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圍著番薯一來一往算計,弱小的番薯躲在地裡瑟瑟發抖。
幸好李治大部分時候腦子還是很清醒,嘴再饞也分得清輕重。
「不準打它的主意!尤其是你,你每天來地裡轉悠,朕實在很擔心……朕要吩咐禁衛,以後你離開番薯地時要搜身。」李治嚴肅地道。
「陛下把臣當成啥人了,臣豈會為了區區口腹之慾便敢……不過說真的,番薯烤出來味道是最好吃的,外焦裡嫩,裡面的糖分像蜜汁一樣往外流……」
李治又被震懾住了,狠狠吞了一口口水,努力剋制地道:「那,那也不準吃!莫說它還沒成熟,就算等到收成了,也一個都不準動,留著做種呢,三兩年以後,最少渭南縣普及了,咱們才能嚐嚐。」
李欽載讚道:「陛下果非常人,就這堅定的意志力,活該您是天子。」
李治臉色頓時浮起赧然,有點羞愧,不過是忍住少吃一口番薯,居然跟意志力扯上了。
「走走走,莫蹲在地裡看了,再看下去,朕恐怕會犯下大錯!」李治扯起李欽載便往外走。
走出番薯地,君臣緩緩朝李家別院步行而去。
路上二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提朔望朝會上的衝突,彷彿彼此同時都忘記了那段不愉快的經歷。
「朕聽說昨日你把武元爽揍了?」李治笑吟吟地問道。
李欽載也笑道:「是的,武元爽嘴賤,臣懶得跟他鬥嘴皮子,只好動手了,幸好那晚臣帶的部曲不少。」
李治哼了哼,道:「武元爽第二天就被抬進太極宮,跑到朕和皇后面前告你的狀了。」
李欽載眨眼:「臣相信陛下明察秋毫,不會輕易相信女幹人的挑唆和汙衊。」
「哈哈,沒錯,不是誰先告狀誰就有理的,總要查清楚了再說。朕事後令百騎司查訪了一番,事實證明,是武元爽出言不遜在先,竟辱及景初的家眷妻兒,景初出手揍他,也在情理之中。」
李欽載試探道:「臣揍了陛下的大舅哥,陛下不生氣?」
說到「大舅哥」仨字,李治頓時一愣,從來沒人當著他的面用這種百姓家的稱呼,一時倒有些新奇。
隨即李治突然打了個冷戰,臉上露出噁心的表情。
「景初莫胡說,什麼「大舅哥」,朕是朕,皇后是皇后,武元爽是武元爽,那種趨炎附勢的貨色,豈能入朕的眼?當初加封他不過是禮法規矩,否則,朕能看得上這種人?」
李欽載也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不停點頭。
看來天家跟普通人也沒什麼兩樣,大家都有一個看不順眼的大舅哥。
不過實話實說,李欽載的大舅哥雖然彼此看不順眼,但論人品德行才華,崔升還是比武元爽強多了。
李治如此毫不顧忌地嫌棄武元爽,當然也不是情商低,實在是因為……武后都對她的兩位兄長嫌棄得不要不要的,作為妹夫的李治,當然也就沒了顧忌了。
人品壞了,莫說前程官爵,在天子面前,就連起碼的尊嚴都得不到。
跨進別院的門,下人們見天子來臨,頓時放下手中的活計,紛紛躬身行禮。
李治很隨和地擺擺手,隨即笑道:「久未來甘井莊,景初今日給朕準備了啥好吃的?」
李欽載正色道:「陛下放心,臣定讓陛下吃得滿意,樂不思蜀。」
李治大喜,搓著手笑道:「那朕就等著了。」
接著李治突然想起什麼,轉身令跟隨的宮人將禮物抬進來。
然後李欽載便驚喜的發現,一擔擔來自皇宮內庫的禮物被禁衛抬進門,雖然不方便開啟當場驗貨,但皇宮出品,必屬精品,顯然這堆禮物價值不菲。
「陛下,臣何德何能……」李欽載感動得語無倫次。
「你當然無德無能,禮物是送給你夫人的。」李治毫不客氣地道:「聽說尊夫人有了身孕,嫡子將出,闔家之喜,亦是我大唐社稷之喜,相信景初會為朕培養出德才兼備的棟樑之材。」
「這點禮物是朕親自挑選的,算是道賀了。說真的,這些東西價值不菲,說「小意思」未免有點狂了,中等意思吧。」
「臣多謝陛下,臣明白陛下的意思,絕非意思意思那麼簡單,必然含有別的意思……」
李治不停眨眼,還沒理清這一堆「意思」的意思,李欽載又道:「陛下請稍等,臣親自下廚,定為陛下奉上絕美佳餚。」
李治喜道:「快去,朕便等著。」
沒多久,府裡的丫鬟們排著隊將一道道美食送進堂內。
然後李欽載也跟著進來,與李治相對而坐。
解開食蓋,李治滿臉驚喜地抄起竹箸準備下手,然後動作突然凝滯,臉上的笑容也跟著僵硬起來。
美食不少,分量也很足,但滿桌卻全是一些不入眼的菜餚。
波斯菜,清煮蓮菜,涼拌芫荽,涼拌野菜根……
李治呆怔半晌,不死心地用竹箸挑起菜葉的底部,試圖尋找肉類的蹤跡,然而終究失望了,真的是一絲肉都沒有。
擱下竹箸,李治嘆道:「景初啊,這是何意?朕來你家是出家的麼?」
李欽載露出愧疚之色,垂頭道:「陛下恕罪,剛才府裡的下人提醒,最近已是清明時節,正是祭奠先祖之時,為了表示心誠,全家上下必須食素半月,否則便玷汙了後人對先祖的崇仰之情。」
李治臉頰狠狠抽搐了幾下。
祭奠先祖沒錯,最近確實也是清明時節,更沒錯,但朕總覺得你在故意針對我,可惜沒有證據……
然後李欽載又笑道:「陛下放心,雖然菜色不佳,但至少還有酒喝。」
李治瞥了他一眼:「飲酒不算破了食素的戒麼?」
「是素酒。」
李治絕望地嘆了口氣。
素酒,當然也是酒,它不是用糧食釀的,而是水果釀成,比如著名的葡萄釀,嚴格說來,它便算是素酒。
素酒在這個世上百無禁忌,就連和尚也能喝的。
西遊記裡的唐僧也喝素酒,比如唐太宗送行時,比如跟女兒國王眉來眼去時,喝的都是素酒。
可惜一千多年後,素酒與葷酒的含義徹底被扭曲了。
千年以後,素酒就是羅漢局的意思,而葷酒,嗯,包廂裡沒幾個同玩骰盅的精神小妹兒,沒有幫你倒酒點歌的公主,好意思叫葷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