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話音落下後,大殿中一片寂靜。
趙佗哪怕是見慣了戰場廝殺,勾心鬥角,面對始皇帝這個問題,還是感覺頭皮發麻。
你皇帝想立太子就立太子唄,你來問我幹啥?
立儲。
從來都是這個天下最敏感,也是最容易送命的問題。
數千年的華夏曆史,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儲君之爭喪了命。
什麼九龍奪嫡,什麼玄武門之變。
別的不說,就看大唐李家為了這事情死了多少人,就清楚儲君之爭的致命性了。
趙佗深知此事的敏感,在他剛進入秦國時,就根本不想摻和此事。
只是隨著他後來尚了公主,成為長公子扶蘇的親妹夫,這才沒了其他選擇。只能真正投身其中,在暗地裡或多或少的點撥和幫助扶蘇。
但這只是私下行事,趙佗可從來都沒有大張旗鼓的表態支援扶蘇上位。
哪知道這時候,始皇帝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要立扶蘇為太子,趙佗自然是舉雙手支援,巴不得跳起來說:“好好好,大力支援!”
但實際上他不敢在這件事情上胡亂說話。
這種事情,你一個表情或者神態不對,都可能引起君主的忌憚。
萬一始皇帝看趙佗態度十分熱切,說不定內心裡就要開始猜忌了。
你趙佗那麼高興幹嘛,是不是還想朕早點死了,好讓扶蘇繼位啊?
面對這充滿危險的問題,趙佗下拜行禮,給出了一個作為臣子的標準答案。
“此乃天子家事,伏惟陛下聖裁。”
“哼,莫要在朕面前說這些虛言。朕今日問你,你說說想法就是。”
始皇帝冷哼一聲,雙目炯炯,進一步威逼趙佗。
趙佗暗自苦笑,始皇帝話都說到這裡了,他還能拒絕?
其實這件事情,始皇帝的態度已經表達的很明顯了。
之前他令長公子扶蘇主持遷徙之事,是觀察這個兒子的能力以及對待六國貴族的態度。
今日又召來諸公子進行考校對比,是要看看其他兒子中有沒有自己遺漏的人才。
家宴上諸位公子的表現,讓皇帝徹底做下了決定。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用這個敏感的話題來問趙佗。
趙佗好歹是沙場戰將,他眼見皇帝鐵了心是要問他的看法,避不開這個話題,那就不再逃避,當場表達了自己對立儲的看法。
“臣昧死以稟陛下,太子儲君,乃一國之本。自我大秦立國以來,儲君多立嫡長,若論祖宗制度,當以長公子為先。”
趙佗這話說的很高明。
自周滅商以來,天下諸侯皆奉行周人的嫡長子繼承製度。
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
儲君的位置優先選擇嫡子。
若無嫡子,那就立長子。
這套制度的規則等級十分嚴明,使得君位繼承上不會出現爭議和問題,最大限度的保證權力的平穩交接。
雖然自春秋以來,周室衰落,禮崩樂壞,使得許多諸侯國都不太在意這個制度,不少君主帶頭破壞,廢長立幼。
但在秦國,還是比較遵循這套制度的。
比如昔日秦孝公便非秦獻公的長子,他的上面還有一個庶長子公子虔。但遵照立子以貴不以長的原則,作為嫡子的秦孝公,繼承權高於作為庶長子的公子虔,成為名正言順的秦國國君。
又如之前始皇帝的父親異人,為什麼能夠從安國君眾多兒子中脫穎而出,最終被立為儲君?
就是因為當時安國君的正妻華陽夫人沒有兒子,所以呂不韋就瞅準了這個機會,透過手段運作,使得華陽夫人認異人為兒子,成為了超越長幼順序的嫡子。
這樣一來,憑藉宗法制度,異人就越過眾多兄長,成為名副其實的繼承人。
現在始皇帝並沒有確立皇后,從法理上來說沒有繼承君位的嫡子。
那麼就該退而求其次,按照長幼順序,來確認儲君人選,這是秦國一直以來的繼承製度。
扶蘇,作為長公子,就是第一繼承人。
趙佗搬出宗法制度,巧妙的迴避了自己的主觀意見。
他為扶蘇站臺,那可不是因為扶蘇賢明,也不是因為自己是他妹夫,而是祖宗制度使然。
始皇帝盯著趙佗。
趙佗面色平靜,實際上鞋履裡的腳趾都已經開始抓地了。
良久,始皇帝說道:“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唯。”
趙佗如釋重負,忙拱手行禮,緩緩後退。
在離開宮殿前,他看了殿中侍立的中車府令趙高一眼。
趙高感應到趙佗的注視,對他微微點頭。
看著趙佗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坐在御座上的始皇帝啞然失笑。
“這小子還真是機靈。”
始皇帝搖了搖頭,他問趙佗這個敏感話題,確實是有看看趙佗反應的心思。
要是趙佗真藉著此事對扶蘇大為誇讚,皇帝的心思肯定會有些不一樣。
如果趙佗為了避嫌,故意說扶蘇的不好,建議皇帝再多觀察看看,那就顯得刻意了,會讓人感覺虛偽。
天下誰不知道你趙佗和扶蘇關係好啊?
所以始皇帝這個問題,回答起來還真有些難度。
哪知道趙佗年紀不大,說話倒是滴水不漏,憑藉宗法繼承製度來回答問題,不僅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各方面還顯的無懈可擊。
始皇帝閉上眼,再度在心中盤算。
“這樣也好,趙佗和扶蘇同齡,若能扶持,想來天下能長久安穩。”
始皇帝是個務實的人,他雖然在走修仙之路,希冀得道長生,永遠統治這個天下。
但同時,他也在以防不測,安排後事。
帝陵修築,從未停止,就表明了他是做好了死亡歸去的準備。
如今既然決定立儲,那自然是要將一切事情都考慮到。
始皇帝之所以選擇扶蘇,除了諸公子中在能力上無人能夠與其相比外,重要的一點就是扶蘇能得臣子人望。
廷尉李斯為岳丈,武功侯趙佗為妹夫,又曾和蒙恬共事修築直道,這些方面都是其他公子無法相比的優勢。
這中間又恰好涉及到一個重要問題。
就是武功侯趙佗年紀輕輕,便戰功赫赫,威震天下,且爵位極高,聲望正隆,可謂是達到了臣子的頂點。
始皇帝在,那自然能鎮住趙佗。
但始皇帝如果不在了呢?
除了扶蘇外,其他諸位公子全都比趙佗年輕,輩分低,又無什麼威望經驗。
如果這些公子登基為帝,那豈不是要被趙佗壓得死死的?
為了避免出現這種局面,始皇帝恐怕就只能做些其他手段了,或許會帶著趙佗一起離去也說不定。
但換成扶蘇來繼位,就沒有這個問題了。
扶蘇和趙佗同齡,在輩分上又是趙佗的大舅哥,各方面都能壓住趙佗。
如果扶蘇繼位,趙佗自然不會有異心。
君臣,方能得始終。
“而且趙佗征戰四方,傷病一身,又兼之前被丹藥所傷,壽元或將不及朕的兒子,有扶蘇在位,他也能壽終正寢啊。”
始皇帝將所有情況都考慮了一下。
覺得不管是為了這個天下,還是為了和趙佗的君臣翁婿之情,立扶蘇為儲君都是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
既然做好了決定,始皇帝雷厲風行的性格便不再拖延。
他轉頭,看向侍立在側的趙高。
“為朕擬詔,明日朝會宣讀。”
“朕將立長公子扶蘇為太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