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齊王建說出與秦共分天下之語,田假深深的嘆了口氣。
他這位兄長,在昔日君王后的庇護,以及後勝的影響下,真是太天真了。
若是山東五國尚在,那秦國自然與齊交好,但若是山東五國皆亡,人家秦國憑什麼和你齊國平分九州。
還秦帝於西,齊王於東。
做夢吧!
作為齊國少有的幾個清醒之人,田假很清楚若是楚國滅亡,齊國又將遭受怎樣的命運。
他低語道:「昔日晉侯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奇諫虞君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
「如今楚、齊亦是唇亡齒寒之事,楚國為我齊國之唇。若是唇亡了,我齊國這顆牙齒還能保住嗎?大王,此亦乃荀卿所言‘前車已覆,後未知更,何覺時,矣!」
齊王建心有所動,畢竟唇亡齒寒之事太過著名,但緊接著他又憤怒起來,說道:「所以,你是要將寡人比作那昏庸亡國的虞君嗎?」
田假額頭上冒出冷汗,但一想到那些四國之人對他說的話,又想到若是齊國滅亡,他這個齊國公子哪怕不死,也將變成庶人的下場,不由鼓起勇氣。
「大王所言是矣。若是我齊國此番坐視秦國滅楚,那等到齊國也被秦人所覆之時,大王亦會被比作那唇亡齒寒的虞君!」
齊王建勃然大怒,正要發作,就聽到田假喃喃自語道:「或許等不到那時候,若是此番不出兵,那在我齊國的四國之人,恐怕又要發作了,後勝之事,將要再起啊。」
聽到這話,齊王建在憤怒之餘,亦不由嚥了口唾沫。
四國之人。
韓、趙、魏、燕的大量宗室公卿,貴族大夫,遊俠士卒,軍吏儒士……在國家覆亡之後,盡數躲入齊國地界,妄圖勸說齊王出兵,為他們恢復舊國。
剛開始的時候,齊王建對此並不重視,既不答應這些亡國之人的請求,也不驅趕他們。
哪知道時間一久,這些人竟然在暗地裡已經勾連成了一股極大的勢力。
就在數月前,幾百個遊俠聯手衝入齊相後勝的府邸,將那位一向主張與秦國親善的齊相後勝殺死於府中,還割下了他的頭顱懸掛在相府門口。
齊王建知道後又驚又怒,立刻調兵去捕殺這些膽大包天之徒。
然而一場雞飛狗跳的追捕後,抓獲者寥寥無幾。
齊王建很憤怒,正要再調大軍將四國之人盡數剿滅。卻被他的弟弟,公子田假勸說住了。
田假說,四國之人在齊國已紮根數年,勢力和影響都很大,而且他們母國已亡,一心只有復國之念,這些人膽大起來連齊國相邦都敢殺,若是將他們逼至絕路,恐怕會做出更加大膽和恐怖的事情。
而且齊王派人追捕他們,為什麼卻抓獲者寥寥無幾呢?
….
因為齊國之中,也有不少同情四國之人,暗地裡反秦的齊人啊!
如今後勝已經死了,若是為了一個死人,再去和那些狂徒硬碰硬,恐怕是不智之舉。
所以齊王建後來也就放棄了為後勝報仇之意,甚至迫於壓力,還委任田假為齊國相邦。
如今,田假重提後勝之事,亦包含了某種警告的意思。
眼見齊王建果真被自己話語鎮住,田假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他繼續道:「大王,據臣所知。如今那松陽君景昭,早已將楚國向齊國救援之事傳遍整個臨淄,臨淄上下無數四國之人皆拭目以待。」
「若是大王應楚國之請出兵伐秦,則這些人必定讚許大王為有德明君,自然順服,可為我齊國所用。」
「若是大王拒絕了楚國的請求,那些亡國之人在極端憤怒的狀態下,恐怕會做出……」
田假沒有說下去。
但齊王建已經懂了。
赤裸裸的威脅。
齊王建心中很驚慌,四處張望,想要向他最信任的相邦後勝求救。
然而舉目四望間,齊王建只見大殿空蕩,唯有他和田假二人矣。
後勝已經死了。
莫名的,齊王建想起自己的祖父,那個被楚將淖齒殺掉的齊湣王。
當時,淖齒也是齊相。
齊王建打了個寒顫,哆嗦著手,低語道:「就按你說的來做吧。」
「唯,大王英明。想來我齊國此番出兵,定能與楚國聯手破秦,屆時便是三分天下矣。」
田假笑著拱手下去。
看著田假走出殿外的背影。
齊王建想到後勝死後,他近乎喪失了統治齊國的權柄,竟然被這四國狂徒所扶持的田假進行威脅。
委屈湧上心頭,齊王建再也把持不住,這位五十餘歲的老君王,竟伏在榻上低聲哭泣起來。
「母親……」
「後勝……」
「你們不在,寡人為之奈何啊?」
……
一個多月後。
位於鴻溝水邊的秦國大營。
「齊相後勝死了?」
「齊國出兵了?」
趙佗聽到這個訊息時,滿臉驚愕,直接愣在了原地。
不對!
這不是歷史!
據趙佗所知,在原本的歷史上,秦楚大戰,齊國袖手旁觀,坐視秦國吞滅山東五國。
等到最後秦軍兵臨齊國時,齊王建便在後勝的勸說下舉手投降,將齊國七十餘城,盡數獻給秦王。
而如今,不僅那位本該勸說齊王建投降的齊相後勝死了。
齊國甚至還主動屯兵齊秦邊境,雖然尚沒有宣戰,但已經做出一副攻入秦國東郡的模樣,其威脅之意十分明顯了。
「歷史被改變了,到底是哪裡出了岔子?」
趙佗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歸咎於自己引發的蝴蝶效應,多半都是自己的緣故。
相比於趙佗的震驚,王翦和秦軍諸將卻表現的很自然。
秦楚大戰,齊國有可能出兵相助楚國,這種可能性,他們在戰爭之前,自然有過討論。
如今與齊國相鄰的東郡諸城,全都閉門守禦,開始徵召士卒守城。
王翦這邊,作為六十萬秦軍的統帥,他自然也要做出相應舉措
秦軍大營,羽保龍旗之下的主帥營帳。
諸位裨將軍收到軍令,來此議事。
趙佗走到大纛下,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歷史已經改變,這一次伐楚之戰,恐怕不如想象中那麼簡單了。」
「上將軍,或許會派一部人馬前去與齊軍對峙?」
起飛的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