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貴嬪眼底閃過一抹嫉恨,稍許,面上挽起笑,看向婉芙,“還未恭喜妹妹。不知妹妹是如何為皇上分憂的,日後姐姐伺候皇上,也不至於亂了手腳。”
旁人都豎起耳朵去聽,婉芙掃一眼眾人,刻意賣了關子,抿一口茶水,卻道:“江妹妹這句話可說錯了。入了宮,就得按宮裡的規矩來。你我雖同為貴嬪,我卻多你一個封號,你難道不該叫我一聲姐姐?”
江貴嬪嘴角抽了抽。
眾人嘴角抽了抽。
只有一人噗嗤笑出了聲。
陸貴人掩唇道:“嬪妾失儀,皇后娘娘恕罪。不過泠姐姐這話確無錯處,江貴嬪若不想叫泠姐姐,也該喚一聲泠貴嬪才是,免得讓外人聽去,知道的還好,不知道的只會說江貴嬪沒有規矩。”
江貴嬪氣得手心發抖,卻不能將這小賤人如何。她如今聖眷正濃,愈發水漲船高,短短半載,竟欺負到她頭上來了,著實可恨。
她咬住牙根,臉色不比方才好看,硬擠出一抹笑道:“是嬪妾沒規矩了,泠貴嬪別放在心上才是。”
婉芙美眸輕揚,“江貴嬪說笑了,怎麼說江貴嬪也是我的嫡姐,我怎會放在心上?”
應嬪扶了扶小腹,眸色朝婉芙投去,“昨日本宮在乾坤宮下棋,倒是沒聽說皇上有意要抬泠貴嬪的位份。”
嬪妃們臉色變了變,默不作聲地覷了眼應嬪。
誰不知,泠貴嬪未入宮時,這後宮裡最受寵的,就是應嬪。甚至在應嬪有孕時,皇上有意升為貴妃。而今出了冷宮,又有了身孕,反而還是嬪位。
嬪妃們互相交換一眼,應嬪雖並未被皇上冷待,卻也不比從前聖寵。男子喜新厭舊,皇上亦是如此。女子的容色能有多久,三年過去,進過冷宮的應嬪,哪有剛及笈的美人新鮮水靈。
婉芙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應嬪,微笑道:“皇上雖未跟應嬪提及我,卻跟我提起應嬪了呢。”
她頓了下,在應嬪狐疑地看來時,才慢悠悠道:“皇上說,應嬪棋藝確實精進,可皇上早就不喜歡下棋了,皇上如今最喜歡聽琵琶曲兒。”
誰不知道,昨夜就是泠貴嬪的一曲琵琶,得了皇上盛讚。宮中女子多為世家貴女出身,精通的是琴棋書畫,可不是那不入流的伶人曲。也就泠貴嬪敢用這般上不了檯面的法子去討皇上喜歡。
應嬪當即冷了臉色,“你是說本宮不得皇上寵愛了麼!”
婉芙眉眼彎彎,“玩笑話罷了,應嬪何必當真。”
如果不是應嬪先跟她過去,念及冷宮情分,她本沒想對應嬪怎樣。若應嬪要對她出手,她也不會坐以待斃。
……
問安散去,皇后回了寢殿,坐到妝鏡前,由宮婢拆下頭上的珠釵髮飾。
殿內時,梳柳將泠貴嬪的話聽了全部,終忍不住道:“娘娘,泠貴嬪是否太恃寵而驕了些。”
“恃寵而驕?”皇后冷笑一聲,不緊不慢地撥弄護甲上的寶石珍珠,“論起恃寵而驕,誰能比得上那三位。”
“趙妃跋扈,江貴嬪嬌縱,應嬪冷淡,這三位受寵時,可是連本宮都不放在眼裡。相比於泠貴嬪,本宮倒覺得她知分寸,甚是討喜。更要緊的是……”皇后勾了勾唇,“泠貴嬪始終沒有身孕。”
“娘娘……”梳柳手一動,鳳釵摘下時,帶上了幾根髮絲,有一縷,已變了銀白。梳柳慌亂地塞到袖中,生怕娘娘看見。
皇后早就注意到,自己也老了,確實比不上那些嬌豔的,跟花骨朵一樣的姑娘。她雙十年華嫁給皇上,若非她使了手段,討好姑母,這髮妻之位本輪不上她。
“可惜了,泠貴嬪不像陸貴人識時務,不然,本宮還能助她一助。”
……
婉芙升了貴嬪之位,自然要去乾坤宮謝恩。
趕到時,皇上還未下朝回來,小太監見是泠貴嬪,忙殷切地過去,“皇上早就吩咐奴才,泠貴嬪若是來了,可進殿候著。”
婉芙見這小太監眼熟,似乎跑過幾回金禧閣,陳德海待他也不錯,把他當成了乾兒子教。這後宮裡得罪不起的有兩種人,一種是皇上的寵妃,另一種就是御前侍奉的奴才。婉芙不吝嗇地賞了小太監幾個金豆子,“有勞公公傳話。”
那小太監本就有意巴結泠貴嬪,此時又得了金豆子,立馬喜笑顏開,愈發地殷勤了,親自開了殿門,“謝泠主子賞!”
皇上不喜御前留著太多人伺候,因而,婉芙到乾坤宮,除卻陳德海和幾個眼熟的守門小太監外,都不見別的奴才。
正殿等上良久,還不見皇上回來。許是昨夜折騰得太久了,婉芙有些發睏,便去了後面的寢殿候著,等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面上投了一道暗影,她睜眼,瞧見皇上正漫不經心地靠在床榻邊,翻閱手中的奏摺,聽見動靜,覷了眼裡面的拱起身子的人,“醒了?”
“嬪妾睡了多久?”婉芙記得,她起先是坐著等,過一會兒太困,靠著引枕,便睡下了。只是怎麼睡到了裡面,還有人給她除了外衫鞋履,蓋了衾被?
李玄胤側側下巴,讓她自己看漏刻。待看清時辰,婉芙驀地坐起身,“已是晌午了?”
這番一驚一乍,終於惹得李玄胤不耐煩。他掀了掀眼皮,睇向婉芙,輕嗤一聲,“不是謝恩來的?朕在前面聽那些個朝臣吐口水,你倒好,佔著朕的寢殿,好生安睡。”
美人初醒,如春睡的海棠,鬢雲亂灑,腮暈潮紅。婉芙咬咬唇,尚存的睡意讓她更多了幾分嬌氣,“皇上若看不慣,日後嬪妾替皇上上朝,皇上就在嬪妾寢殿裡躲懶好了。”
李玄胤額頭青筋一跳,被她氣笑了,“江婉芙,若非朕不計較,你這腦袋都不知道掉幾回了!”
婉芙十分得意地輕哼了聲,依偎到男人懷裡,“皇上是君王,執掌天下乾坤,自然不會與嬪妾一個小小女子計較。”
“你還真是……”李玄胤掐住她的臉蛋,指腹在那滑膩的小臉上摩挲了兩下。她生得好,即便不似後宮嬪妃那般塗抹脂粉,容貌已是無雙。他漸漸習慣這人素著臉的模樣,沒那般刺鼻難聞的味道,獨有淡香風情,不僅好看,還讓他鬆快舒心。
“嬪妾真是什麼?”懷中人眨巴著眸子問。
李玄胤板起臉色,颳了下她的鼻尖,諷道:“厚顏無恥!”
……
彼時,乾坤宮外,應嬪提著食盒遠遠走近,“勞煩陳公公通稟一聲,本宮為皇上送羹湯。”
陳德海覷覷應嬪的臉色,沒動,一臉為難道:“應嬪主子,泠主子在裡面,想必……”
不等他說完,應嬪涼聲打斷,“她在裡面,皇上就不見本宮了麼!”
皇上見不見,陳德海說的不算。經過昨夜一事,泠貴嬪顯然聖寵又盛了一籌,皇上甚至不顧忌宮裡規矩,不過一年,直接將一個宮女,提到了正四品貴嬪的位份,還特賜了封號,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皇上對泠貴嬪的寵愛,他愈發確信,絕不似當年的應嬪。他揣摩聖意,皇上這時雖不會冷待應嬪,但也不會再像以前那般重視,大抵三言兩語,就打發了。
陳德海訕笑,從中說和,“泠主子是為了升位份的事來向皇上謝恩,不如應嬪主子暫且回去,待後午再來。”
這御前太監最是人精,面上看似哪邊都不會得罪,實則就是打心眼兒裡,偏向皇上最寵的那頭。
應嬪本就瞧不上這些沒根兒的閹人,此時更是沒甚好臉色,“本宮懷了龍裔,經不起折騰。本宮就要現在見到皇上,勞煩陳公公通稟一聲!”
應嬪執意這麼強硬,陳德海賠笑的臉色也就淡了。御前伺候是個體面活兒,卻總有那麼一兩個自恃清高的主子,瞧不上他們這些閹人。殊不知,這御前伺候的人,才是皇上身邊,最能說得上話的。
第57章
婉芙坐起了身,趿鞋下地時,才瞧見,珠釵被整整齊齊堆放到了案上。她眼眸一挑,瞄了眼在案後批閱奏摺的皇上,也並未挽發,如瀑的青絲垂在肩頭,未披外衫,到案前伺候筆墨。
李玄胤看著御案上的奏摺,愈看愈發惱火,忽時,驟然拍案,“這些個老東西!廣嶽兵變,竟有意主張將廣嶽拱手送之於人,懦弱至此,何不羞矣!”
婉芙嚇得手腕一抖,便見皇上起身,一腳踹飛了圓凳,臉色鐵青,甩袖怒道:
“先帝之時,廣嶽就有兵變之意。今日早朝,朕問誰敢率軍前赴廣嶽平叛。滿朝文武,吐了朕一殿口水,互相推諉,罵來罵去,被朕一問,都縮起了脖子。唯有胡老將軍敢領軍請徵,胡老將軍年邁,都七十多了,鬚髮皆白,家中三子兩孫當年跟隨朕御駕親征,接連戰死,留下滿門婦孺,朕何其忍心!”
“朕御極數載,朝乾夕惕,揆文奮武,卻不想,竟養了這些個尸位素餐的狗東西!混賬,簡直混賬!”
以前,婉芙多在後宮,見到的皇上大多時是平和隨意,漫不經心,從未見過這般因朝政震怒的模樣。或許,正是因為昨夜,讓她與皇上的關係又近了一步,才見到了皇上不曾在後宮嬪妃面前顯露的另一面。
她不動聲色地斂起眼,輕捏了下手心。
外殿,陳德海甫要通稟應嬪求見的事,一聽皇上驟然大怒,立馬止住了腳。
劫後餘生的慶幸,近日皇上都在為廣嶽兵變煩心,今日早朝,主戰主和的大臣們,吵得吐沫星子都快飛到他臉上了,也沒吵得出所以然。
幸而皇上早有先見之明,暗中讓豫北王先去了廣嶽,不然等到前朝吵出個結果,那廣嶽早就立小朝廷了。
陳德海琢磨一會兒,心底冷笑,既然應嬪執意要他傳話,他可是冒著皇上盛怒去了,屆時皇上不見,可怨不著他。
“奴才參見皇上。”陳德海生怕皇上遷怒,忙接著道,“皇上,應嬪主子送了羹湯過來。”
婉芙柳眉微動,深看了陳德海一眼,在御前伺候的太監,都是極有眼色的,正趕皇上氣頭上,他怎的這時候過來通傳。難不成,應嬪將他得罪了?
果不其然,皇上一揮手,臉色不耐道:“不見。”
得,這回連個由頭都不給了。陳德海心道,話他傳也傳了,是皇上親口說的不見,可怪不得他。
陳德海躬身退了出去。
婉芙覷了眼皇上,低頭過去,將滾到屏風邊上的圓凳搬回來,見皇上正震怒著,在殿裡走來走去,眼眸一動,兀自坐下身,揉了揉痠痛的手腕。
李玄胤腳步頓住,沉著臉睨她,“你這是做什麼!”
婉芙眸子抬起,單手託著臉蛋,看向男人,撅著嘴無辜道:“皇上氣兒出夠了嘛?晌午了,皇上不餓,嬪妾都餓了。”
李玄胤一怔,胸膛堵著的心氣一時不上不下,手掌重重拍了下女子的額頭,“沒規矩!若是換了旁人見朕發火,巴不得滾得遠遠的,你倒好,還敢在這坐著跟朕要飯吃!”
“民以食為天,皇上再氣,也得先吃飽飯呀!”婉芙揉揉了眉心,淚眼巴巴的,“皇上可真不心疼嬪妾,痛死了,把嬪妾打笨了,日後哪有像嬪妾真的可心的人兒伺候皇上……”
李玄胤雖在氣頭上,但下手重不重,他自有分寸,這人分明就是在匡他。
人人奉他為圭臬,只有她,敢這般肆無忌憚。不僅肆無忌憚,還厚顏無恥!
“閉嘴吧,朕讓人傳膳!”
婉芙眸子一彎,“嬪妾謝皇上垂憐。”
雲鬟霧鬢,玉面芙蓉,那副嬌嬌軟軟的模樣,入進了李玄胤心裡,連帶著那股火氣,也漸漸消散。
……
殿外,陳德海傳了話,應嬪不信皇上會不見她,定是這個狗奴才故意說錯了話,才惹得皇上不喜。
她正要親自進去,被陳德海攔下,“皇上說了不見應嬪主子,主子還是回去吧。”
這時,裡面吩咐傳膳,應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皇上不是要處理政務,才不見本宮?”
陳德海“哎呦”一聲,“應嬪主子,這都晌午了,皇上要處理政務,也得用膳不是?您……”
應嬪打斷他,“所以皇上是要與江婉芙一起用午膳?”
這不是明擺著的麼!皇上讓泠貴嬪伴駕,打發應嬪回去,誰受寵誰不受寵,這下連猜都不用猜了。
應嬪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桃蕊,回宮!”
……
內殿布了午膳,婉芙在一旁侍菜,見皇上沒吃幾口,就撂了筷,夾了一片魚肉放到碟中,“嬪妾瞧著,這魚肉倒是新鮮。”
李玄胤撥了撥玉扳指,掠了眼那魚肉,微擰眉峰,道:“這是湖州的鰣魚,你若喜歡吃,朕讓御膳房給你送去。”
陳德海忙賠笑道:“泠主子可莫要小瞧了這鰣魚,這鰣魚只有湖州才產,珍貴著,出水即死,最易餒敗。捕撈後,須得放到潑了豬油的冰塊中,日夜兼程,快馬加鞭,三日內送到,口感才為最佳。”
婉芙詫異,“這般勞時勞力,嬪妾可不敢吃,萬一叫人得知,唾沫星子還不得淹死嬪妾!”
李玄胤被她逗笑,很快斂了笑意,指骨在案上敲了下,淡淡道:“朕登基後就免了這鰣魚,又是誰自作主張,送到朕這來的?”
“皇上恕罪!”陳德海駭然失色,撲通跪下身,哆哆嗦嗦道,“是今日左相大人命人送進宮兩條,一條給了趙妃娘娘,另一條交由了御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