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之地,吳越故土。
“他楚國滅亡,和我江東有什麼關係?”
一處隱秘的宅邸中,數個貴人打扮的男子聚在一起,一邊飲酒,一邊討論著一個非常嚴肅的話題。
“然也,此地乃是吳土,吾等的先祖乃是吳人。當年我先君闔閭以孫武、伍子胥為大將,率領大軍西征楚國,破其都城,鞭屍楚王,何其暢快啊。要不是那楚臣申包胥哭請秦師東來援助,恐怕我吳國當年一戰就能滅掉楚國了。”
“吳楚世仇,如今他楚國要亡國了,還是被昔日援助他們的秦人打的,我聽到這訊息,恨不得多喝兩卮酒樂呵樂呵。”
一個江東貴族一邊說著,一邊從案上抄起酒卮,一飲而盡。
“沒錯,他楚國如今故地全失,聽說連項燕都在淮水邊被秦人擊殺,楚軍主力盡數覆亡。在大江以北,再無一寸楚人之土啊。這種情況下,他熊啟一個項燕擁立的假王,竟然跑到我江東來,請吾等吳人為其復土抗秦,呵呵,真當我吳人的命就不是命嗎?”
“數萬江東子弟啊,跟著他熊啟北上,最終回來的又有幾人?”
“秦軍天下無敵,如今已滅三晉與燕國,就連那楚王負芻都降了秦。這個熊啟不識天命,好好的秦國丞相他不當,反跑來做什麼楚國假王,純屬找死。”
“我聽說那位秦王對熊啟恨之入骨,曾當眾說出必殺之言。如今他熊啟跑到江東來,秦軍早晚也會跟著抵達。以我之見,他的腦袋早晚要被砍了掛在咸陽城上,吾等可不能跟著熊啟去送死啊。”
“熊啟想要讓吾等家族與他陪葬,不如咱們先砍了他的腦袋,送給秦人。如此在秦軍面前反立一功,說不得能繼續保住吾等的富貴權勢。”
“好,就這麼幹!”
眾人商量完畢,達成一致意見。
下一刻,眾多目光全都落到了主座,那個一直喝著酒並未言語的貴族男子身上。
“南武君,吾等願殺熊啟,以迎秦師。還請南武君帶領吾等動手,吾等願共起兵卒,攻殺這秦國的叛賊!為被他熊啟害死的江東子弟復仇!”
南武君吳雍放下酒卮。
看著屋中一個個面露堅決之意的吳地貴族,他笑道:“江東有留守的楚軍三千,大多是原本的荊楚之民後裔,如今被熊啟控制在手中,不可忽視。若是盡起吾等私兵與其相攻,或許能勝,但吾等子弟也將死傷慘重。所以欲擒熊啟,當以智取,而非強襲。”
“敢問南武君,該如何智取?”
有人好奇問道。
吳雍臉上笑意更甚。
“我當以商量抗秦之事,請這位大王來府中一坐。屆時吾等在屋中暗伏甲士,只需一言,便可將其當場擒拿。有熊啟在手,那三千楚兵不足為慮。”
眾人聽聞,不由連連讚道:“南武君高見!”
……
“大王,那些吳地貴人果真私下相聚,不知在府中暗議何事。”
騶貔走進來,沉聲稟報。
“嗯。”
楚王啟坐在榻上,手中把玩著一個磨得光亮的犀角杯,眼裡閃著冷冽的光。
他在戰場上是個新人,沒有多少軍事經驗,面對趙佗一招四面楚歌引發全軍大潰時,除了害怕外,拿不出有效的辦法。
但離開了戰場,回到楚王啟熟悉的官場政場上,做了十年秦國丞相的他,卻是個真正的高手。
率領殘卒渡江後,楚王啟很敏銳的注意到江東的這些吳人貴族,對他的態度已經起了變化。
特別是他讓南武君吳雍再徵召士卒,準備佈防江水抵抗秦軍南下的時候,得到了吳人拒絕的回答。
短暫的迷茫後,楚王啟心中警鐘大響。
他葬送了數萬江東子弟,已經讓江東人對他這個楚王失去了信心,甚至還有許多人對他心存恨意。
再加上楚王負芻投降,楚國故土盡數淪陷,項燕戰死於淮水,秦軍兵臨江北,正在收集和打造渡江的船隻。
天下局勢已經明瞭,秦國滅楚已成必然之勢。
吳越人不是傻子,那些身居高位,掌握了大量財富和權力的江東貴族,更不是傻子。
除非他們腦子出了問題,才會在大勢已去的情況下幫助楚王啟對抗秦軍。
楚王啟瞭解這些人,相對於繼續支援他這個楚王和強大的秦國對抗。
這些江東貴族更有可能做出的選擇,就是砍下他熊啟的腦袋獻給秦軍,以保全自己的富貴權勢。
“私下密謀……這是第一步。”
楚王啟手指在木案上敲擊著,他看向屋中那個虎背熊腰,身材高大的男子。
騶貔。
昔日楚威王興兵破越,殺越王無彊後,越國王族四處逃散。
其中有一支歸順了楚國,留在江東,便是這騶貔的先祖。
楚王啟之前被負芻打發來江東安撫鬧事的越人,為了與越人打交道,他便提拔了這騶貔為將,再利用一系列手段將越人之事撫平過去。
騶貔也因為能力出眾,成為了他楚王啟的親信。
之後楚王啟帶兵北上支援項燕,為了防止江東完全被南武君等吳人貴族控制,便將這騶貔提拔為留守江東的楚軍將領,用以抗衡那吳雍,讓本地的吳人和越人之間形成一種新的平衡。
如今來看,他楚王啟這一步棋是真的走對了。
蔡嫋和景駒兩人都在江北大戰中與他失散,也不知是否被秦人抓獲。麾下一萬多的楚卒也被打的當場崩潰,能隨著他楚王啟渡江的不過十多騎。
在這樣的情況下,騶貔就是他楚王啟當今唯一可用之人,其麾下的三千楚軍也是他楚王啟的保命之兵。
“大王,南武君求見。”
門外,有親信前來稟報。
楚王啟眼睛微眯,說道:“快請南武君進來。”
很快,南武君吳雍便從屋外走了進來。
他進屋時,目光微不可察的看了侍立在屋中的騶貔一眼。臉上卻笑道:“大王,好事啊!臣這兩日已經說服了江東的幾個封君貴人,他們懼怕秦人渡江,都願意獻出私兵,同時徵召子民為士卒,輔佐大王共抗秦國,將那些秦人攔在大江以北!”
“哦?”
楚王啟臉上充滿了歡欣的笑容。
“如此甚好,甚好啊!南武君真是不穀的忠良之臣!不穀心中甚慰,願以南武君為我楚國令尹,將一切國政託付給南武君!”
“大王過譽了,為國盡忠當是本分。這令尹之職,臣萬萬不敢當。”
吳雍一邊推辭,一邊在心中冷笑。
楚國的令尹?
等著被秦人惦記,砍掉腦袋嗎?
他連忙繞過這個話題,笑著說:“明日臣在府中設宴,還請大王光臨,屆時當與眾人共商抗秦之事。”
楚王啟眼中閃過寒芒,臉上卻笑起來:“不如讓不穀在這宮中設宴,請諸君相赴。”
吳雍面色不變,微笑道:“江東之人皆與臣較為熟悉,在臣府中,當能更加愜意。”
吳雍看著楚王啟,如今是這位大王有求於他,他說話自然硬氣,不怕楚王啟不答應。
果然,楚王啟立刻服軟了,嘴裡道:“既如此,那不穀明日定來,一切都依令尹安排。”
吳雍笑了。
來吧,明日便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
楚王啟也笑了。
他的心,冰冷無比。
……
到了第二日。
南武君府上。
“等一會兒聽我摔酒卮為號。爾等便衝出來,將熊啟拿下,如此便是大功,吾當重重有賞。”
吳雍對身前的十餘個親信甲士吩咐,讓他們伏在斧扆之後和內室之中。
“唯。”
眾甲士齊齊拱手。
周圍幾個江東貴族皆笑了起來,對吳雍道:“南武君果真智謀超絕。此策高,甚高!”
被人吹捧,吳雍亦不由自得道:“那熊啟如今只有兵卒三千,勢單力薄,欲敵秦軍,必要藉助吾等之力,故而我請他來此,他不得不來,呵呵,此乃勢也!”
“好一個勢也!等一會兒,吾等就能看到人頭滾滾落地了,哈哈哈。”
眾人大笑起來。
不一會兒,就有人前來稟報,說是楚王啟車駕將至。
“走吧,咱們這就去迎接大王,送其去見大司命。”
吳雍邁步往門口走去。
眾貴族一起笑起來,嘻嘻哈哈的跟了上去。
很快,南武君府的門口,楚王啟的車駕在三百武士的護衛下來到此處。
吳雍微微點頭,這三百護衛並不算多,等會兒擒拿熊啟之後,可以順勢將這些人誘殺。
“呵呵,南武君的府邸可真是氣派啊。”
楚王啟從馬車上走下,身側的騶貔立刻跟著護衛上來。
“臣等恭迎大王。”
吳雍立刻和眾貴族行禮叩拜。
然而還沒等他們禮畢,楚王啟就說了一句話。
“聽說君府之中,伏有死士,意欲刺殺不穀。”
剎那間,在場的江東貴族全都神色大變,有心理素質不好的,甚至當場又跪了下來。
這一下,任誰都能看出有問題。
“大王,此乃汙衊。臣對大王和楚國忠心耿耿,絕無此事!”
吳雍叫了起來,緊接著,他就被騶貔上來一腳踢翻。
剩下的江東貴族也都在毫無防備下被楚王啟的護衛當場擒拿。
“大王,冤枉啊!”
在眾人的呼喊中。
楚王護衛進入府中,很快就搜出了那些暗伏在屋裡的甲士。
當楚王啟讓人押著南武君和眾江東貴族進入府中,看到那些被制服和砍殺的甲士時,再也無法抵賴了。
面對這種情況,南武君吳雍不再呼冤,反倒變得硬氣了起來。
“熊啟,這江東是吾等的江東,你今日拿下吾等又能如何?你若殺死吾等,整個江東必然反你,屆時不用秦人南下,你就性命不保了。不如你放了吾等,咱們可以再好好商談一番,經過此事,吾等也知道你的能力,必定真心助你抗秦。”
“反我?抗秦?”
楚王啟嘴角帶笑,但眼中的光芒卻十分冰冷。
“不用了。”
“這江東,不穀不要了。”
說著,楚王啟從案上拿起一個酒卮,重重的摔在地上。
“殺!”
剎那之間,南武君府中,人頭滾滾而落。
“騶貔,帶人去抄了這些人的家。將其財物分一部分給麾下士卒。然後,帶上所有的珍寶物品,吾等南下。”
楚王啟面無表情,他先看了眼北方,又轉頭望向南邊。
“江東守不住。我便前往越地,去投靠那些野蠻的越人。”
“以財貨誘之,以危言嚇之,不穀要讓那些越人成為秦國的敵人。”
“不穀要讓秦國的南境,永無安寧之日。”
……
江北,廣陵。
黑色的長龍從北方而來,旌旗蔽空,矛戟如林。
附近的楚人看到這一幕,全都嚇得瑟瑟發抖,四散奔逃,生怕被數萬秦軍當做軍功砍了人頭。
“將軍。”
鍾離眛風塵僕僕,帶著士卒前來迎接。
趙佗下車,將其扶起,溫和道:“鍾離,半月不見,你倒是瘦了些,真是辛苦你了。”
鍾離眛卻搖頭道:“末將無能,受將軍之命追殺偽王熊啟,卻讓其渡江而逃,還請將軍責罰。”
趙佗安慰道:“你遇到那蔡嫋率大軍來襲,能以數千之眾力敵萬餘楚人,最終與楊將軍大破楚軍,陣斬敵將蔡嫋。此等大功,何罪之有啊。”
“熊啟逃就逃了吧,他能逃一時,還能逃一世不成。”
說著,趙佗轉頭,看向遠方的江水。
在那廣闊的江水對岸,便是江東之地。
“待我大軍過江,我便讓那熊啟無路可逃。”
“江東,便是他的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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