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白日裡的喧囂和陽光被盡數吞沒成陰影。
車子加速帶來的視窗厲風掃過南嘉的面龐,心臟彷彿被牽出來一塊兒吹著走,從上車到過道閘她對江朝岸任何辱罵不起半點作用。
江朝岸喝了點酒,很上頭,耀武揚威的,“放心,我不會把你怎麼樣,只是想帶你玩個遊戲。”
他剛才擄人上車的行為像是要耍流氓的無賴,再加上學生時代給她寫過情書,為避免誤會提前提個醒。
南嘉沒有好臉色:“你到底要做什麼。”
“剛才的斯諾克是我輕敵了。”江朝岸不服氣,“早知道開球就不該讓著你,不然你根本沒有反手的機會。”
球沒開好,輕敵,心態崩塌,導致他輸了賭局。
他自個兒這般認為的,要是給根回頭箭,斷不會讓她輕易勝利。
南嘉心平氣和:“你身邊就沒有一個說實話的人嗎?”
“什麼意思。”
“你真的很菜。”
哪哪都菜,哪哪都低端。
學生時代愛惹事又怕事,比不過周家就找陳祉和沈泊聞罩著,像極了本活不過兩集憑藉口舌和跑龍套功夫撐到大結局的反派的小弟。
江朝岸不屑嗤了聲,“隨你怎麼說,我今天非要和你賭點不一樣的。”
南嘉心中浮現出一個不好的想法,江朝岸已經點開中控臺,“目前我們所在的路段距離周今川公司有半個小時的路程,如果我現在打電話告訴他你被我綁架了,你覺得他會以多少時速來救你。”
頓了頓,他樂,“又或者,他不來,任你自生自滅。”
賭比賽多沒意思,他沒勝算。
以前他和陳祉這幫人沒少打過賭,南嘉為了息事寧人不得不應付。
他們賭過她運動會上的射箭比賽能拿多少分。
賭她的芭蕾舞演出能否順利進行。
賭過天氣,明天是否下雨。
這些都是小事,賭注不大,輸了的人接受類似於穿隔壁高中校服上課,額頭上畫只烏龜等小懲罰。
南嘉基本贏了,除了周今川那次。
其實那次他們沒什麼把握的,贏得很意外。
畢竟這倆兄妹關係好。
那天南嘉芭蕾演出結束後,周今川本該聽從周先生的叮囑,接她回家,他卻因為白思瀾手指被劃破一個小口子,送她去醫院。
而那時的南嘉由於高強度訓練導致高熱,強撐著表演完,沒有在臺下看到周今川,失落之餘不曾想過,他會捨棄她。
已經知道周今川離開的陳祉十分肯定說,他不會來接。
南嘉堅持認為,他會來。
最後,她輸得很慘。
輸了的結局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在操場露臺跳兩個小時的舞,另一個是對周今川告白。
南嘉選擇第一個。
她寧願當著全校的面社死。
總好過,和周今川最後連朋友都做不得的結局。
不幸的是,第二天大雨如注,各個班操場體育課取消。
她的賭約照舊,傍晚放學,她沒有帽子,沒有雨衣,在露臺頂著大雨一直跳,像個機械木偶,上弦後無休止地跳下去。
周圍很多舉著傘圍觀的同學,路過的,看熱鬧的,同情的都有。
前夜高燒,又冒大雨,體魄再好也撐不住這樣折騰,南嘉沒有計時,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倒下去的,後來聽同學說是跳了一個多小時昏倒,被好心的路人送去的醫務室。
沒有跳夠兩小時,他們也沒為難,畢竟洋相出足了,連其他各大高中都知道她這一笑柄,以為這裡出了個女瘋子。
總之他們則知道她的弱點在哪。
只要打賭和周今川相關,她大機率會輸。
他晃動手指頭:“賭注還是兩百萬,還是你給我磕頭。”
南嘉:“不賭。”
“怎麼,嫌少?加一百萬?”
“江朝岸,我不會和你賭的。”
江朝岸笑得厲害,肩膀震動,“慫什麼啊,你現在怎麼對你的今川哥哥這麼沒自信。”
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來,南嘉對周今川的心思。
惟獨本人看不出來,不知道他是她的軟肋和支柱。
江朝岸可不管,人既然俘虜上來,就別想輕易下車,他要撥周今川的電話時,南嘉忽然喊道:“別打給他,我認輸還不行嗎。”
他手一頓。
實在難得。
他竟然從她口中聽到認輸,竟然能看到她低頭示軟的一面。
“你這些年經歷了什麼,現在居然學會低頭了?”江朝岸有些不可思議,“留學把膽子留沒了。”
當初寧願頂著大雨跳舞,脊背永遠挺直的她,對他們不屑一顧恨不得死磕到底的她,有朝一日竟然直接認輸。
江朝岸是港星社老闆,能掌握周今川一手行蹤訊息,他不僅知道周今川現在在公司,還知道他在忙旗下藝人白思瀾的事,下賭注的話可能和七年前一樣,大機率贏。
不管南嘉怎麼說,江朝岸這通電話還是撥了出去。
那端接聽後,他不客氣笑:“周總,還記得我不。”
周今川怎麼會不記得,星媒上次男藝人的事就是江朝岸搞出來的。
表面客氣維繫著,周今川淡淡問:“小江老闆,有何貴幹。”
江朝岸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事,被後車的喇叭聲給吵到了。
他看了眼後視鏡,發現是沈泊聞的車,疑惑自言自語,“聞哥什麼情況。”
沈泊聞和他不順路,怎麼追過來了。
南嘉咬牙提醒:“他讓你停車。”
隔著無線電波周今川聽出南嘉的嗓音,意外:“嘉嘉,你怎麼和江朝岸在一塊?”
她不可能說自己被強行擄過來的,猶豫一會兒,“我……剛好碰見……”
“狗屁剛好碰見。”江朝岸罵道,“姓周的,我給你發個地址,你要不要過來接她,不然她今天晚上……我丟——”
後方車輛緊追不捨,好在江朝岸留神,不然差點就追尾了,他驚叫了聲,沒工夫和周今川廢話,全神貫注起來,時不時看向後視鏡。
沈泊聞這是想和他玩飆車嗎?
也不提前吱個聲。
既然玩就玩個徹底,江朝岸乾脆拐向更寬敞的路道,他們這幫少爺們,沒少飆車,技術是有一點的,急轉彎帶得南嘉不由得低呼:“江朝岸!你瘋了?”
和周今川的通話沒有結束通話,他迫不及待詢問南嘉的情況,接連喊了她好幾聲,結果都被江朝岸的罵聲給蓋住了。
“臥槽臥槽臥槽——不要命了。”
後方的車輛玩真格的,江朝岸接連吐出幾句國粹,不敢看後視鏡了。
帕加尼的轟鳴聲如同猛獸的咆哮,衝破夜晚的沉靜,車身如離弦之箭嗖地劃過路道,速度快到兩旁的綠化抖落著枝枝葉葉。
不管直道還是彎道,江朝岸壓根不夠後面的車輛玩的,從他把南嘉帶走到現在不過才過去十來分鐘,至少領先五分鐘的時間提前離去,沈泊聞用五分鐘就追過來了嗎。
後面再次響起車喇叭聲,江朝岸緊張得手心出汗,正想要不要加油門時,後方的車輛極端加速衝了上來,又以一百八十度擺尾漂移頭對頭地對在他的跟前。
江朝岸不得不踩剎車,然而還是慢了半拍,車子乍然無法停下來,他不敢撞幾千萬的帕加尼,只得打死方向盤,狂踩剎車,最終側身旋轉,撞一旁的欄杆。
還好力度不重,及時剎住。
驚心動魄的你追我趕戛然而止。
江朝岸膽戰心驚地先下了車,摸著腦袋不知所措,正要詢問情況,發現從帕加尼車上下來的人不是沈泊聞,而是冷著臉一身煞氣的陳祉,五官陰鷙到沉黑,驚得人想往後退。
陳祉沒有說一句話,瞳孔沒有透一點光,幽深漆黑,長腿邁開,面無表情迎著人走來。
江朝岸滿是錯愕,正要開口說話,陳祉抬腳往江朝岸的腿根踹下去,力道狠重,碩大的成年男子愣是被踹得跌了下去。
江朝岸疼得跪在地上,狗叫出聲,“疼疼疼——!!”
他面對陳祉立馬一臉求饒相,還有一些不解和困惑。
這祖宗怎麼追過來了。
車身撞上欄杆,江朝岸自己出來,沒管副駕駛,這邊的車門被鋼製的柵欄抵著,人被困在裡面,無法第一時間出去。
南嘉無緣無故被帶上車勾起過去的回憶,再經歷一局生死狂飆,心情無法做到平復如死水,她忘記呼叫,忘記求助他人,自己機械式地用手拍了拍定死的車門,只能嘗試從駕駛座的位置爬過去。
車門忽然動了下。
有一隻修長的手扶在門框上。
南嘉靜止不動不前,看著副駕駛的車門被拉開,伴隨著啪啦吱呀的金屬摩擦響聲,邊上是男人隨風揚起的利落衣角,外頭雨停風不歇,颳著空氣裡細密密的水滴,搭在窗框上的手背被落下涼意。
外面雨霧感濃郁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溼潤的沉悶。
陳祉長身玉立的身形靠著車門,單手隨意撐著框,夜晚昏暗裡面無法第一時間辨認他的神情,喉骨間溢位的字眼輕飄飄的。
“下來。”
聲線低沉,幾乎沒有尾音,欄杆旁是呼嘯而過的車輛,裡頭的人沒聽見,腦袋暈乎乎,辨識度低,警惕性卻高。
“誰?”
南嘉知道不會是江朝岸,更不可能是車的主人,還有一種可能性也被自動排除。
陳祉輕描淡寫:“一混蛋。”
他重複她的罵話沒那麼歇斯底里,飄飄然的,還挺認可的。
南嘉靜默,小心出來時額頭碰到了他撐上的掌心,帶著溼意的溫熱感,她很快別過臉避開觸碰。
皺起的裙襬凌亂,臉色煞白,她單手扶著車邊,勉強穩住腳跟。
剛才一番顛簸碰撞,大傷沒有,磕磕絆絆少不了,耳垂不知刮到什麼,泛著紅,中間留了一道鮮紅色血口。
處在驚嚇中,感知不到零星半點的疼痛,只有俯視她的陳祉注意到。
江朝岸顫顫巍巍地走過來,聲音細弱得跟蚊子似的,叫了一句:“祉爺……你怎麼來了。”
一邊說一邊捂著屁股往後面躲,生怕再挨一擊腳,但陳祉沒看他,注意力不在他這兒。
“祉爺……”江朝岸壯膽再叫一句。
“滾。”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