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帥帳。
主位尚空,上將軍王翦未至。
老將馮無擇、羌瘣以及各位裨將軍先入帳中,依爵而坐。
趙佗爵位為中更,位居馮無擇之下,與羌瘣等爵,只好坐在這個羌人出身的將軍身邊。
「趙佗,你很好。」
說話的是羌瘣,他壓低著聲音,滿是陰陽怪氣。
趙佗側首,見羌瘣臉上帶著冷笑,看著自己的目光並不友善,頓時心知肚明。
趙佗和羌瘣的怨結最早可追朔到伐燕時,羌瘣和李信相爭,趙佗造出巨砲,又獻策李信千里截殺立下大功,讓羌瘣顏面盡失,故而心中很不爽。
不過那時候羌瘣高居裨將軍之職,對趙佗這種小人物並沒放在眼中,雖然不爽,也只是嘴上鄙夷兩句就罷了。
哪知道接下來的幾年,這小小趙佗竟然像是在屁股上插了弩失一般,一飛沖天。
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參與兩場大戰,爵位竟攀升到和自己等同的地步。
若說羌瘣心中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更別說他很清楚的記得,自己的族人羌匕,就是在征伐魏國的時候被趙佗依軍法所斬。
當羌瘣在咸陽聽到這個訊息時,氣的一宿都沒有睡著。
這種情況下,他羌瘣能夠忍住怒氣,沒有當場翻臉就不錯了,哪還能用好語氣說話。
趙佗並不在意,對方有怨氣才是正常,如果是笑臉相迎,那才讓人害怕。
他笑道:「多謝羌瘣將軍誇獎。」
「其實我覺得羌瘣將軍你也很好,昔日在燕地時,趙佗就一直認為羌瘣將軍乃是一位勇勐果敢,忠信豪壯的大丈夫,一向頗為佩服。」
「到魏地的時候,趙佗因為將軍族人身犯軍法,不得已斬之。心中時而害怕將軍會因此心生齟齬,沒想到今日一見,將軍竟然不計前嫌,還誇讚趙佗此事做的很好,羌瘣將軍的心胸真是如天穹一般寬廣,讓趙佗十分佩服。」
說著,趙佗還真對著這羌瘣行了一禮。
「啊?」
羌瘣臉色漲紅,哪怕他是戰場之上的勇勐戰將,此刻面對這種情況也是手足無措。
他明明在譏諷趙佗,哪料到對方竟一本正經的對他回應,並且各種誇讚吹捧,又是勇勐果敢,又是忠信豪壯,甚至還說他心胸寬廣如天穹,這種種話語讓羌瘣如何回答?
莫非當眾否認?
還是當場暴怒?
羌瘣作為羌人出身,本就拙於言語,此刻只能紅著臉,支支吾吾的側開頭去。
裨將軍馮無擇坐在旁邊,看到這一幕,心頭不由暗笑。
他打量了那個臉帶微笑的少年將軍一眼,心中已有交好之意。
這時,大帳簾幕撈開。
年過六十的王翦大步走進來,他身穿威武的甲衣,髮髻攏在鶡冠之下,腰間還配了一把華麗的長劍。
「見過上將軍。」
趙佗和諸裨將皆起身行禮。
….
王翦點點頭,幾步便走到主位上,轉身坐下。
他掃視著帳中諸將的目光炯炯有神,哪還有在咸陽時那副病弱老態。
「趙佗,陽夏之事,你做的很好,當計一功。」
王翦先讚許的看了趙佗一眼,表揚了他一戰破陽夏,拔取頭籌的功績。
轉而神色重新變得嚴肅起來,說道:「如今我軍已至陽夏,距離淮陽不過百餘里路程。」
諸將正襟危坐,面色肅然,知道要進入重頭戲了。
「根據間人和斥候的訊息,楚令尹項燕在淮陽屯兵二十餘萬,欲要在彼處與吾軍
相拒。」
「在上蔡平輿方向,則還有楚國右司馬葉勝的十餘萬人駐紮,與楊端和將軍相持。當今形勢如此,此番伐楚如何行動,諸將各有獻策建言?」
王翦聲音低沉,依照軍議慣例,在說完當今的敵我形勢後,就由諸將發表意見,提出各種可行的計劃策略,最終再由主將進行選擇,或是說出自己的謀略決策,讓諸將來施行。
趙佗低頭思索。
王翦所說的項燕在淮陽屯兵二十餘萬,聽上去很多,實則是包括了大量的輔卒民夫在內,真正的楚軍戰卒恐怕也就十萬人左右。
楚國右司馬葉勝那邊的十餘萬人,算下來戰兵應該也就五六萬,剩下的也都是些戰鬥力不高或是沒有戰鬥力的後勤人員。
就如秦軍號稱六十萬人,實則一半以上都屬於後勤隊伍,真正的戰兵也就接近三十萬的樣子。否則若真有六十萬戰兵的話,那所需的後勤民夫又該是個多麼龐大的數字?
就在這時,已有一位裨將軍站起來獻策。
正是剛才被趙佗一陣吹捧,頗為不好意思的羌瘣,他大聲:「上將軍,吾等大軍人數比楚軍多,當依兵法正道,從正面壓上去,與楚軍戰於淮陽,在此地決戰。」
「待到將項燕兵力擊破後,楚軍再無反抗還手之力,我軍便可趁勢而下,依靠水道補給,席捲楚地,覆滅這群荊楚蠻子!千萬不可學那李信,放著正道不用,跑去搞什麼奇襲楚都,哼!」
羌瘣臉紅脖子粗,說話中氣十足,到了最後甚至鄙夷起李信伐楚時的奇策。
趙佗眼神微冷,但沒有說什麼。羌瘣話糙理不糙,如今秦軍佔據兵力優勢,堂堂正正壓上去才是正理,不說能穩勝,但至少不會像李信的策略那樣有巨大的失敗風險。
只不過這樣一來,秦楚兩軍幾十萬人在此決戰,可就是一場硬仗,哪怕秦軍最後贏了,死傷也將不計其數。
畢竟楚人面臨亡國之危,已經是沒有了退路,必定個個奮勇。
再加上他們還有地利和氣候優勢,秦軍想要一舉擊破楚軍的幾十萬人,很困難,就算勝了,也定是慘勝。
所以相對於從正面壓上,其他裨將軍也提出了各自的意見。
比如有裨將軍提出,由王翦自率大軍與項燕對峙於淮陽,將其吊在此處,然後派兵增援楊端和麾下的南軍,勐攻楚國右司馬所部,待到將楚國右司馬擊破後,就可繞到項燕後方進行合圍夾擊。
….
其中裨將軍馮無擇還提出了一條全面出擊的策略。
以秦軍眾而楚軍寡,可用相應人數在此對敵羊攻,將項燕拖住。
然後發揮秦軍的兵力優勢,擠出數萬秦軍,從東邊漫長的楚國邊境突擊而入,四處攻略楚國城邑,進行燒殺破壞。
楚軍主力被王翦拖在淮陽、上蔡一線,國內空虛,定然無法抵擋這突入其腹地,橫衝直撞的數萬秦軍。
如此一來,那支秦軍就可斷楚軍糧草,燃其積蓄,殺其子民,讓楚國境內狼煙四起,處處皆為警戒。
項燕麾下楚軍聞之,必定士氣大降,人人思慮家鄉親人是否受難,哪還有什麼作戰的心思。到時候王翦就可以抓住這機會,一舉擊破楚軍,獲得大勝。
此法一提出,幾位裨將軍叫起好來。
但趙佗卻覺得王翦不可能採用這法子,雖然聽上去不錯,奇正結合,但其實都是李信策略的變種版本,存在著一定的風險。
若是按馮無擇所說,那些突入楚境的秦軍遭遇楚人的頑強抵抗怎麼辦?
他們深入楚境,背後糧秣缺乏,全靠搶掠維持,一旦出現問題,就很容易在楚境崩潰。屆時這支軍隊一敗,則王翦和項燕兵力相當,想
要擊破楚軍,恐怕就難上加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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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楚人也不是一動不動的死人,如果王翦派出秦軍繞道突入楚境,那麼在淮陽處的秦楚兵力就差不多了。
項燕極有可能反守為攻,與秦軍決戰,若是出現一點差錯,秦軍主力被項燕擊敗,那繞道突入楚境的秦軍也就沒了用處。
總之,這法子風險太大,以趙佗對王翦的瞭解,他不可能選取。
畢竟,空國之兵而出,絕不可大意馬虎。
果然,王翦面對諸將獻策,只是澹澹一笑,並未有任何點頭認可之意,直到他看到坐在羌瘣旁邊的趙佗還未發一言,不由生出好奇心來。
「趙佗,諸將皆已獻策,唯你尚未開口,莫非你心中有什麼好策略?可說來聽聽。」
隨著王翦聲音落下,帳中諸將全都將目光落到了趙佗身上。
人的名,樹的影。
趙佗在李信伐楚一戰立下大功,年紀輕輕就和他們這些裨將軍並列而坐,自然是有些本事的,眾將也都好奇他會提出什麼策略。
羌瘣剛才被趙佗一陣吹捧,怒氣熄減不少,但依舊懷有敵意,不由低聲譏諷道:「這小子能有什麼策略,說不定也就是和那李信一樣,想著再率一支奇兵去偷襲楚都呢?畢竟他都去過一趟,將路線踩熟了,只是這一次那楚王怕是早有防備嘍。」
有裨將軍點起頭來,不少人心中也是這般想法。
畢竟趙佗上一次不管是獨自帶著奇兵繞襲楚都,還是背水一戰大破楚軍,都是採用的險招奇策,以此觀之,趙佗此子恐怕也是和李信一般好奇好險啊。
….
面對那一雙雙眼睛注視,趙佗略微思索後,便開口道:「末將曾聞吳孫子所云,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故善戰者,能為不可勝,不能使敵之必可勝。故曰勝可知,而不可為。」
「如今楚軍雲集淮陽一線,士氣高昂,我軍並無戰勝之機,強攻之下,必定死傷慘重。當依兵法‘不可勝者,守也,,上將軍可讓我軍諸部在陽夏至於上蔡一線,廣修營壘屏障,以拒楚軍。」
「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緩緩構築壁壘牆垣,整修訓練士卒,如此便可以逸待勞,等到楚軍士氣衰竭,兵卒欲歸,上下離心之時,便是我軍戰機出現的時候。」
「屆時上將軍便可率大軍而出,一舉攻破楚軍,獲全勝之功,此乃兵法所云,守則不足,攻則有餘。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
主座之上,王翦面露驚色,他每聽趙佗說一句,眼中驚訝之色就會越濃郁一分。
這小子,怎麼想的和我一樣?
就在這時,一道大笑聲響起。
就看到裨將軍羌瘣哈哈大笑,譏諷道:「好你個趙將軍啊。我秦國大軍六十萬,楚軍不過三四十萬,我軍眾而敵軍寡,我方攻而敵方守,如此大好形勢下,你不想著一鼓作氣擊破楚軍,取得滅國大功。竟想著在楚地修建什麼壁壘牆垣,縮在裡面吃糧練兵,真是笑死人也。」
「莫非,你以為上將軍是池中老龜乎?」
起飛的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