻跟著十幾人,各個都穿的很厚實,全副武裝。
而在他的身邊,則是跟著一個著裝怪異的人,他的氈帽並非是漢人的打扮,腰間還幫著動物的尾巴,下衣也是以毛皮為主,一副胡人的打扮,而他的模樣卻又與漢人無二。
他開口說道:“這些年裡,雪是越來越大,今年這般大雪,是我過去都不曾見到的大雪蓋山,人畜難行。”
此人操著一口河西方言。
王元卻很認真的說道:“這都是因為天命在我們啊!”
“郭太傅乃是奉陛下之詔,率領我們討伐逆賊,故而上天庇佑著他。”
跟在王元身後的眾人,聽到這個名字,神色各異,原先就跟著王元的那些人,眼裡多少有些無奈,而其餘眾人,眼裡卻滿是憧憬。
那位穿著怪異的人聽到了這句話,也是沉默了半晌,沒有反駁。
王元領著眾人來到了一處營地。
營地外的人看到眾人,趕忙行禮拜見,兩人行的禮都不一樣,一個行大禮,一個行平禮。
當然,盜賊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是不錯了。
營地內有很多的茅屋,進進出出的不少人,有幾個人正聚在空地,手持利刃,割著獵物身上的肉,眾人都很是忙碌。
放眼望去,整個營地內也有上百來號人。
王元領著他們來到了主帳。
當他們走進去的時候,郭則正坐在帳內,他同樣穿的厚實,跪坐在一張破舊的案前,無論是相貌還是氣質,都與其他人截然不同。
王元趕忙行禮拜見,“郭太傅!”
跟著他進來的幾個人也一同行禮拜見。
聽到這個稱呼,郭責的臉抽了抽。
王元自稱大將軍,將麾下的眾人都封了什麼四徵四鎮,這在郭責看來,簡直就是兒戲!
當他表示了強烈的抗議後,王元恍然大悟,趕忙給了他個太傅的官爵,並且表示以他為首。
在逃進了王屋山後,王元先後收攏了七八夥盜賊。
盜賊跟盜賊之間也是有差距的,那些只敢殺人越貨的看到這些謀反作亂的,那當然是納頭就拜,不敢二話,畢竟,王元這些人手持強弩,各個都是凶神惡煞的,這些手持棍棒的盜賊,哪裡敢不從?
何況,王元手裡還有郭責這張王牌。
事情是這樣的,整個太行山脈裡,流民盜賊無數,而絕大多數的盜賊,是來自於雍涼。
涼州自從漢末羌亂之後,就不曾平靜過,羌亂後有軍閥混戰,軍閥混戰後有魏蜀大戰,直到如今,這裡依舊是全天下最亂的地方,百姓們死亡無數,顛沛流離,苦不堪言。
在這種情況下,失去了土地和財富的平民有兩種選擇,第一個是投奔豪強或者大族去當“佃戶”,其實這個時期的平民連佃戶都算不上,是徹底的農奴,第二個是躲進深山裡,逃避戰亂和廟堂的迫害。
孔子的苛政猛與虎也,就是對涼州人民生活的最好評價。
每當亂世的時候,人口銳減,而在統一之後,短短几年內就能恢復到非常離譜的程度,這不是因為百姓太能生,是因為那些躲進來的人走出來了。
太行山脈裡有太多這樣躲起來的人,他們雖然過的很苦,與猛獸為伴,但是,好歹沒有欺負他們的官吏,這就足夠了。
而郭責,除卻是皇帝的防輔令之外,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西平郭氏。
涼州人有種很特殊的家鄉情節,甚至比關東人要更加濃烈。
在西漢,關西人看不上關東人,可是在東漢,又變成了關東人歧視關西人,涼州人是最受歧視的,中原人覺得這些人跟胡人雜居,生活習俗跟胡人沒有什麼區別,粗鄙無禮,漢末甚至還有大臣揚言理當放棄涼州,將涼州踢出大漢的疆土。
在這種情況下,涼州人只能自我抱團。
在中原與涼州軍閥混戰的時候,涼州人基本上都是站在自家人這邊。
郭家這個大家族,在中原諸多世家裡是不起眼的存在,根本就沒有多少人看的起他們,可是在涼州,他們卻也算是一個大家族,像郭憲還擔任過武威太守。
涼州向來有叛亂時抓一個名士當領袖的習慣,而這一次,有了現成的領袖,他們自然是紛紛前來投奔。
這讓王元很是開心,這才給了他所謂太傅的官爵,號稱以他為首,邀請群山內的盜賊們前來投奔。
郭責的心裡是說不出的無奈。
可他當然也知道,後悔已是來不及了。
他揮了揮手,讓眾人起身。
王元這才將身邊的人拉到了郭責的面前,說道:“太傅,此人喚作齊來,乃是南安人,聽聞您在此處,特意前來投奔”
郭責遲疑了一下,方才朝著那人點了點頭,算是見過。
齊來趕忙說道:“早聽聞您的威名,特意前來投奔,就是想與您誅殺國賊,做大事!”
王元即刻說道:“太傅,此人既有這般志向,何不將他留在身邊呢?他過去在涼州也是一員猛將,麾下有很多勇猛之士,若是得到他們相助,如虎添翼啊!”
聽到這句話,齊來臉色一紅,其實,他當初就是南安的一個亭長,後來因為抓捕盜賊不利,要被抓起來問罪,就帶了四個亭卒躲進了山裡,又收了些盜賊,如今麾下有六十多人,都是些老弱病殘。
郭責明白了王元的意思,無奈的問道:“那王君認為,該給與什麼樣的官職呢?”
“既是涼州猛將,自然該為平西將軍!”
郭責的臉再次抽了抽,平西將軍??
就面前這位??
不過,想到自己身上這太傅的官職,郭責再次長嘆,“也罷,那就以齊將軍為平西將軍,加封安南侯,統率自己的軍隊,望將軍能誅殺國賊,匡扶社稷,為陛下效死!”
齊來臉色更紅了,眼裡幾乎冒出火來。
平西將軍??安南侯??
這自己所稱的跟名士封的可不一樣啊。
萬一大事能成呢?
他趕忙朝著郭責附身行禮,“末將領命!定然全力誅賊!!”
“好,起來吧,今日賜將軍開府之權,將軍可以自行安排屬官,以及委任麾下軍官”
“多謝太傅!!”
大將軍王元親自將平西將軍送出了這太傅府邸,又令鎮東將軍跟上了他,讓平西將軍整合自己的大軍,前來投奔。
鎮東將軍只好將手裡的屠宰刀交給徵北將軍,吩咐兩位校尉看好大門,然後跟著平西將軍離開了這裡。
王元回到了營帳內,笑著說道:“還是您的名望最管用,這又多了齊將軍的人馬,往後將會越來越多,待到明年,我們麾下怕不是要有上千人馬!”
郭責瞥了他一眼,“縣尉,您勿要忘記,您麾下的人越多,就越是會引起廟堂的警惕,若是真的有上千之眾,廟堂定然會派重兵來討伐,這深山雖大,可您也不會太好受。”
“況且,就這些人,沒有人操練他們,手裡也沒有兵器,如何能跟廟堂的軍隊廝殺戰鬥呢?”
“您就是有了上萬人,也不過是躲在深山老林之中,虛度時日而已,當初黑山之軍,何止上萬?可他們又能掀起什麼風浪呢?”
聽到郭責的話,王元一點也不生氣。
“若是太平之世,聚集人馬在山林,自然是沒有出頭之日的,可是,現在這局勢,天下可能太平嗎?”
“王屋山可以直接殺向河陰,可以逼迫洛陽!”
“我在此處聚集人馬,若是司馬師來討伐,我就化整為散,讓麾下各自領兵逃亡,等司馬師回去了,我就再將他們聚集過來!”
“若是天下有變,那我就出兵河陰,直撲洛陽!”
聽到王元的話,郭責冷笑了起來,“現在只有百餘人,倒也無礙,可若是真的有了上千人,上萬人,光是他們的衣食住行,糧食補給,管理安排,就不是您所可以辦成的,到時候又該怎麼辦呢?”
王元看向了他,“這不是還有您嗎?我們都是以您為首,若是真的到了那個地步,自然是由您來治理了。”
“您也勿要擔心,若是覺得人才不夠,我就下山,殺進縣城內,給您搶幾個會讀書寫字的,讓他們來幫您管理!”
在河水之岸,尹大目騎著駿馬,眺望著遠處的群山丘壑。
這些時日裡,他已經將河南尹內外的叛亂都鎮壓下去了,那些殘害百姓的官吏,也大多被抓了起來。
因為大雪封山,對王元和郭責的討伐也暫時停滯。
自己得回洛陽了。
等回了洛陽,還是得主動請命,要求自己來消滅叛賊。
不然,若是司馬師派了別人前來討伐,只怕郭責他們就真的要被全滅了。
尹大目還是挺敬佩郭責的,居然有這樣的勇氣,這樣的決心。
他很期待與這位同朝為臣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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