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懷沉結束了回憶，他看向了葉曦，突然開口問道：“大小姐，老僕有一個問題想要向您請教。”
屠懷沉突然開口，讓眾人冷不丁地有些猝不及防。
而且他的自稱用的是“老僕”，這就非常的耐人尋味了。畢竟他屠懷沉離開葉府成為赤水領土目獨立執掌一方，已經很多年了。
葉曦絳唇輕啟：“屠叔叔請講。”
聽到“屠叔叔”三個字，屠懷沉只覺得眼睛有些熱，隨即又說道：“請問大小姐，何為‘大惡’？”
眾人面面相覷，陳羽衝臉色有些陰沉，他感到事情變得脫離自己的控制。
葉曦神情從容如秋水：“只有心懷大善的人，才能有足夠的覺悟成為那把無堅不摧的利刃，才能有足夠的決心去承受千萬人的期待和命運，去沾染無窮殺戮所帶來的因果。此即‘大善即大惡’的道理。”
“原來如此。”屠懷沉喃喃自語道，看向葉曦的目光不知不覺變得有些酸澀。
——那個稚嫩如花少女，是如何的從舉目無親的亂世遺孤，成長到足以揹負千萬人的命運，引領著眾人前行的女將軍的？
屠懷沉揭曉了自己的選擇。
一個“曦”字。
只在稍晚，水土目水柔沁也翻開了自己的木牌，出人意料的是，上面同樣是一個“曦”字。
金木水火土五大土目裡，金開甲、穆川聲、屠懷沉、水柔沁四個人都選擇支援葉曦，形成四比一的絕對碾壓，自然是葉曦將當選為新晉的赤水安撫使。只需將這個結果上報朝廷，關於葉曦的任命旨意便會不日下達。
陳羽衝面色陰晴不定，饒是他城府夠深，被親信的屠懷沉臨陣背刺，一時也有些氣喘。
烏蒙、烏撒、永順三大土司互相看了一眼，其實他們也不好干涉這個結果。一方面他們無權干涉赤水領的內務，畢竟陳羽衝也好葉曦也好他們都不太想得罪。
——近幾年，三大土司一直隨明軍在貴州與水西叛軍及其黨羽作戰，這也是他們此時不在領地而出現在赤水的原因。因此可以說他們和同樣在軍中的葉曦也有不少打交道的機會。
而且領主權力並非天上掉下來的，歸根結底來自於下層的擁戴，既然五大頭目的投票結果是葉曦勝出，這裡也就沒有他們什麼事了。
想啥呢，提兩箱茅鎮酒回家吧。
如此峰迴路轉的變故，也讓已經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設，欲抽刀血祭土司府的穆川聲一時間拔劍四顧心茫然。
（總之，突然就贏了，不愧是大小姐。）
水柔沁幽幽嘆了口氣。
霍狂焰面色煞白，如果說有什麼比背刺恩公更讓人心緒難平的事情，那就是背叛之後恩公突然贏了。
在場的所有見證者，心中皆是感慨，今日之局，實乃跌宕起伏，扣人心絃。
先是葉曦大小姐以她那不容置疑的堅決，率先發難，問罪於前。卻未料陳羽衝以四兩撥千斤之姿，輕描淡寫間便化解了這突如其來的攻勢。
隨後，話題急轉直下，雙方就繼承資格的正當性與赤水城的經營問題展開了激烈的交鋒。言辭之間，一方如利劍離鞘，鋒芒畢出。另一方如綿裡藏針，滴水不漏。
五大土目的投票過程之激烈，更是超乎想象。似乎在其下隱藏著一片眾人看不清的洶湧暗潮。
這場土司奪位之爭，註定成為這場眾人心中難忘的回憶。
一切似乎已經塵埃落定。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譁。
與此同時，一個侍女攙扶著一個面容蒼白的少年從偏殿步入正廳。這年輕人服飾華麗，一臉病弱之氣，容貌看起來倒是與葉曦有三分相似。
一直在觀察陳羽衝的雲崢，突然敏銳的從陳羽衝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勝券在握的表情。
（老東西果然有後手。）
兩位陳羽衝的家丁將土司府大殿的大門開啟，透過大門，只見一隊人馬護送著一個穿著大紅官服，手持聖旨的朝廷命官緩緩行來，氣勢非凡。
聖旨是雙層的絲綢卷軸，長達五尺，精美無比，宮中所用的絲綢民間可輕易織不出來。
官員兩旁的侍衛與隨從皆是訓練有素，步伐整齊劃一，手中槍矛林立，鎧甲在陽光下閃耀著冷冽的光芒。
欽差走到眾人面前，攤開聖旨宣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
自古以來，勳德並重，世澤綿長，乃國家之幸，百姓之福。赤水葉氏家族，世代忠良，功勳卓著，德澤廣被，朕心甚慰。
今葉家長子葉宜溫，德才兼備，堅毅果敢，任用賢良，承襲先祖之遺風，保境安民，功勳顯赫，乃土司之位不二之選。
鑑於此，朕特下旨加封：
葉家長子葉宜溫承襲土司之位，敕封為‘赤水領世襲安撫使’，掌一方軍政大權，守土有責，保境安民。望其繼往開來，忠誠勤勉，秉持公正，以安民心，以固邊疆，為朝廷分憂，為百姓造福。
欽此。”
臉色蒼白、眼神中帶著幾分病弱之色的葉宜溫手指微微顫抖地接過了聖旨，用虛弱的稚嫩聲音說道：
“臣葉宜溫，拜謝陛下隆恩。”
雲崢眉頭一挑，與葉曦對視一眼，兩人頃刻間便明白了事情的性質。
（這便是陳老賊的後手嗎？他早就透過某種途徑請到了聖旨，葉宜溫繼承安撫使，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但是他卻故意引誘我們參與這場奪位之戰，這顯然是有意算計。）
（若是我等沒能奪位成功，則在聖旨加持之下，陳羽衝將會獲得巨大的權威，從此成為真正的赤水土皇帝。其在邵捷春一黨裡地位更是會水漲船高。）
（若是在這一過程中，我方動用了武力，則欽差親眼見證，將會讓老師陷入巨大的被動。想來雲某人的真實身份，也已經被洩露了。）
（而現在的情況，是聖旨足以將一切結果推倒重來。哪怕用這種方式奪取的權位不穩，留下紛爭後患，但終究也是勝利。）
尋常人在勝利唾手可得的時候，若是遇到這種讓努力功虧一簣的巨大變故，則要麼自亂陣腳，要麼憤恨急躁。而云崢對此的表現卻非常冷靜，幾乎第一時間就分析出了後續事件的利弊關係。
（我現在唯一想不通的是，出現這樣的聖旨，為什麼貪狼營那邊沒有任何訊息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