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門隊長想退役

8 小卡

05年小卡回憶線。

因為這一輪德國杯比賽是要踢自家的二隊,拜仁一線隊感覺特別鬆弛——這不就是白給嘛!

豪門一隊踢自家二隊,那還不是爹打兒子,貓玩老鼠,甕中捉鱉,手拿把掐的事。

不管是年齡、經驗、實力還是二隊看了一線隊就崇拜腿軟的心態,都讓他們根本沒什麼真正的競爭力可言。

比賽前兩天,一線隊主帥馬加特甚至直接給他們放假休息做調整了,主力也輪換了大半,只有門將和隊長、被大家戲稱為金毛獅王的卡恩繼續首發。

這本該是好事,卻讓他的心情很是差勁。

“踢二隊用得上我?”卡恩在更衣室中冷笑著摔手套:“裡面有什麼好貨色?”

“卡爾·海爾曼挺不錯的。”施魏因施泰格現在是隊裡年紀最小的首發球員,悠哉哉晃著腿,也就他能在卡恩發火時候也美美搭話:“不過他是後衛,影響不到什麼。”

儘管比施魏因施泰格年長,但拉姆剛從租借的斯圖加特回隊不久,只微笑著傾聽,並沒有搭話。但巴拉克莫名扭頭和他問了一句:“那個擋路的?”

饒是拉姆這樣好記性的人,都反應了一會兒才想到巴拉克確實與卡爾應該接觸過那麼一下子——在上次的慈善賽上。要不是巴拉克伸手扒拉人,而拉姆擔心他在走廊裡和工作人員動手多看兩眼,他都未必能立刻認出是卡爾站在那兒。

好幾年沒見過了,對方又一直在長大,比印象裡高了很多。

他心下略感奇怪,不覺得日常會讓人覺得他眼高於頂的巴拉克會忽然對什麼路人感興趣,但面上卻什麼沒表露,笑著點點頭:“是個漂亮孩子吧?”

“沒注意。”巴拉克不在意地說,彷彿也就是莫名興起問這麼一下,也沒再搭話。

卡恩依然在不快,大手啪嗒一下蓋到施魏因施泰格的頭頂,蓋得他哎呦一聲。他的不快其實是從國家隊比賽中輻射出來的,自打去年歐洲盃失利後,前任主帥沃勒爾慘遭開除,德國名宿克林斯曼就走馬上任接管了國家隊,成為了新任德國主帥。

克林斯曼司職前鋒,因打法極具侵略性,加上天生一頭金髮,有個響噹噹的綽號叫“金色轟炸機”。儘管他絕對是一代巨星,但此決定還是頗受球迷及評論家質疑,因為克林斯曼並沒有執教任何球隊的經驗。

而不知道是確實沒有經驗,還是正因沒經驗、就更需要鐵桿力量的支援,克林斯曼在上任後不急戰術急宮鬥,大幅更換了助教團,大量徵召年輕球員進入國家隊,同時淘汰了許多功勳卓著的老將。

像勒沃庫森後防老將、原本穩坐中衛的沃恩斯就因為批抨了他的戰術,就被殺雞儆猴,直接驅逐出了國家隊。

是的,就連後防這種最看重資歷的地方,他都猛猛換新人。沃恩斯沒了,一年比賽裡輪著用過五個新的中後衛了還沒定下主力,都快被罵死了。他異想天開地提出要引入曲棍球技術來訓練球員,被德國足協多名領導人物如譏諷為大笑話,連年事已高近年越發和藹的足球皇帝貝肯鮑爾都忍不住跑出來說胡鬧。

媒體都在感慨真不知道06年世界盃會變成多麼混亂的樣子,並直呼金色轟炸機正在把國家隊炸成一片廢墟。

世界盃?克林斯曼樂了,還能帶到世界盃,那就更不用怕了。外界的辱罵,他雖然看得天天在家拿打火機燒報紙,但宮斗的腳步卻是絕不能停歇的,主打一個只要我培養親信的速度夠快,下課的腳步就追不上我。

作為一個在拜仁踢過兩年的球員,也算是上過了每個德國球員人生中都選修一堂的管理學進修課,克林斯曼雖然時常感覺自己道行還淺,但顯然一些最基本的原則他已牢牢掌握。

除此以外,他還大力倡導攻擊足球,要求從邊鋒到邊後衛都能飛得起來,從後衛到中場都得有向前出球的能力。

這要求,拉姆簡直太適配了,去年才20歲的他就被克林斯曼看中徵召入隊,竟然就這麼在國家隊主力的位置上坐穩當了,踢得不要太好,立刻把拜仁整著急了,抓耳撓腮提前把他從斯圖加特給接了回來。

施魏因施泰格也是得到了機會,這職業生涯順暢到有點不可思議了吧,他被徵召的那天還在家過夏休期,晚上是真的沒忍住在夢裡笑醒了,醒來擦擦口水大喊我要去國家隊啦,然後被哥哥衝過來胖揍一頓。

有人歡喜有人愁,有拉姆和施魏因施泰格這樣立刻擁護起了克林斯曼的一批年輕人,就有像卡恩這樣遭殃的。

在國家隊內多年位高權重的卡恩先是隊長袖標被捋掉了,眼下在德拜雙隊都如日中天的巴拉克上位。萬幸拜仁方面還是偷摸偏心支援老隊長,絕口不提隊長更新的事。兩人一個管國家隊,一個管俱樂部,倒也勉強相安無事了下來。

丟了國家隊的江山,卡恩已經夠敏感了,誰知他的痛到此還沒結束,在上來就薅掉了他的隊長頭銜後,克林斯曼還嫌卡恩威望太高脾氣太大不好管,轉頭把現任阿森納俱樂部的一門萊曼給抬了上來,讓他和卡恩輪換首發。

輪換,卡恩受了一輩子門,當了一輩子不爽就沖人大叫的獅子王,臨到老來,不僅隊長袖標被拽掉了,還要和二門輪換,什麼時候受過這種鳥氣,這真是兩眼一抹黑,看到克林斯曼往場邊一站恨不得撲上去把他咬死。對球員來說沒什麼比贏球且在贏球中有表現更重要,這現在場都不能上了,還上哪裡表現去。

這一招顯然是歹毒地掐到他的命根子上去了,可是這就是球員面對主帥時虛弱的地方,在把國家隊鬧得雞飛狗跳幾回合也無結果後,卡恩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忍了。

誰讓明年就是德國世界盃呢。在自己祖國舉辦的世界盃代表國家參賽,這是什麼樣的榮耀和機遇,不踢球的人永遠無法真的懂,卡恩無論如何不希望自己在這兩年錯過什麼,於是只能天天一邊在心裡罵克林斯曼我是你爹,一邊在表面上微笑說哈哈,不就是輪換嗎,我無所謂的。

這也就導致他每次從國家隊回來情緒總是很差,遇到類似於一門二門的事也不開心,就像現在這樣。放以前,大家都輪換了,讓他卡恩坐鎮,那是信任他、辛苦他多比一場;但放現在,就感覺像是在說你的實力就是和這種比賽比較適配似的,讓他怎麼想都不開心。

有人打圓場勸他:“二隊能碰到我們純屬僥倖,就當去踢訓練賽,陪練罷了。”

“是啊,走個過場的事。”

對於二隊球員來說,這場比賽越臨近,最初的那種“哇塞我們不過是去當陪練走個過場吧”的鬆散感反而是越發消失的,無他,這是一場赫內斯會坐在替補席上觀看的比賽,他們輸了確實是天經地義,但問題是,他們不能自己在場上毫無表現。

對於競爭極其激烈殘酷的青訓球員來說,在17-19歲這最關鍵的兩年中,能否被選中參與一些有人關注的比賽,能否在這些比賽中踢出漂亮的表現,再結合他們平時的資料和成績,基本就決定了他們未來能否繼續吃足球這碗飯,以及如果吃上了,捧的一個碗是金的,還是銀的,還是塑膠的呢?

訓練中眾人明顯感受到了壓力的上升,大夥對彼此略有不滿,生怕隊友的問題最後呈現出來,是自己也是一灘臭狗屎似的。而且在首發球員們十分焦慮時,替補球員們感受到的那種職業生涯即將分化的不安與沮喪就更強烈了——他們好歹還能上場去比賽,總是多一分機會,而他們卻只能在場下坐著。

不想好好陪練了,有的人甚至會情不自禁生髮出這種心情來:為他人做嫁衣裳幹嘛?像卡爾這樣本來就前途光明的人表現得好也就算了,要是那些本來和自己差不多的傢伙憑藉著這場比賽拿到什麼好合同了,那多不公平?

參加完慈善賽後的第一個訓練日,卡爾就感受到了這種氛圍的變化,在當日訓練結束、教練講完話後,他沒有和平時一樣順勢讓大家解散,而是拍掌示意隊友們圍過來:“兄弟們,咱們得談談。”

他們圍成兩圈,個矮站裡面,個高站外面,肩膀搭在一起,變成緊密的圓,一起低頭聽卡爾說話。

“我知道大家最近都感到很大的壓力,甚至有些不安,這種不安來自於每個人都在擔心自己的表現,擔心這場比賽會影響我們的未來。老實說,我也一樣。這場比賽不是普通的訓練賽,這可能是我們每個人的轉折點。”

“我不想說謊,我也非常渴望進入一線隊踢球,儘管每個人都說我是最有希望的一個,但我也不想向你們隱瞞,事實上賽季已過半,冬窗也結束了,但到現在關於我的合同依然毫無訊息,是連談論都沒有,被動等待的感覺並不好受。”

卡爾頓了頓說:“我也不想說謊,就是這種感覺可能讓我們認為彼此之間是競爭者,所以相處起來壓力很大。這是非常正常的,可如果沒有彼此,我們根本不會得到這個寶貴的機會——我們贏了整整6輪德國杯比賽,才站到了一線隊的面前。隊伍中任何一個人懈怠了、沒有發揮百分百的力氣,我們早就被淘汰了,所以是我們所有人一起改變了我們的命運,兄弟們,所有人一起。”

“大家會覺得我們只能很悲傷地去迎接失敗,可事實上,作為對手踏入賽場時,我們已經贏得了最大的勝利,這場比賽本身就是獎品——我們用自己的實力證明了我們可以和一線隊站在同一賽場上,直到他們擊敗我們之前,我們都和他們一樣強大。”

“而如果我們打敗他們……別噓,我知道大家不敢想象這件事,但現在只有我們站在一起,就想一想又如何?如果輸了,也許沒有任何人可以給別人留下印象,但如果我們打敗了他們,那麼即使是我們的替補,我們的第二門將、第三門將,依然會被所有人看到,報紙上會鋪天蓋地地盤點我們每一個人的名字,每一個人都會想知道:上帝啊,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一群無名之輩,竟然擊敗了群星璀璨的主隊。”

“一線隊只有十一個首發球員,四五個常用替補,六七個永遠坐在那兒沒機會上場、然後過兩年就被淘汰的傢伙,我們都知道這件事。也許我們收不到拜仁的合同,永遠收不到,但我們依然會得到別的俱樂部提供的機會,而這個俱樂部是雲達不萊梅、沙爾克04和勒沃庫森,還是綴在德甲下游的球隊?這些事情依然是我們可以去改變的。”

“這是德國杯比賽,我們整個賽季中能參加的級別最高的比賽,我們能和德甲球隊踢球的唯一比賽,是的,赫內斯主席會坐在替補席上看著我們不錯,但因為知道二隊的特殊性,除了他以外,場上也會坐著很多球探,不光有俱樂部的,還有國家隊的。這意味著什麼,大家心裡都清楚。是的,我們都知道一線隊的實力,但我不想讓我們因為恐懼而失去這次機會。”

“想想我們為什麼踢足球。不是為了去讓別人看我們出醜,而是為了證明我們有資格站在更高的舞臺上,證明我們的能力、我們的團結、我們的品格。我們已經到了離職業足球最近的位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未來,我不想假裝看不到這件事,但如果我們想毀壞彼此的未來,也會毀壞掉自己的。我們幫助隊友獲得更好的前途,也是在幫助自己。我們是隊友,在球場上,只有我們真的共享成敗榮辱,共享命運。所以我們要為彼此而戰,像過去的每一次一樣。”

“我們要踢出一場比賽,讓他們看到我們的潛力,讓他們知道,我們不僅僅是二線隊員,我們有能力超越期待,甚至超越他們的想象。別去想‘這只是個過場’、‘陪練’這些話。別去想‘這場比賽過後我們什麼都不是’。想想我們真正想要的——展現自己的機會,也許是改變命運的瞬間。我們需要團結,需要全力以赴,需要每個人都發揮出自己最好的狀態,每一個人,無論大家認為自己夠不夠出色,我們總是能比昨天的自己更好,那也許就會換來一份更好的合同,更好的工資,更好的未來。”

“這不是為別人踢的比賽,這是為我們自己踢的比賽。我們要讓赫內斯看到,讓一線隊的球星們看到,我們不只是去應付比賽的,不是去投降的,不是去走過場的,不是去突兀地展示自我的。我們是去競爭的,是去贏得尊重的。難道因為我們年輕、沒有名氣,我們就一定低人一等嗎?難道已經靠著實力站到了同一片球場上,我們依然沒有一點贏的可能嗎?”

“我們也是拜仁球員!”

他們一起低沉地喊道:“我們也是拜仁球員!”

卡爾大聲鼓掌:“明天見,先生們!讓我們加油!!!”

直到已經和穆勒走了十分鐘的路,卡爾都還有點臉頰發燙,沉浸在講話的激動中稍微有一點點脫不出來。他其實不是那種日常能長篇大論的型別,在平時的生活裡,他總是儘量試圖縮小自己和隊友之間的距離,不讓隊長或更好的球員這類標籤阻隔他們——這裡面除了明智,也有他總是擔心自己會不會被排斥在集體之外的警惕。

比起虛假的吹捧環繞或順從,卡爾總是很希望自己的集體是一個真的團結的、有凝聚力的團體,這也是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刻他又要鼓起勇氣去表達自己。儘管表達的結果也許算是不錯,在事中他也很自信似的,可到了事後,又會略微有點忍不住反芻自己的語言或態度有沒有不恰當的地方。

卡爾總覺得自己被人拿著一把尺子在衡量,激|情褪去後,他常開始想假裝自己其實沒那麼多豐沛的感情——有時候它們真的太多了,他對美好純粹的渴望太多了,他有時剋制不住地表達和呼籲它們,但內心深處也知道它們和現實並不相融,於是感覺自己天真又愚蠢。而他一直努力表現得很成熟,不想讓自己和這兩個詞沾任何邊。

穆勒問他:“卡爾,卡爾,卡爾,你在想什麼,理理我,理理我。”

並三步並做兩步跳到他面前比劃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你是不是在為了比賽緊張?你們最近訓練多好多……如果我告訴你我已經買了票要去看,你是會開心還是會更緊張?如果我說哪怕你們輸了也沒關係,你是會開心還是生氣?”

“你怎麼這麼多問題啊。”

卡爾情不自禁笑了起來,伸出手幫他把眉心提上去、然後穆勒的鬼臉就變成一個超好笑的喜劇表情了,這讓對方忍不住鬆開手喂地大喊了一聲作勢要來追他,卡爾敏捷逃了兩步又轉身接住像彈簧炮彈一樣的他,一連提醒道:“好了好了,別摔著!”

“沒意思,等夏天我們倆天天從這兒跑過去算了。”穆勒一天天渾身使不完的牛勁,撐著卡爾又開始試圖邊走邊跳。

“你是小馬嗎?一刻都停不下來。”

“我確實挺喜歡小馬的,我以後肯定會養一隻,等我有錢了。”

“沒錢還多買門票?”

“我那是……哎!哎!你你你,卡爾!你怎麼看出來的?誰告訴你了嗎?啊啊啊啊別跑,等一下,別跑……”

他們已經走到地鐵站了,這會兒換成卡爾超敏捷地衝下去了,在今日下樓梯大賽中取得了風馳電掣七秒八的好成績,穆勒急得吱哇大叫衝下來,呼啦啦追著卡爾跑到站臺,剛抓住人,沒想到他的車正好來了,卡爾眼疾手快,一把把他往上塞,哄道:“好了好了,快回家去。”

“我要坐下一班!”穆勒拼命抵抗。

眼看著抵賴不過他又變成了一邊抓著車門一邊揪著卡爾趕緊說:“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卡爾,我只是希望能幫到你,讓你開心……”

車道中穿過呼嘯的風,把穆勒的頭髮颳了起來,他看起來真是可憐巴巴,委屈壞了,眼睛顏色都變淺了,在地下的燈光中看著像傷心的小動物,急切地剖白自己。車輛已經在滴滴滴提醒了,這聲音穿過他們的,風穿過他們,指引燈開始亮,年輕的愛閃爍。

穆勒低頭看著卡爾,對方鮮少這樣仰頭看他,金髮也被風撩起來了,在空氣裡好漂亮地飛揚,眼睛澄澈又溫柔,被這雙眼睛一看,穆勒簡直都快開始想掉眼淚了。卡爾伸出手掌摸了摸他的臉,把什麼東西塞進了他的外套帽子裡,微笑著說:“我知道,謝謝你,托馬斯。”

溫熱的手指在他凍得冰涼的臉頰溫柔又憐愛地颳了下,替他把圍巾往上扯了扯。卡爾把手收了回去,車門也開始關閉了,穆勒不得不把頭和手也縮排來,看著對方逐漸被關在外面,慌亂無措地喊:“明天見,卡爾,明天見!”

“明天見。”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卡爾這樣笑,像在這個地下世界打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個燈似的那麼閃閃發光,也第一次聽他清亮地回應他,像含著許多許多快樂。他頭昏腦漲的,隨著地鐵啟動居然咣噹一下摔倒在地上,在周圍人驚叫起來時又若無其事地哈哈哈摸著頭爬了起來,趕緊摸卡爾放了什麼在他身上。

一個小小的領帶夾,很典雅的樣子,看起來很適合畢業典禮一類的場合用,反過來看,背後和它的工藝違和又生疏地刻著T.M。因為一直被卡爾放在口袋裡,彷彿還帶著他的體溫和淡淡的味道,穆勒想了一會兒意識到了那是卡爾的毛衣或襯衣的味道,把下巴架在他肩膀上時才能聞到。這感覺好怪,他手指發抖呆呆地又摸了一下帽子,然後摸到了紙幣。

發昏到簡直快爆炸的頭腦忽然清醒了好多,穆勒捂住臉,沮喪地感覺自己真是好笨拙……全世界只有冬天在冰面上呆呆滑倒、站起來又呆呆滑倒、站起來又呆呆滑倒然後氣得在那兒大錘冰面把自己一骨碌砸進去的大胖熊才會比他更蠢笨了,他恨不得在這個車廂裡打滾和大喊大叫。

可惡,可惡,可惡!

卡爾最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準備比賽上,在家裡時也在用從學校租來的機器反覆看錄影,暫停分析動作心理和戰術,對莉拉的照顧時間就縮短了一點。原本卡爾會擔心她很難過,誰知道莉拉接受得挺良好的——對於已經上小學二年級的孩子來說,陪伴她的人的態度如何似乎比陪伴時間更重要,所以莉拉更喜歡卡爾和護工,對容易流淚的媽媽則是沒那麼想要。

每天只要卡爾是開開心心的,她就也是開開心心的,如果有什麼需求需要幫忙,她就按自己屋裡的小對講機呼喚卡爾,這樣還挺有趣的,他們倆都很開心。埃裡卡最近不知在忙什麼,常常凌晨才回家,據她說是在新裝修畫廊——和很多富裕太太一樣,埃裡卡從前也經營了一個,她們開的這些很特殊,不靠銷售業績和品牌名譽來維持運轉,基本是社交產品,有時還可以用來洗錢。

因為他們離婚的事沒人知道,所以也沒倒閉,還是有人打理著。

埃裡卡沒有銀行的事可管了,只剩一個畫廊能維持她過往生活的假象,多少算點事業。

只是搬家後她狀態就一直很差,基本不出門工作,現在好歹願意出門,讓卡爾在心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不用面對媽媽,讓他也感覺輕鬆了很多。他完全不指望母親能掙大錢,不賠本、能恢復社會生活就好。德國杯的比賽日很快就到了,卡爾的高中甚至在禮堂裡組織了集體觀賽活動,畢竟他們可是有一位學生絕贊參與中,當他出現在大螢幕上時,同學們是如何羨慕和激動地猴叫,卡爾是不曉得了,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心臟跳動到近乎失去感受,他一度以為它們已經不存在了。

即使去年夏天時連著參加了U17世錦賽和U17世界盃這兩項重量級賽事,而且都取得了出色的成績,今年也一直在踢德乙,但那個比賽場面依然和此時此刻是不能比的。

既然是一隊碰二隊,考慮到二隊根本沒有主場可言,在慕尼黑兩三個小球場間來回租用,哪個空出來用哪個,比賽當然設定在了拜仁目前的主場,奧林匹克體育場。

儘管等到今夏安聯球場正式投入使用後,這個為了慕尼黑奧運會而建立起的體育場就要從拜仁的歷史中退休了,但它依然是一座能容納六萬九千名觀眾的輝煌球場,這是毋庸置疑的。雖然上週慈善賽時才來過,可真正坐在客隊更衣室裡換衣服、聆聽教練說話、站到球員通道中,還是太不相同了。

而且日常憧憬的一線隊球員就在他們身邊。

外面山呼海嘯,一隊踢二隊這種特殊噱頭反而讓這場比賽的上座率非常高。今日沒有客隊球迷,只有主隊球迷興致勃勃又帶著十足新鮮勁地等著“驗收”自家青訓的培養成果。

主帥馬加特讓主力大幅輪換的舉動正合他們的意,不然那真成爺爺打孫子,欺負小孩了。觀眾們都在拿著報紙哈哈大笑:“這鳥報還是寫得太客氣了,不要輸超過三個就算勝利?要我說,五個以內都算青訓大成功了!”

“要能反過來進一個呢?”

“卡恩看睡著了,在後面打盹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快活的氣氛不光在觀眾席上流淌,也在拜仁一線隊間傳遞,而他們的鬆弛也讓拜仁二隊上下更緊張了。

雖然賽前每天熱血衝頭加油鼓勁,但真遇到這種大場面,很多球員是真腿肚子發軟、發懵,都快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走路先邁左腳還是右腳了。

卡爾整理袖標,感受到自己視線左側是正在晃動的卡恩時,也感到了強烈的不真實。但他知道,此時此刻,這隊裡必須得有一個哪怕看起來彷彿平平常常的人,讓大家感覺“草,我隊友怎麼都不震驚”,從而自己也裝著鎮定下來,讓冷靜像哈欠一樣在團隊中傳染開。

裝著裝著就真不緊張了,說起來蠻可憐的,但這確實是卡爾過往中感覺能使用的方式。

儘管儘量調整好了陣腳,比賽最開始的艱難程度好像還是超過了他們的想象,光是人家遊刃有餘不腿軟這一點,就領先太多了。而且大規模輪換也保證了一線隊上場的球員都是體能充沛的,比賽一開始,他們就展現出了強大的進攻力量,要不是二隊從一開始就是猥瑣開蹲的防守姿態,再加上對面也不夠認真,估計都已發生進球了。

“哦!”觀眾們嘆氣:“踢出去!小孩子們!不要學這麼無聊的招數,足球就是要踢出去!”

知道場面可能不大好看,但卡爾沒有任何著急和丟臉的意思,畢竟比賽才剛剛開始,蹲坑叫丟臉?輸五個球難道就不叫?都已經是快成年和成年的人了,連全力取勝的職業道德都沒有的話,才是真的幼稚。

作為隊長和中後衛,他這一戰完全接過了門將的指揮權,迅速根據實際情況調整隊伍,提醒隊友們補位,因為訓練中已多次磨合,他們很快在場上組織起了不能說嚴密,最起碼

世界上沒有好破的大巴車,教練在場邊大喊提醒讓他們保持住。

教練原有點羞恥,不想在這樣的賽事上站在場邊多出風頭——青訓主管都在後頭坐著呢,正兒八經的一線隊主帥馬加特、主席赫內斯都正在另一邊,他上躥下跳大喊大叫,最後肯定還是輸了比賽,多少有點太譁眾取寵了。他算是個老油條了,沒什麼戰術才華可言,否則早去別的地方當主教練不好嗎?還是圖一個沒成績壓力,離家近又穩定,所以一直待在青訓,不過因為有經驗豐富、管理科學的優點,他幹青訓教練也確實算合格。

此時此刻實在是心繫球隊,他也顧不得管那麼多了,在場邊大聲指揮起來。

此時主隊還沒怎麼認真呢,只感覺小孩子們怪可憐的,必輸的比賽還苟在家門口踢,沒意思啊,不多展現展現自己,不為前程考量的嗎?他們在這兒蹲大巴,蹲不出什麼名堂來,場邊是馬加特能看上他們,還是赫內斯能看上他們?然而接下來他們的幾波進攻都未能奏效,場邊球迷們陣陣高呼後發現無事發生,這臉皮才稍微有點掛不住。

他們的傳射都實在馬虎,卡爾已經連續完成了四次非常冷靜的成功解圍,出色的站位和預判能力可見一斑,讓二隊後看臺上的球迷們也很慈愛地獻上了陣陣掌聲——雖然不覺得他們能贏,但畢竟是自家孩子,而且又是弱勢一方,球迷們當然是對他們更寬容,更鼓勵,頗有點看到小孩自己跑了兩步都鼓掌那意思。

而這種鼓勵讓二隊的球員們立刻振奮起來了,他們哪裡經受過這些,立刻感覺自己是真才華橫溢啊!看看!這就打動球迷們了!

小年輕就是這一點好,狀態雖然不穩定,但是打雞血的速度也快,和考慮得比較多的社畜就不一樣。在主隊明顯加強了壓迫力度後,他們依然穩穩地守住了半場,注意力高度集中,像是更急了似的,主隊陣中忽然毫無徵兆地來了一腳冷箭,萬軍從中直打球門——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被愣了一下的門將都穩穩撲了出去。

這還是到現在為止全場比賽第一腳打門呢!看臺後的球迷們又歡呼起來了,但肯定不是為主隊歡呼,而是替二隊的小門將捧場。

這一腳和巴拉克的那些確實是完全不能比,質量很是差勁。

馬加特在場邊差點被水嗆到,大罵了一句:“射得什麼玩意!”

赫內斯也大大地哼了一聲——他是老時代的球員,最看不得新人在球場上亂射亂打,感覺都是很沒品的行為。

和主隊的錯愕正相反,卡爾的冷靜與指揮,教練的存在,球員們的鼓勵,和開場最艱難時間段裡他們也完全沒丟球的成績,讓二隊球員們逐漸建立了信心,團隊節奏也在卡爾的引導下逐漸穩定了起來,就像在訓練場上一樣。

俗話說得確實好啊,足球這玩意,特別是防守,都是不變應萬變,不要管對手怎麼樣,先踢好自己的那一套再說,在哪踢不是踢?

再說了,這球場除了特別大,草皮質量也沒比賽貝納好到哪裡去,熟悉的感覺真是越來越多了!

和大多在走神發呆聊天的隊友不一樣,拉姆在場邊抱著胳膊看得很是認真,這一會兒開場才十幾分鍾,他就扭過臉來和正在認真給口香糖吹泡泡的施魏因施泰格說:“咱們倆衣服穿好,別冷著了,不好熱身,沒準等會兒場面繃不住了,要上呢。”

“哈?”施魏因施泰格泡泡破了,黏臉上了。

他倆只是在這兒說悄悄話,前面巴拉克是直接探頭跟主帥和主席提建議了:

“他們都踢得什麼臭狗屎,太丟人了,讓我上算了。”

馬加特有點掛不住臉,但赫內斯只是哈哈大笑起來:“你等著,米歇爾!等會兒要是我相中哪個球員了,你就上去,替我試試真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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