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退下,帥帳內只剩李勣和李欽載。
李欽載走到床榻前蹲下,看著李勣蒼老的面容,霜白的髮鬢,心中愈發酸楚。
伸手為他理了理凌亂的頭髮,看著他滿身的傷痕,李欽載眼眶越來越紅。
人生中意外的發生,往往是猝不及防的。
或許李勣自己都認為,最適合自己的結局,便是在人生最後一場戰爭裡,被敵人的最後一支箭失射中。
對於武將來說,這大概便是最美好的結局了吧。
握住李勣冰涼的手,李欽載在他耳邊哽咽道:“爺爺,快醒來,您應該披甲橫刀,立於萬馬軍中,指揮將士們攻城掠地……”
“您的結局不應該是躺在這裡,毫無知覺只剩下呼吸,這太不李勣了,英雄了一輩子,結局怎能如此窩囊?”
李勣眼睛仍緊閉,呼吸也沒有變化。
李欽載握著他的手,輕聲道:“爺爺放心,孫兒一定遍尋名醫,將您治好,英雄,應該有英雄的結局。”
說完李欽載幫李勣擦拭了一下臉和四肢,然後昂然走出了帥帳。
契必何力等將領都安靜地等候在帳外,李欽載出來後與眾將示意了一下。
“煩勞契必爺爺下令,再派一些兵馬出去,打探高句麗國中名醫的下落,爺爺病情緊急,只要有訊息,咱們不惜任何代價都把名醫請來。”
契必何力點頭:“不消你說,老夫早已派了人出去,高句麗北部已在我軍掌控之中,半國之地,老夫就不信沒一個上得了檯面的大夫!”
這個年代的醫療水平當然不算太高,包括大唐在內,真正能被稱為名醫的人其實不多。
人得了病痛請大夫瞧病,成敗往往五五分,一半靠醫術,一半靠命硬,甚至於古老的醫術裡,還有一些巫術,祝禱,跳大神之類的迷信內容。
高句麗雖與大唐敵對,但文化終歸是相通的,高句麗用的官方文字都是漢字,醫療方面自然也是承襲了中醫。
李欽載與眾將都很有信心,雖說高句麗的醫療水平比大唐更落後,但畢竟是一國之地,矮子裡拔高個兒,終歸也能揀出一兩個醫術高明的大夫。
現在的問題是,名醫有很大的可能是存在的,只是資訊渠道不暢通,一時打聽不到下落。
與契必何力告辭後,李欽載回到自己的營帳,又吩咐馮肅叫來百騎司的官員。
隨著戰爭的推進,百騎司也跟著唐軍一同推進,在蒐集情報方面,百騎司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百騎司官員很快來到李欽載的營帳內,面對李欽載,官員非常恭敬。
近年來,百騎司雍州掌事宋森似乎又有升官的跡象,而李欽載與宋森的關係莫逆,有這層關係在,百騎司上下任何人都不敢對李欽載不恭敬。
李欽載沒心情與官員寒暄廢話,見面便直奔主題。
“高句麗境內所有百騎司所屬,暫停所有的任務,全部人員上下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打聽高句麗境內的名醫下落。”
官員垂頭領命。
李欽載又解釋道:“非我僭越,你可以一邊執行命令,一邊將我的原話上疏長安,事急從權,相信天子不會怪罪你的。”
“值此危急關頭,英公的性命安危是第一位的,任何人和事,都要為此讓路,沒有商量!”
官員急忙道:“不必上疏,李帥的軍令合情合理,百騎司自下官以下,必日夜不休為英公奔走,打聽名醫的下落。”
李欽載朝他豎起三根手指,語氣也變得堅定起來:“三天,我只給百騎司三天時間,三天內若無訊息,我爺爺必危,然後,會有很多人給他陪葬。”
官員一凜,後背冒出一層冷汗,急忙大聲道:“下官必豁命以赴,三日內若無訊息,李帥可斬下官,我絕無怨言!”
“去吧!我等你的好訊息,若能打聽到名醫下落,我爺爺轉危為安,你必是首功一件。”
…………
無論多大本事的人,在生老病死麵前,都是那麼的軟弱無力。
李勣如是,李欽載亦如是。
他甚至有些後悔,前世為何不讀個醫學院,學做外科手術什麼的,今生此刻也不至於如此束手無策。
在李勣的傷病面前,李欽載前世累積的知識有什麼用?
高度酒精消毒?發明抗生素?
對李勣的病情並無幫助,顱內傷在前世都是極麻煩的重傷,需要精密儀器和高明的外科醫生才能處理,在這個醫療落後的年代,李欽載實在想不到任何辦法。
只能寄希望於這個年代的名醫能有真本事,三國時的華佗能做腦科手術,傳到如今,想必也能行。
獨坐營帳內,李欽載想了很久,仍然毫無頭緒,不由挫敗地嘆了口氣。
天色已晚,小八嘎掀簾而入,手裡端著熱騰騰的飯菜,蹲在李欽載面前柔聲道:“夫君一天沒吃飯了,現在吃一點吧。”
“爺爺昏迷不醒,正需要夫君為他老人家奔走救命,夫君亦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你可是爺爺唯一的希望了。”
李欽載沉默地點頭。
小八嘎沒說錯,食慾再差自己也必須要填飽肚子。
李欽載知道自己被很多人需要著,所以他不能有事。
“吃!”李欽載咬牙,端起碗大口刨飯。
小八嘎溫柔地笑了,不停為他挾菜,為他添碗。
“夫君可要飲酒?”小八嘎問道。
“不喝,爺爺未醒之前,我滴酒不沾。”
一頓飯很快吃完,李欽載都不記得是啥味道,他的目的只是為了填飽。
小八嘎收拾碗碟,李欽載這時才正眼看她。
圍點打援一戰,李欽載不方便帶女人征戰,於是將她留在大營。
李勣出事後,前前後後都是她侍候,此時的她面容憔悴,膚色暗沉,為了照顧李勣,她這幾日衣不解帶,想必也非常勞累。
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李欽載輕聲道:“這幾日,多謝你了。”
小八嘎一愣,嫣然笑道:“你的爺爺便是我的爺爺,照顧他不是天經地義的麼?夫君怎能拿妾身當外人。”
李欽載笑了:“沒拿你當外人,就覺得我心裡的你,跟以往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