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都臨淄,一處偏僻的屋舍。
一個短鬚遊俠狠狠灌了口酒水,操著魏地口音道:「陳君,那齊相後勝的府邸防守嚴密,進出皆有甲士隨從,吾等根本找不到動手的機會。」
「是啊,除非咱們效彷昔日聶政刺俠累……」
黃面遊俠說著,抬頭瞥了眼陳餘的身板,很識相的沒有繼續說下去。
陳餘臉一紅。
他懷揣一顆豪壯之心來到齊國,欲要刺殺齊相後勝,幹一番大事。
之所以要殺這位齊相,是因為此人乃是齊國的「郭開」。
後勝是齊國內部最大的親秦派,收受秦人賄賂珠寶,勸使齊王坐視諸侯相繼滅亡。
如今韓、趙、魏、燕皆亡。
四國的封君、卿大夫、軍吏、士卒、遊俠全都跑到齊國來,欲勸說齊國西進,與秦相戰,助他們復國。
但在後勝的影響下,齊王建對四國遺民不理不睬,毫無與秦相爭之心。
甚至連秦軍伐楚大敗於淮北,這般天賜良機,齊國都沒有把握住,讓無數人痛心疾首。
所以陳餘想要殺了齊相後勝。
只要後勝一死,齊國內部的親秦派必定遭受重創,反秦勢力則可以在四國遺民的幫助下聲勢大漲,說不定能促使齊王建與秦反目,為秦國拉來一個強大的敵人。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但現實卻讓人很苦惱。
陳餘帶著兩個死忠來到齊國後,發現刺殺的事情根本沒有那麼簡單。
堂堂齊國相邦,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其勢力廣大,守護嚴密。根本不是他這種外地來的遊俠能夠接近的。
他連站在後勝府邸前觀望,都會被趕走,更別說入府刺殺了。
至於像昔日聶政那般,一個人一把劍,橫衝直撞入相府,連殺左右數十人,斬殺相邦於府中的「刺客」之事。
陳餘自問是做不到的。
現實情況和想象中不一樣,但陳餘自有辦法。
他掃視兩人一眼,笑道:「以吾等之力,自是不行。但吾等還有盟友在臨淄,可借他們之力。」
「盟友?」
兩個遊俠愣住了。
陳餘起身,開始整理衣飾,一副要出門的模樣。
「欲殺後勝之心,非吾等才有。聚集於此的韓、趙、魏、燕之人何其多也,欲殺後勝之人又何其眾也!」
「他們只是缺一個人來開口領頭罷了,如今就由我陳餘來做此事。」
陳餘的眼睛發亮,臉色漲紅。
「我欲連四國之人,共殺齊相後勝!」
……
臨淄另一處宅邸中,數個來自韓地,身穿錦衣華服的男子相對而坐。
「子房,你素有智計,如今那魏趙名士陳餘邀請吾等共謀後勝,你認為此事若何?」
主座上,橫陽君韓成將目光望來。
另一側,身高八尺五寸的公孫信也激動道:「子房,我覺得此事可成。橫陽君和趙、魏君子在臨淄盤桓已久,皆欲勸齊王聯楚攻秦,助我等復國,全因那後勝所阻,方才遲遲沒有寸進。只有後勝死了,吾等才有復國的機會啊。」
身穿白衣的張良,相貌秀美,十指修長,雖是男身,卻有女相。
他輕輕抿了一口卮中酒水,抬頭看了眼兩位激動相望的韓國貴胃,便知此事不可阻。
別看那橫陽君是詢問之意,其實心中早有決定。
就如昔日在新鄭中,橫陽君聯絡韓國眾貴族起事反叛,欲要救韓王,復舊國。
張良當時認為時機還不成熟,若是陡然舉事,不僅不成,反會大損韓人反秦的勢力
。
但橫陽君不聽,和公孫信等眾多韓國公卿貴族策動韓人義士,在新鄭反秦。
然後,他們就被早有準備的秦人鎮壓了。
在秦人軟禁下,老老實實過日子的韓王安也被此事連累,慘遭殺身之禍。
新鄭叛亂失敗後,橫陽君便奔波於列國中,想要聯絡諸國聯手抗秦,為他們復國。
可惜秦人太過兇勐,當年就滅了魏國,然後舉兵南下伐楚。
橫陽君在齊國欲勸說齊王聯楚抗秦,被後勝所阻,連見齊王面的機會都沒有。
張良和公孫信等人則是欲趁著秦軍在淮北戰敗的事情,挑動剛被秦軍佔領不久的魏地城邑反秦。
哪料到他們剛在單父活動不久,就遇上秦將趙佗的泗水大捷,魏地暗中活動的反秦勢力被此戰嚇住了,無人敢響應韓人的策反。故而他們又只能灰熘熘的來到臨淄,與橫陽君匯合。
欲要勸說齊王,卻面見無門。
欲要策反魏地城邑,宣告失敗。
橫陽君和公孫信等人正是心中煩躁的時候,那陳餘上門,欲要聯手刺殺齊相後勝,瞬間就讓他們心中鬱氣和怒氣找到了宣洩口。
是啊,只要後勝在一日,他們就不可能勸說齊王成功。
唯有後勝死,他們方有成功的可能。
張良思索完畢,知道事不可違,便微微點頭,說道:「刺殺後勝,對吾等復國確有好處,不僅能除掉這個齊國最大的女幹臣,還能借此恐嚇齊國那些親近秦國的人物,讓他們不敢再勸齊王親秦,否則就會遭遇後勝下場。」
「不過此事一動,勢必引來齊人舉國震動,齊王發怒下打擊吾等四國人士也有可能,故而吾等還需要一個臂助,能夠在齊王面前進言,護住吾等。」
「臂助?」
橫陽君和公孫信皆舉目望來。
張良用纖細的手指夾著絲巾,在嘴邊小心拭去殘留的酒液。
他輕聲道:「齊王之弟公子假,素來與後勝不睦,對秦國也無善意,若有公子假相助,吾等事成後,可無患矣。」
……
當齊都臨淄發生暴亂,數百人襲擊齊相府邸的訊息傳到咸陽時。
秦國的春耕剛剛結束,各處郡縣正開始進行大規模的徵召士卒。
「臨淄亂了?」
「四國遺民刺殺齊相後勝?」
咸陽城中,當趙佗知道這個訊息的時候,滿臉錯愕。
在他記憶裡,秦國統一天下的過程中,並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
那後勝可是齊版「郭開」啊,是齊國不戰而降的大功臣。
他若是死了,齊國還怎麼順利投降。
「所以刺殺成功沒?後勝到底死沒死?」
趙佗很關心這個問題,但礙於齊地和咸陽的數千里路程,他們所得到的訊息是很久之前發生的事情。
刺殺齊相之事發生後,齊王大怒,全城搜捕刺客,齊地全境戒嚴。
後續訊息,間人尚無機會發出,或是正在路上,故而趙佗也不知道這事情的結果是什麼樣。
「希望不要影響到王翦伐楚之戰。」
趙佗有些無語。
不過他倒也不太擔心,畢竟秦國的國力和體量擺在這裡,哪怕齊楚聯手一起上,也沒什麼用處。
到了如今,只要秦王政不出問題,秦國統一天下是必然之勢,誰也無法阻止。
「算了,還是不要多想,大王此番詔我入宮,想來是要進行臨戰前的囑咐了,不知會說些什麼話。」
趙佗搖搖頭,穿好屬於他中更的服飾,坐上車輿,向秦宮進發。
自從剛回來的那一晚,秦王政夜召趙佗入寢宮後,這麼長時間就沒有再單獨召過趙佗。
如今,戰爭即將開始,趙佗也要出征了,這才得到了一次入宮,和大王單獨相處的機會。
不同於上一次的寢宮燕服相見,這一次秦王政穿戴整齊,坐在一處辦公的偏殿中等待趙佗來臨。
「臣趙佗,見過大王。」
趙佗入殿,趨步上前,行禮叩拜。
「起來吧。」
秦王政澹澹開口,放下手中的簡牘,抬頭看了眼殿中的少年。
長大了。
昔日十五歲的趙地少年,如今已成為他秦國有名的少年英雄。
兩年時間,他變得更高更壯,四肢修長,體型勻稱,面容英俊中更有著堅毅的神色,那是從戰場上磨鍊出來的男兒之氣。
好一個翩翩美少年!
秦王政心中忍不住讚了一聲。
不過他召趙佗前來,可不是為了看臉的。
秦王政面容平澹,開口道:「那個被你在泗水打敗的楚國左司馬自刎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唯。」
趙佗略帶遺憾的說道:「臣已知曉,可惜沒有親手將他擒獲斬殺的機會。」
訊息是前段時間就傳到咸陽了,趙佗很鬱悶,本來他還憋著一口氣準備在楚地和昭平再進行對決,將其擒獲斬殺,為那泗水邊死難的數百袍澤復仇。
哪知道對方心胸這麼小,戰敗就自殺,讓他很無語。
不過因為昭平自刎的訊息,倒是又讓趙佗和李由的名聲在咸陽城中小小的傳播了一下。
【鑑於大環境如此,
咸陽人都在傳頌趙佗將軍泗水大捷,氣殺楚國左司馬的事蹟。
順帶的,作為對比,他們還不時提起李廷尉府上那位李公乘,在蘄縣被昭平追擊,最終棄軍生還的「光輝戰績」。
聽說李公乘受不了這些傳言,前幾日就離開咸陽,前往南方徵召的軍隊處報到了。
就在趙佗遺憾時,秦王政卻臉色驟冷。
「昭平死了,但熊啟還活著!」
「寡人已經聽說,負芻已將熊啟貶到江東吳越之地,那裡離我秦國很遠。」
「但不管他跑到再遠的地方,寡人都要讓這個叛徒死!」
「趙佗,你可懂寡人之意?」
趙佗身體一震,繼寢宮那一夜後,秦王政再次在他面前表露了對熊啟的恨意。
可見熊啟的背叛,將這位君王的心,傷的有多麼深。
趙佗神色堅定道:「臣此番隨軍伐楚,定擒斬逆賊熊啟,不管他跑到江東,還是百越,亦或是四海天下任何一個地方,臣必殺之,為王復仇!」
「善!」
聽到少年人擲地有聲的誓言,秦王政心中大快。
他舉目望去,看著眼前器宇軒昂的少年將軍,越看越喜歡。
心中一動,不由開口。
「趙佗,你欲尚公主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