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
與江水、河水、濟水並稱四瀆,是華夏之地最重要的河流之一。
其水滔滔,河岸寬闊,無舟無楫,難以渡過。
「軍候,我已經讓人去砍伐竹子了,你莫非是想用這些竹子扎筏,讓吾等乘竹筏過河?」
涉間走過來,輕聲問道。
趙佗目光依舊眺望著河岸對面的溼地。
良久,他才點了點頭,說道:「淮水雖然寬闊,但如今早過了汛期。入冬後,河中水量減少且水勢平緩,吾等用竹筏渡人,一定可以過去!」
趙佗聲音很堅定,因為這並非異想天開,而是他知道有過這樣成功的桉例。
橫斷山,路難行。敵重兵,壓黔境。戰士雙腳走天下,四渡赤水出奇兵。烏江天險重飛渡……
兩千年後的那支紅色軍隊,曾在黔境的烏江遭遇過比這還要危險的情況。
烏江水湍急流淌,沒有船隻,沒有橋樑,甚至河的對岸還有敵人架著炮火居高臨下,虎視眈眈。
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那支軍隊就地取材,利用河岸邊輕便靈巧的竹子打造出一排排竹筏,然後冒著敵人的炮火,強渡烏江,最終成功的完成了戰略轉移。
這活生生的例子自小就印在趙佗心中,這也是他信誓旦旦,認為麾下五千人可以渡過淮水的原因。
淮水兩岸,皆有竹林生長,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淮水雖然比烏江寬闊,但因為冬季的緣故,水勢很平緩溫和,遠比水流湍急的烏江更適合乘筏子過河。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趙佗的對岸,沒有敵人用炮火阻截。
秦軍可以從容不迫的,哪怕多花上一些時間進行試錯,早晚都能全體渡過淮水。
冬季的淮水平緩流淌是天時;此處兩岸開闊,竹林生長是地利;沒有敵人阻擋,麾下士卒萬眾一心則是人和。
天時地利人和,秦軍三者佔全,哪能過不了河。
在趙佗解釋下,涉間也聽得點頭。
涉間略微思索後說道:「那我等會兒就挑幾個會水性的來試試,先扎幾個竹筏,讓他們過河。等到了對岸,就讓他們去探查一下那邊的地勢。」
「嗯,這樣一來就更穩妥了,便依你所言。」
趙佗頷首,他看到此刻的涉間,神色疲憊,身上的衣甲上滿是泥漬汙穢,哪還有一點秦軍二五百主的威武模樣,倒像是個剛從泥地裡鑽出來的老農。
不僅是涉間,趙佗側首回望,見河岸附近,士卒們按照編制或是坐下休息,或是接受命令砍伐竹林。
沒有人交談,因為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滿是疲憊之色,他們一個個的臉黑如炭,衣服又髒又破,若不是手中都還握著武器,身上還穿著甲衣,恐怕說成幾千個難民叫花子也會有人相信。
幸好這是冬天,如果是烈日高懸的夏日,恐怕人人都會散發著一股臭氣。
….
「大家都辛苦了。」
趙佗輕輕一嘆。
此番趕路數百里,對這支軍隊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挑戰。因為他們同樣是孤軍深入,沒有後勤補給支援,每個人攜帶的糧食很有限,再加上又處於冬季,萬物凋零,林中果蔬稀少。
糧食必須節省食用,所以每一人的軍糧都得精打細算,混合著那些楚人嚮導指出來的可食用的野菜根莖,熬成稀米粥才敢下肚。
路上最讓士卒們高興的,就是遇到楚人村落和鄉邑。趙佗雖然不會屠村滅口,但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存婦人之仁,該搶的時候就要搶!
搶糧米,搶果蔬肉食,甚至搶楚人的衣服布匹,一切都為了保障士卒的所需。
但
這條路線上,沒有大型的楚人城邑,村落也不是特別多,再加上秦軍足有近五千人,搶來的終歸吃不了多久。幾百里路走下來,大多數士卒還是嘴巴里直吞清口水,肚子裡咕咕叫。
不過相比於走此條路的好處,這一點苦難就算不了什麼。
趙佗率軍南下,沿淮河北岸而行,好處有很多,其中最大的好處就是他直接跳出了楚軍的包圍圈。
在趙佗的猜測中,如今的楚軍除了一部分在項城死守之外,另外一部分應該就在楚國腹地,在李信的必經之路上埋伏著,就等著李信一頭撞進去,然後殺他一個片甲不留。
那條路不說必死,但絕對是九死一生,楚軍主力以有心算無心,滿腦子只想著突襲壽春的李信絕對會遭遇慘敗。
趙佗若是跟著李信,麾下五千人不說全滅,恐怕也要被楚人幹掉大部分。連他自己也有性命之危。
而如今趙佗所走的這條淮水北岸道路,基本遇不到什麼敵人。因為楚軍的視線全都被馳騁於淮北的李信所吸引,兵力全都向著李信那邊而去,反倒讓淮水一線空虛無比,就如趙佗之前攻破的新蔡一般,一座城邑區區兩三百人守城,沒啥防禦力。
當然,趙佗也很注意資訊的保密,軍中除了涉間、黑臀等高階軍吏外,普通士卒根本不知道他們此行往哪裡去,對外的宣稱也是順著淮水,一路繞道前往胡邑。
如此一來的好處,就是趙佗此行的真實目的很難被人看出來,就算有路上遇到的楚人逃出去,向楚軍提到這支軍隊的動向,也只會說是在淮北遊蕩,根本不會有人能猜到這支沒有舟師支援的部隊,會想著渡過寬闊的淮水。
無舟無楫,拿什麼渡淮?
「渡淮!」
趙佗靜靜看著淮水流淌的方向。
就在這條淮水下游,不到百里遠的地方,楚國的都城壽春就在那裡。
圍魏救趙。
攻其所必救!
這就是當年伐魏之前,趙佗前往頻陽詢問王翦,如果我軍戰場失利,被楚軍尾隨追擊,如何挽救,減少損失的方法。
一向穩重的王翦,竟然給出了一個頗為冒險激進的策略。
….
在楚軍擊破秦軍,追亡逐北的情況下。
正面戰場失敗,縱使趙佗天降神勇,也不可能在那數萬、數十萬人的戰場上力挽狂瀾,更不可能改變敗亡的結局。
但若是他能將目光跳到戰局外,提前繞道攻打楚軍必救且空虛之處,就可讓那追殺秦國潰軍的楚人轉向,起碼也能調走對方一部分兵力,讓李信麾下更多的秦卒逃出昇天,或許還能救下危亡中的李信性命。
在當今形勢下,能讓楚軍必救之處,除了楚都壽春,還有何地?
「李信以蒙武為誘餌吸引楚軍,他自己作為奇兵去突襲壽春。」
「李信,也是我的誘餌。」
「我趙佗,才是真正的奇兵!」
趙佗喃喃著,眼中閃爍著瘋狂之色。
不遠處,在涉間的指揮下,秦卒們已經扎出了第一批竹筏,在一片呼聲中被推下了寬闊的淮水。
……
就在趙佗率部渡過淮水的第二日。
楚都壽春。
一匹輕騎自北而來,帶來了最新的訊息。
「下蔡已燃起烽火。」
「李信來了,他在攻下蔡,欲從彼處渡淮,好襲擊不穀的都城。」
楚宮大殿中,楚王負芻鐵青著臉,將訊息向殿中諸臣宣佈。
殿中頓時響起一片倒吸涼氣之聲。
這是自楚國遷都壽春之後,首次有敵軍兵臨淮水,威逼楚都,對於楚國
君臣造成的心理壓力可想而知。
松陽君景昭掃視殿中一眼,拱手道:「大王勿急,若無意外,上柱國此時應率著我楚國大軍尾隨在那李信後方。等到李信渡過淮水,兵臨我壽春城下時,上柱國也將渡淮,從其後方襲來,如此便可將秦軍堵在淮南之地,盡數全殲!」
「此乃好策,只要秦軍渡過淮水。前有堅城,後有大軍追襲,秦軍一旦戰敗,有淮水阻隔,誰也逃不了,一定會被我軍全殲在此!此戰,秦軍絕無一人能夠逃掉!」
有楚臣附和著說道,臉上充滿了喜色。
然而楚王負芻的臉色依舊難看至極。
「三萬人……那李信有三萬人啊!壽春城中的守卒之前就調了一批前往項城,如今不過萬餘人。」楚王負芻低語著。
景昭眼皮一跳,他知道這位大王是在擔心什麼。
他忙道:「大王,我壽春城高牆堅,有萬餘人守衛足矣,那李信三萬車騎……不對,他一路行來定有損耗,最多兩萬餘人,在沒有後勤輜重的情況下,想要攻克壽春,是不可能的事情!大王勿要焦急,實在不行,還可徵召城內的楚人青壯,定能再徵召一兩萬人,如此人數守城,壽春定然無礙。」
聽到這話,楚王負芻臉色稍緩,但一顆心依舊沒有放下來。
太危險了!
將李信麾下的兩三萬人放過淮水,讓秦軍兵臨壽春城下。
只要一想到持著矛戟,滿臉猙獰的秦人就在自己所居的都城外,隨時會向著壽春發起進攻,楚王負芻就嚇得心驚肉跳,一刻都放鬆不下來。
….
那可是秦軍啊!
號稱天下無敵的秦軍!
昔日楚國的舊都,鄢、郢、陳,一個接一個的淪陷在秦軍的戰馬兵戈之下,何等悽慘和無奈。
而如今,他負芻竟然要為了所謂的全殲,將秦軍放過淮水,放到壽春城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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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呢?
萬一那李信真是勇勐無敵,在項燕趕到之前,攻下了壽春怎麼辦?
萬一那項燕路上遇到突***況,無法及時回援怎麼辦?
萬一……
只要有任何一個地方出現問題,他負芻都將成為秦軍的俘虜,而這壽春也將落入秦人手中。
這可真是太危險了!
楚王負芻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光是想到那種種可能,他的手心就開始冒汗,身體就有些發虛。
殿中,楚王的親信靳夏,一見大王的臉色,便心知肚明。
他站出來,拱手道:「大王,臣認為絕不可將秦軍放過淮水,讓那李信兵臨城下,否則縱使此戰得勝,也有辱我楚國聲威。應該立刻派軍前往淮水南岸,佈陣阻截,將秦軍擋在淮水以北。」
「那李信渡不了淮水,必定軍心大亂,而上柱國則率大軍從其後方襲擊,秦軍必敗,如此我楚國不僅得勝,且壽春亦無絲毫危險。」
松陽君景昭大驚,叫道:「怎能如此,若是不放秦軍渡淮,如何將其全殲?」
靳夏絲毫不理景昭的話語,他只兩眼盯著王榻之上,見到楚王負芻終於露出一抹笑意。
靳夏也笑了。
全殲秦軍?
大王想要的是全殲秦軍嗎?
起飛的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