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率軍東出,走的還是函谷三川大道。
一來此路最為通暢,道路平坦,是秦軍東出六國最主要的通行道路,沿此路走,可以直達此行的目的地,淮陽(陳郢)。
二來,李信還有心威懾新徵服的魏地。
魏國新亡,難免有一些魏人心懷不甘,存著叛亂之意。
為了防止這些魏人在秦軍南下與楚國鏖戰的時候,在秦軍後方搞小動作。所以李信此番要率軍從大梁廢墟而過,走陳留,再往南抵達淮陽,讓沿途那些魏人皆看看雄壯的關中銳卒,嚇他們一嚇。
因為秦楚雖然開戰,但楚國依舊處於守勢的緣故,所以李信此番行軍並不慌亂,依舊保持著每日三十里的行軍速度,沿途休憩時讓各部將吏和麾下士卒進行熟悉。所以花了一個月左右,秦軍才抵達滎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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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佗還沉浸在任囂帶來的訊息中。
項燕!
果然是他!
這位可是當今楚國的頂樑柱,赫赫有名的項氏老將。
是可以用來比對秦國王翦的存在,就連歷史上王翦伐楚時,面對項燕這位老將也不敢掉以輕心。最後還是得依靠著國力對耗,硬生生讓對方轉而東向,使得楚軍露出破綻,這才被王翦一舉抓住戰機。
這樣能與王翦對戰的沙場老將,是李信這小年輕能拿下的嗎?
一想到這個問題,趙佗就感覺腦殼痛,頓覺前路越發迷茫起來。
哪怕有蒙武輔助,李信真能幹的過項燕?
「不管了,到了淮陽再見機行事,若是情況不對,說不得就要使出王翦教給我的法子了。」
趙佗心中低語,想到伐魏之前,他曾前往頻陽拜訪王翦,那時他雖未明說後面的伐楚之戰會遭遇慘敗,但話中也多有暗示和擔心。
王翦是個老滑頭,先時不說話。後來被趙佗百般詢問,王翦見他神色誠懇,這才暗示了趙佗一些東西。
當然,那個法子也有著九死一生的風險。
一不小心,趙佗就要殞命於楚地,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走出那一步。
這時,趙佗回過神來,注意到任囂的目光,心中一動便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
趙佗豪爽笑道:「任兄啊任兄,你昔日在滎陽城外仗義執言,以及屠兄對我的恩情。我趙佗可是終生難忘,早已將你和屠兄引為知己好友,願意以兄長事之。別說如今我趙佗只是個右庶長,哪怕再往上升兩級,你任兄也依舊是我的兄長,莫要因為爵位之事,與我生分了。」
聽到這話,特別是見到趙佗神色懇切,不似作偽。
任囂也不由豪氣頓生,大笑道:「好,你趙佗果真不是個一時得意,便盛氣相欺的人。我和屠兄沒有看錯,也不虧我專程來營中找你說話。」
就在趙佗和任囂相談甚歡,感情上升的時刻。
主帥帳中,李信和蒙武也得知了最新的楚軍訊息。
「項燕大纛插於項城上,看來此番楚軍主將定是項燕無疑。此人乃是沙場老將,萬萬不可輕視,吾等到了淮陽,更應謹慎行事。」
….
副將蒙武把這訊息告知帳中兩位裨將軍,辛梧和楊原也都唯唯點頭,項燕之名他們也是聽過的,不敢掉以輕心。
唯有主座上,李信眼中閃過一抹不屑,不僅是對項燕,也是對眼前的蒙武。
經過這一個月的接觸,李信已經看出,蒙武是那種類似於王翦的穩重老將,凡事講一個穩紮穩打,打起仗來就如同一個垂暮老者,沒有絲毫的衝勁。
這樣的將軍,打出來的仗一板一眼,可稱之為「呆仗」,或許這種打法顯得十分穩妥,戰場之上不太容易出現失誤,但也絕沒有立下驚世大功的機會。
就像當年在燕地,他率軍追逐燕王車隊時,如蒙武這樣的將軍定然會一板一眼的打下居庸塞,再順著後面上谷、漁陽一路追擊,根本不會像他一樣,聽從趙佗奇謀,繞襲遼西截殺住燕國公卿,最終立下驚世大功!
要是當初他李信也按部就班拿下居庸塞後再去追人,那燕國公卿早就跑到遼東去了,別說一網打盡,恐怕連車輪都不會給他留下一個,哪還能立下舉國皆驚的功勞。
這就是區別,這就是差距!
燕地截殺之事,一直讓李信引以為傲,更讓他心中堅信。
他李信,天生就是要立大功,立奇功的勐將,絕不是那種打呆仗的平庸將領。
「項燕,或許年輕時是個勐將,但如今不過是個垂垂老朽,定然沒有進取之心。以他們這種‘呆將,
的性子,恐怕只會死守項城、平輿一線,欲要憑藉城牆和我秦國大軍進行消耗。」
「呵呵,我心中已有戰法,屆時定讓蒙武、項燕這些‘呆將,大吃一驚,讓這些老將知道,時代已經變了!」
李信自信一笑,自從去歲慶功宴上他被秦王政選為伐楚之戰的主將,一直到現在都快一年的時間。
李信又怎會什麼事都沒做,他對著地圖將伐楚之戰不知模擬了多少遍。
如何打,怎麼打,早已是胸有成竹!
看著蒙武向他詢問接下來的行軍安排,李信亦微笑著回答。
一切,等到了淮陽再開始。
……
「李信,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後生啊。」
項城牆頭,項燕負手而立,看著北方,喃喃自語。
秦王誓師出征,李信統率關中精銳東出的訊息早已傳來。
就如李信知道了項燕為楚國主將,項燕也知道了他即將面對的秦軍主將是何人。
「父親,此番秦軍主將不是王翦,你總能鬆一口氣了吧。」
項渠走過來,剛好聽到項燕這句自語,不由笑著說道。
他可清楚的很,自從秦楚宣戰之後,項燕就整日擔心的睡不著覺,就怕那秦王讓王翦領兵。
對於那位連續幹掉了趙國和燕國的老將,他項氏父子心中都帶有一絲忌憚。
如今聽說對手不是王翦,項燕總算能安心睡覺,吃飯也能多吃一碗了。
….
項燕笑道:「雖然對方不是王翦,但吾等也不能掉以輕心。那李信能被秦王任命為大軍主將,也是有本領的。此子可是在秦國滅燕的時候,親自截殺住逃亡的燕國公卿,這份洞察力,和他敢千里截殺的魄力,都不可小瞧。」
聽到這話,項渠也頷首道:「那倒也是。不過父親,既然李信還未率秦軍到達,吾等為何不先動手,趁著秦軍各部沒有匯合之時,搶先發動攻擊,不說將陳郢和去歲丟失的城池奪回來,至少也能重創一部秦軍吧?」
項燕冷笑道:「你當那王賁是個弱者嗎?李信雖然沒到,但那王賁也絕不可小瞧,他好歹也是王翦之子,輕易之間哪能拿下,若是雙方僵持,等到那李信率軍抵達,吾等定然敗矣。」
項渠低下腦袋。
「而且陳郢,何必要奪回來呢?我讓你送出去的信件,你可辦妥了?」項燕突然低語。
項渠應道:「送信的皆是我項氏死士,將信件送到那人手中後,他們就會自刎而亡,必定不會出現差錯。」
「嗯。」
項燕點點頭,他直起身子望向北方。
那裡,是秦軍雲集的方向。
那裡,是楚國故都的所在。
那裡,尚有祝融的血脈在彼處流淌。
「就看你如何選擇了。」
項燕嘆了一聲,思緒轉而又回到即將趕赴的秦軍身上。
「李信……攻趙之時,王翦率秦軍主力距漳、鄴,而李信出太原、雲中,從側翼襲趙。攻燕地時,此子又不走常路,舍居庸而不攻,千里追襲至於遼西。這是一個愛出奇謀,以奇兵致勝的年輕後生啊。」
項燕雙眼微眯,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
他低語著:「此子善統率車騎,以奇兵取勝,如此便不可以常理待之……」
淮陽。
昔日的楚國都城。
自從楚頃襄王二十一年,秦武安君白起攻破楚國郢都,楚頃襄王遷都到陳,再到陳郢於去歲落入秦國手中。
這座規模宏大的城市,作為楚國都城有數十年之久。
陳郢城中,昔日的楚
王宮依舊巍峨高聳。
按理說,陳郢被秦軍拿下後,城中的楚王宮亦當作為秦王的行宮對待,當有專門的人在其中進行打掃維護。
但如今正值戰時,秦楚已經開戰,淮陽又地處邊境,隨時都有被楚人奪回去的可能。
駐守此地的秦將自然不會花費精力,去讓人維護那曾經的楚王居住之所,至多是讓人封鎖宮門,禁止閒人進出罷了。
宮牆內的殿宇缺少維護,到處皆是蛛網密佈,野草雜生。
甚至在一場大雨的衝擊下,一處偏殿還出現了坍塌的跡象,地上滿是碎裂的瓦磚。
昌平君緩步走在荒草蔓延的道路上,舉目四望,昔日的繁華殿宇,人來人往的巍峨王宮,如今只剩滿眼的荒涼與枯寂。
但不知為何,他的心裡卻有一種難言的安寧感。
….
彷彿這裡,才是他真正的家。
一塊被大水衝下的瓦當擋在前路。
昌平君蹲下身子,任憑衣角浸潤在泥濘中,他撿起那塊被汙泥覆蓋的瓦當,小心的拭去上面的泥塵,露出瓦當上的圖桉。
一隻鳳鳥。
展翅翱翔。
昌平君愣愣的看著手中的瓦當,看著上面那鳳鳥的模樣,不知為何,他眼睛竟有些模湖起來。
秦國的瓦當上也常常有鳳鳥圖紋。
秦人之先,亦是帝高陽之苗裔,女修吞玄鳥之卵所生。
只是那秦國的鳳,與楚人不同,秦人之鳳鳥或是昂首挺立、鳥喙大且長,或是呈兩足前後奔跑狀,勢如疾風,常給人一種凌厲逼人的感覺。
而楚國的鳳,則常是展開雙翅,翱翔於高天之上的模樣。
這是一隻高傲的鳳凰!
是楚人歷代先祖披荊斬棘,在這蠻荒之地開闢萬里疆土的化身!
「青春受謝,白日昭只。春氣奮發,萬物遽只。冥淩浹行,魂無逃只。魂魄歸來!無遠遙只!魂乎歸來!無東無西,無南無北只……魂乎歸來!鳳凰翔只!」
昌平君低語著,口中不由念出屈子所書的大招之音。
魂魄歸來吧!不要再去遙遠的地方!
魂魄歸來吧!這裡才是你的故鄉!
魂魄歸來吧!看看那高傲的鳳凰,飛翔在天!
……
大招之音,亦是招魂之音。
昌平君哆嗦著手,掏出一張素色的帛書。
上面寫滿了修長細膩的鳥蟲篆體,那是父親曾教給他的文字。
亦是特來招他魂魄的楚國之音。
這一刻,昌平君的魂被招了回來。
他低著頭,看著帛書上招攝著他魂魄的文字。
昌平君喃喃道:「祝融之子,羋姓熊氏……」
起飛的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