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雖在朱標的兒子中排行老二,但朱雄英死後,卻是事實上的老大。
老朱對於他的教育十分重視,自幼延請名師教導。
此時文人寫詩詞的風氣頗濃,朱允炆也不例外。
偶爾吟詩作對,自許才氣。
還曾經因為詩才出眾,被朱元璋嘉獎。
也令他自視更高了起來。
……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他心中反覆唸叨著這一句,臉上的神色十分複雜。
有落寂,有緊張,也有擔擾。
看朱允熞的目光,就像看陌生人一樣。
忽然間有點害怕這個弟弟太過於驚才絕豔,壓過了自己的風頭,會令其黯然失色。
“皇爺爺讓他入宮讀書,該不會是想將當儲君培養吧?”
這個念頭就像爬巴虎一樣,迅速生根發芽,初起時還不起眼,卻很快佈滿了整個心田。
令朱允炆感到越來越不安。
呂氏也瞪大了眼睛,她亦是出身詩書之家,父親呂本曾是大明的尚書,自小讀書識字,耳濡目染之下,亦聽出了此詩的不凡。
抱緊懷中的朱允熞,呂氏喜笑顏開道:“我只聽戲文裡的才子,從小就非凡人能及。想不到我的熞兒才七歲,竟也能寫出這般詩句。”
朱允熞撓了撓腦袋,頗為不好意思,紅著臉道:“其實你們謬讚了。這首詩是我無意中聽一名和尚唸的。”
場中的氣氛頓時為之一凝。
三位大儒顯然都沒有想到,朱允炆連忙反問道:“當真?”
朱允熞眨巴著清澈無邪的大眼睛,道:“自然是真的。皇爺爺一定要逼我當場寫詩,我又寫不出來,幸好記得那日聽得一無名和尚所吟的詩,便背給皇爺爺聽了。”
“我又不好與皇爺爺說實話,怕他老人家生氣。”
“沒想到,皇爺爺竟然將此詩刊發登印,這下事情可鬧大了。”
不可讓自己風頭太盛。
尤其是鬧得滿城風雨。
商稅的事,雖然還未傳開,但料來衝擊波不會太小,若再加上一個詩才蓋世,就有點太過了。
“籲!”朱允炆長吁了一口氣,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方孝孺摸了摸下巴的鬍鬚,齊泰與黃子澄相互對視,三人不禁都微微笑了起來。
此事雖在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這首詩看似簡單直白,立意卻很高。
一名七歲的小孩,如何能這般豪情壯志,奇才妙思?
若是從某個無名和尚那裡聽到,那便十分合理了。
方孝孺笑道:“能寫出如此詩作的和尚,想來定是世外高人,卻不知在哪座寺廟中修行。若是得空,老夫定要前去拜訪。”
齊泰和黃子澄也皆是嚮往不已,同樣露出問詢之意。
從來隱士高人,最是被文人雅士津津樂道。
他們追逐名利,卻羨慕逃離世外,遠離紅塵的人。
有機會能與其交談一番,都會被士林之人傳為美談。
朱允熞本是胡編亂造,聞言便繼續搪塞道:“那可不巧了,我是那日去碼頭上,無意中聽到的。那和尚邊走邊吟了,早已不知去向。”
方孝孺等人連嘆可惜。
黃子澄跌足嘆道:“此人既已出家,想來是不願被俗事擾了修行。也是我等與高人無緣,不能與之見面了。”
朱允熞強掩笑意,將頭埋進呂氏懷中,以防被人發現。
好在幾人都有所思,並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
朱允炆放下了心中鬱結,回味著詩句,又不禁嘆道:“從來世間大才無數,只恨不能盡為我所用。想來是我德才太過淺薄。”
齊泰笑道:“世間總有清高傲世,不願入朝之人。殿下才思敏捷,志存高遠,遠非常人能及,不必過謙。少年人就該有少年人的傲氣。”
朱允炆恭敬行禮道:“先生教訓得是。”
朱允熞心想我這哥哥,倒是能聽得進別人的話。
若是沒有靖難之役,說不定還會在史書上留下一個虛懷若谷,納諫如流的美名,留一段明君賢臣的佳話。
只可惜智商還是有點不夠用,終究沒落得好下場。
又寒暄了一番,幾人才依次落座。
朱允熞仍然靠在呂氏身上。
宮女們上茶之後,呂氏便讓她們盡皆退下。
方孝孺方開口道:“陛下令四皇孫審理卜家貪汙腐敗一案,卻是一著高棋。”
“哦?”朱允熞極為配合的流露出驚訝之色。
他倒很想聽聽,這三人是不是真蠢。
“四皇孫不過七歲,尚是幼童,陛下卻令其審理大案,此千古未聞之事。”
“若我所料不差,陛下並非期望四皇孫能審出什麼結果,而是藉此將水攪渾。”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區區一個卜家,不值得陛下如此費心,陛下所針對的,乃是卜家背後之人。”
方孝孺頓了頓,吐出幾個字。
“涼國公藍玉!”
嘀嗒!
嘀嗒!
堂前的更漏傳來滴水聲。
房間內異常安靜。
朱允熞心想,方孝孺、齊泰、黃子澄三人,也並非愚笨之人。
不過想來也是。
三人並非朱允炆這般出身高貴。
而是自幼讀書,憑著自身的能力,一步步升遷,一直走到大明中樞。
這樣的人,或許有幾分迂腐,有幾分書生意氣,卻絕沒有蠢貨。
宦海沉浮,沒有過人的手段和超群的本事,絕不可能成為一朝重臣,在青史上留下名字。
無論這名聲,是好還是壞。
他們是失敗者,卻並不是他們能力很弱。
而是與他們對弈的人,太強了。
與普通人相比,與後世穿越小說中那些智障主角相比,他們還是強出太多,可以輕鬆碾壓對方,毫不費力。
朱允熞並不覺得自己就有多聰明,尤其是面對這些人精,因此問道:“那依方先生的高見,我又當如何自處呢?”
方孝孺道:“殿下受陛下重託,自不能辜負厚望,當秉公執法,將涼國公與卜家如何狼狽為奸,互相勾結,貪汙腐敗,橫行鄉里,魚肉百姓的罪證,一一查明。”
這是要將罪責往藍玉身上引?
朱允熞心裡默默想著。
老朱真有這個意思?
恐怕未必吧!
要治罪藍玉不是小事。
老朱不動則已,一動必是雷霆萬鈞。
卜家的罪責不輕,但放在藍玉的身上,也未見得有多重。
畢竟,人家真有不世之功。
他之前可是連北元皇妃都敢玷汙的主。
僅以卜家之事,對藍玉治以重罪,恐怕天下人心不服。
老朱不會想不到這一層。
真要殺藍玉,應該還是會給他安一個造反的大罪,讓他無法翻身,讓天下人說不出一個不是來。
因為卜家的事,打草驚蛇,沒有這個必要。
……
齊泰與黃子澄也是微微點頭,顯然幾人早就商量過。
朱允熞裝出不解的樣子,問道:“可涼國公畢竟是我家親戚,是舅姥爺……”
“四弟。”朱允炆在旁邊插言:“此事可不能徇私枉法。天家無私情,更何況他只是一個外戚,又不是咱孃親的,還隔著一層呢。”
“三弟那裡,你也無須擔擾,我自會去開導他。”
“三弟素來明事理,知大義,不會在此事怪罪於你的。”
朱允熞轉臉,笑道:“我哪懂什麼審案,還不是全憑几位先生做主。”
朱允炆連連點頭道:“你還小,不懂事,自然要多聽先生的話。”
“還有下次應天府尹顧大人來了,你可不能不見。”
“顧大人是朝中大臣,掌管京畿之地,你這樣慢怠,對風評不好。”
我還只是一個孩子,要什麼風評!
朱允熞心中暗暗腹謗了一句。
他重重點頭:“二哥說得極是,下次顧大人再來,我一定不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