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芙跪坐在《九筵仕女圖》前,贖罪。
她到現在也不知,誰調包了這幅畫。她問了自己哥哥辦法,聶良舟的意思是,坦白從寬。
這樣做,至少可以給謝衍爭取時間,及早找到真跡;也不至於釀成大錯。
說的容易做起來難。
葉芙根本沒有勇氣說。她害怕丟掉了小時候的情義。
然而,她看到空間發生了異常。
大白天的,空氣中多了許多光點,像一個個螢火蟲,也像璀璨的星星,在繁夜眨著眼睛。
接下來,這些光點進入了已經完成大部分修復工作的《九筵仕女圖》上。那些被歲月留下的瑕疵、壓痕、經緯,被一點點修復好。
天呢,這一幕簡直就是神蹟!
不過,畫中仕女毫無變化,她才是破損最嚴重的。
葉芙滿腹疑問。
也就是這時,殿門外有聲音響起。“小芙還在修畫呢?第四塊屏風已經快好了。這孩子太能幹了。”
說話的是齊高翔。
葉芙感到慚愧,她做的事遠沒有大家認為的,那麼好。
“那好啊,我找對了人。不過我這幾日做夢,畫總是入夢來。我便來看看。”
這個聲音讓葉芙魂牽夢縈,只是比往日多了些低沉沙啞,還有絲絲縷縷的疲憊?
齊高翔和謝衍走了進來,葉芙已經拿起了筆。
“小芙,看誰來了?”
葉芙抬眸,恍若從繁重的修復工作中回過神來。“老師、謝先生。”
謝衍沒有看葉芙,徑自走到了古畫前面。他大為震驚。這幅畫,他欣賞了無數次,任一個細節都不錯過。可今天看,它脫胎換骨。這就是頂級修復師的匠心匠意嗎?“老同學,修得好!”
短短的六個字,如同炸雷,在葉芙耳邊炸響了。她的鼻子有點酸,眼淚也不爭氣地打轉。他叫她“老同學”,而不是疏離的、拒人千里之外的“葉小姐”。
“我……你給我創造了那麼好的條件和環境,我除了全力以赴,別無選擇了。”
技藝高超,為人謙和。謝衍對葉芙的評價更高了。
“這樣,既然修復工作接近尾聲,將那幾幅屏風都拿出來,準備合圖歸位吧。”
手上的筆落地,葉芙頃刻之間,面板煞白。該來的總會來。
“謝先生……”
“叫我謝衍好了,先生來先生去,怪生分的。”
葉芙巴不得生分,以免他對自己,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另外三幅屏風畫已全部到位,依次排開。
葉芙不敢看謝衍。
謝衍的目光,完全集中到了畫中。呼吸的聲音,也變得粗重。
不光是謝衍,還有齊高翔。
剛還誇你呢?怎麼這麼不禁誇?
“仕女……到底發生了什麼?這身材、這比例,完全……”
葉芙的眼淚湧了出來。腿一軟,噗通坐下。
“老師、謝先生,老師教我補色接筆之法,是我學藝不精,給古畫完成了不可逆的傷害。謝先生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嗚嗚嗚!”
葉芙哭得很傷心,憋了許久的感情,在這一刻爆發。
謝衍宛若聽不見。
他的修長完美的手指,摩挲過嫋嫋的五官,筆墨和顏色,在他的指下彷彿有了生命。這身材、這頭髮,嫋嫋回來了嗎?
她曾經像苦行僧一樣,保持自己和畫中一樣的狀態,為迴歸做準備。是謝衍,剪短了她及膝的長髮,變成了後來的大波浪。
“這,不是你的錯。”
葉芙抬眸,抹了把眼淚,不可思議於謝衍的大度和寬容,他居然沒有半句苛責。
“是我修壞了,你罵我怨我,我心裡還能好過一點,嗚嗚嗚。”
葉芙哭得更兇了,所有委屈傾瀉而出。
謝衍遞過來一張紙巾,“諾,你最近壓力太大了,給你放假休息幾天去吧。”
葉芙顧不上形象,擤了下鼻子。“謝謝,謝衍。我回去好好研究,一定把畫修好。”
她一步三回頭,不捨地離開。
齊高翔開口,“謝先生,可是有什麼發現?”
“嗯,館長,我懷疑嫋嫋回去了,她回到了畫中。”謝衍儘量剋制自己的情緒。
齊高翔:“……”
“我猜測,因為種種原因,嫋嫋現在的狀態與當時離開畫時,相差許多,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那該如何是好?”齊高翔也沒了主意。
謝衍已經盤腿坐下,有種賓至如歸的隨性和愜意。“館長,請允許我,和畫相處幾天,我想試一試,能不能溝通嫋嫋出來?”
齊高翔覺得大腦不夠用了。他這一天受的刺激委實太多了。
“那,我把空間讓給你。”
這一方空間徹底屬於謝衍。他從第一幅屏風對話:“嫋嫋,你知道嗎?我回到了過去,你生活的時代。我看到了傅閎之作畫的全過程,雖然他是我千年前的情敵,但我也不得不承認,他畫畫時酷斃了!這大概就是專注的力量,你畫畫時跳舞時,我也覺得美哭了。”
“黎樾對這幅畫,珍而重之,將它儲存得極好。如果我的眼睛,當時安裝了虹膜攝像就好了,所見皆能拍下來。因為原畫太震撼了,我的嫋嫋,即使被傅閎之畫胖了十斤,多添了一顆淚痣,也依然美的驚心動魄。”
“嫋嫋,我以前從未想過,你戎裝的樣子,真的,巾幗英雄。鎧甲不能遮擋你的傲人身軀和曲線,看得我都石更了。老夫子都說,食色性也。我也不能免俗。”
“那天的感覺,如夢似幻,真真假假,總顯得不夠真切。嫋嫋,我想真正擁有你,你還能給我這個機會嗎?嫋嫋,好想你啊。”
“時間,明明只過去了兩天,我卻經歷了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因為快樂才會覺得時間過得快,而我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度日如年。你快回來吧,我快要老了。”
除了吃飯、喝水、上廁所,謝衍都坐在畫前面,和嫋嫋聊天,一坐就是一天,把自己變成雕像的存在。
溫嶺、凌雲翡和八叔都來看過他兩次,給他送食物,以及彙報工作進展。
謝衍無心過問。
就算得到了世界的財富,失去了嫋嫋,又有什麼意義呢?
三天後,徒勞無功的謝衍走出了博物館。來接他的溫嶺、如風和八叔都石化了。
枯坐三天,不許人間見白頭。
謝衍的頭髮,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