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很誠懇,原諒卻如此草率。
李欽載一句話出口,高歧和薛訥都愣了。
流程如此簡單的嗎?
一句道歉,一句原諒,就這?
薛訥看了看高歧驚愕的表情,然後他急了。
“景初兄,不再考慮考慮?至少也該把他吊起來抽一頓再原諒吧?”
高歧怒目瞪著薛訥:“薛慎言,此事與你何干?”
薛訥毫不示弱瞪著他:“怎與我無關?昨日你不還帶著人要揍我嗎?”
高歧冷冷道:“我不帶人照樣揍你,可敢與我決一死戰?”
薛訥可是名將之子,自然更不懼:“來,就在此時,就在此地!”
李欽載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倆。
不得不說,大唐的紈絝們雖然混賬,但也還算有種,受了各自長輩的影響,平日干過的混賬事不少,但身體裡的血性倒也不缺。
兩人互相瞪視,大戰一觸即發。
李欽載看不下去了。
“好了,都閉嘴。你倆在我家決一死戰,死了算誰的?要打出去打。”
對峙雙方氣勢陡然一弱。
李欽載指了指薛訥:“你,在我家白蹭了三頓飯,我家沒餘糧了,滾回自己家去。”
又指了指高歧:“你,已經得到了我的原諒,也趕緊滾回去,恩怨已了,以後井水不犯河水。”
高歧當然不願在李家多待,見李欽載逐客,而且又得到了原諒,算是完成了老爹的任務,於是下意識起身準備告辭。
薛訥卻不願走,就地一躺,深得壞老頭兒碰瓷神髓。
“我不走,我爹被天子點將,任北征鐵勒副總管,正在北大營籌備兵馬糧草,家裡沒人管我,這幾日我就住景初兄府裡了。”
李欽載牙疼地咂了咂嘴,嘖,還成滾刀肉了。
薛訥躺在地上,挑釁地朝高歧看了一眼。眼神裡的意思很明顯,你看,我與景初兄交情深,算得李府半個少主人,要滾你滾。
高歧本來想走的,卻被薛訥挑釁的眼神激怒了。
我出身國公家,怕你這小小縣男之子?我憑啥滾!
“李世兄見諒,家父說了,今日不僅要登門賠罪,還要多向李世兄請益,沾沾李世兄的靈氣,我也不走。”高歧一臉誠懇地道。
李欽載愈發覺得牙幫子疼。
嘖,兩塊滾刀肉……
“不走我家就要管飯,先把飯錢結了。”李欽載不客氣地伸手。
薛訥很痛快地掏錢。
銅錢和小碎銀子胡亂抓一把遞給李欽載。
高歧愣了一下,也很痛快地抓了一把錢遞給他。
李欽載掂量了一下手裡的錢,好吧,看在錢的面子上,再忍他們一天,天黑就把他們踹出去。
於是高歧和薛訥一同賴在李府不走了。
李欽載對高歧並沒有太多惡感,紈絝子弟嘛,都一個德行,仗勢欺人的事大家都幹過。
高歧也不是那種壞到無可救藥的惡人,昨日對他稍作懲戒後,當初那點小恩怨就算了。
如果以後他再敢得罪自己,恩怨另算。
高歧賴在李家本是一時意氣,很快他便感到乏味了。
因為李欽載的生活方式太枯燥。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讓人搬了三把躺椅,躺在院子裡閉目養神。
躺椅旁有矮桌,矮桌上擺了幾樣零嘴兒,果乾肉鋪啥的,這次李欽載學了乖,矮桌離躺椅很近,伸手可拿到。
李欽載閉目假寐,薛訥囉嗦個不停,從國家大事說到雞毛蒜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李欽載閉著眼,臉頰卻一陣陣抽搐。
這就是為什麼他要把薛訥趕出去的原因了。
這貨太囉嗦,太不安靜了,好想把足衣解下來,塞進他的嘴裡。
然後給他來個亞洲式捆綁,倒吊在李家大門外,嚴厲告誡過路的君子與親朋,膽敢打擾李家五少郎的清靜生活,便是這個下場。
相比之下,高歧倒是很安靜。
他躺在李欽載左側的躺椅上曬太陽,靜靜地看著李欽載和薛訥的相處模式,目光充滿了新奇。
李欽載與薛訥的交情,長安城的紈絝子弟皆知,只是以前高歧和李欽載並不對付,二人不在一個紈絝圈子裡。
沒想到這兩位交情深厚的知交,平日裡竟是如此相處的。
一個靜如變態,一個動若瘋狗……
隨即高歧不由開始反思,自己平時是如何度日的?
邀朋呼友,終日飲宴買醉,狎妓耍錢,醉後搖搖晃晃回府倒頭就睡,第二天再重複這樣的日子……
今日此時,高歧難得地沐浴在陽光下,四周寂然安寧,除了薛訥的聒噪外,一切都那麼恬然寧靜。
桌上有醪糟,有零嘴,端碗淺酌一口,細細體味酸酸甜甜入口的味道,再取一口零食嚼幾口。
享受在陽光下的微醺感覺,欲寐而未寐,頭腦卻無比清醒且滿足。
人生的節奏彷彿突然變慢了,停下腳步,高歧看到了屬於自己人生的風景。
突如其來的充實,瞬間填補了以往浮華不實的空虛。
高歧心中漾起一股莫名的感覺,至少,他不反感此刻的寧靜。
然而,寧靜總是容易被打破。
三人曬太陽的地方正是李府前院偏廳外,畢竟薛訥和高歧是外人,不方便進李府後院。
李欽載正在沐浴陽光,享受廢物生活時,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睜眼一看,府裡幾名部曲神色匆匆,急急忙忙朝外面跑去。
李欽載一愣,順手便拽住了一名部曲。
“外面出了啥事?”李欽載問道。
部曲焦急地道:“回五少郎,劉隊正在北大營受傷了,老公爺讓府裡去幾個人,把劉隊正抬回來。”
李欽載心中一動:“劉隊正?劉阿四?”
“是。”
“他為何受傷?”
“為北征將士搬運軍械時,被軍械砸到腿,據說骨折了,很嚴重。”
李欽載眉頭一皺。
劉阿四其實不算他的朋友,充其量不過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認識的一個熟人。
不過,他在這個世界的朋友少,熟人也不多,劉阿四人不錯,不管怎麼說他也不該充耳不聞,這不厚道。
“走,去北大營看看。”李欽載當即道。
薛訥二話不說跟著站起身,高歧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對高歧來說,不過是府裡一名隊正受了傷,怎麼也不該輪到少主人親自探望,這不合規矩。
“李世兄去看貴府受傷的……隊正?”高歧不解地問道。
李欽載瞥了他一眼,他看出了高歧眼中的疑惑,以及權貴子弟天生的高傲。
李欽載淡淡扔下一句話:“讓人高貴的,不僅僅是出身。”
…………
北征鐵勒九姓已在朝堂上被確定。
上次校場點兵後,李治任老將鄭仁泰為鐵勒道行軍大總管,薛仁貴為副總管,當即籌備兵馬糧草,半月後率師出征。
籌備兵馬糧草的過程不是一家一戶的事,大唐朝堂是一臺國家機器,一旦機器開動起來,三省六部,軍方各衛各大將軍,皆不能置身事外。
大唐初期君臣一心的局面,不是簡簡單單的君主英明,將士作戰勇猛,還包括許多可貴的品質。
所以儘管英國公李勣沒被李治點將,李勣也派出了府裡的部曲親衛進北大營幫忙籌備搬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體力活。
李府的劉阿四就是被李勣派去幫忙的。
李欽載和薛訥高歧三人乘馬車趕到北大營。
府裡部曲朝轅門的將士亮出身份後,李欽載三人下車步行走入大營中。
劉阿四受傷的地點在軍器監的營房外。
李欽載很快找到了他,劉阿四正躺在草地上,一臉痛苦地捂著右腿,旁邊還有一位隨軍大夫正在給他上夾板,纏布帶。
見李欽載到來,劉阿四掙扎了一下,待起身行禮,被李欽載按住。
劉阿四面露感動之色:“區區小傷,勞動五少郎親至,小人實在擔當不起。”
李欽載搖頭:“自家人,莫客氣了。好端端的怎麼受傷了?”
劉阿四指了指身後,道:“軍器監發出一捆鐵戟,用以裝備大軍前陣,小人不自量力上前搬運,沒想到鐵戟沉得很,約莫千斤重,小人不察,被那捆鐵戟暗算,脫手砸到腿了。”
李欽載嘴角一扯。
受了傷還不忘給臉上貼金,你讓鐵戟再暗算你一個試試?
“千斤重的東西,你也敢搬,倒是勇猛得很,就是缺了點腦子。”李欽載嘲笑道。
劉阿四不服氣道:“小人的力氣其實很大,今日不過是不小心……”
李欽載咧嘴道:“行了行了,回頭養好了傷你再吹。”
仔細端詳了一下劉阿四的傷勢,見他確實只是被砸斷了腿,並不太嚴重,養歇兩三個月約莫可傷愈,李欽載這才放了心。
自家的人,無論親人還是部曲,他都很上心。
既然是國公府的少主人,自然要護短的。
扭頭看了看軍器監外一片空地,幾個魁梧有力的部曲正合力抬著一捆鐵戟朝馬車上裝。
看眾人吃力的表情,李欽載便能看出東西確實很重,幾個人都抬不動。
再看看周圍,都是一派繁忙的景象,許多將士都在默默地抬著糧草和軍械,糧草被紮成一捆一捆的,顯然也不輕,全都靠人力往馬車上抬。
李欽載嘖了一聲,道:“你們就不能弄個省力的東西嗎?幾個小玩意兒組合在一起,隨隨便便就能吊起千斤的東西……”
劉阿四愕然:“省力的小玩意兒?是啥?”
李欽載扭頭望向薛訥和高歧,二人也迷惑地搖頭。
嘖,大唐冉冉升起的未來棟樑,難道又要發光發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