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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這個臨近半夜的時候,不可能在這裡又增加了一個新的航班的候機的。
而且章程聽到廣播裡一個美麗的女聲,它美麗,一部分原因是它說的是美麗的漢語。這個美麗的女聲在說:現在請大家登機,請頭等艙、商務艙的乘客先行透過。然後,她當然用英語又說了一遍同樣的話。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到達他的候機區的過程,就是看著候機區全體集結的過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中國的非中國的,他們全體都站了起來,用最流利的動作排成蜿蜒的佇列。真的是全體,只一瞬間,已經沒有坐著的人了。
顯然,大家都失去了耐心了。
簡直要讓人理解成,大家都在等他。等待他章程的歸來。
後來他反覆地想過反覆地得出結論:這個航班就是是為他定製的。
誰的命就是誰的。
好幾個人脫離佇列向他迎來。不僅有年輕人如海浪、若雪,也有年齡大的或比較大的如羅莉教授,還有好幾位他還叫不上名字的。他真的有些感動了,那是一種自然的反應。這是他微微溼潤的眼角告訴他的。
他們紛紛向他提出問題。他們向他提出的問題卻不是關於他的。他們的問題其實是一樣的:他怎麼樣了?紀先生還行嗎?
只有一個人向他提出的問題是關於他的。而這個人很讓他意外。他竟然是戴秉讀,一個平時不怎麼說話,更幾乎沒有跟他說過話的人。而他的問題竟然是:你還好吧?
問話的人和問話人的問題都讓人意外,非常意外,但他接下來的問題和動作更讓人意外。他的下一句話是:可是,我不行了。這個戴秉讀的下一個動作是軟軟地倒了下去。幾乎是跟之前紀印一模一樣的動作。都是軟軟的倒下去,而不是怦然地倒地。所以,當章程反應過來,當他的手觸及戴秉讀的時候,戴先生已經完全地倒在了地上。跟紀老師一樣的還有一點,就是他是倒在章程的腳下的。準確地說,是他的腦袋是順著章程的右腿滑落的。
跟紀老師之前不同的一點是,戴老師倒到地上之後,他的腦袋軟著陸之後,他的嘴角溢位了許多白色的泡沫來,從兩邊的嘴角同時溢位。
其它方面、接下來的情況,就跟紀老師一樣了。泡沫湧出後,他也沒有了動靜。
有手伸向他的鼻子那裡,是一隻年輕女性的手。他甚至沒有抬頭看手的主人是誰。但他覺得他知道。
汪若雪說:沒有呼吸了。海浪已經奔了出去,顯然是呼叫救急人員。
很快,醫生來了。那醫生做了之前同樣的動作,聽心臟,按胸口,再聽心臟。然後他說:快抬走。他問醫生:怎麼樣了?醫生轉過身子看著他說:又是你?
還真是的,又是他。偏偏又是倒在他的身邊,甚至可以說是倒在他的身體上。而且,比之前紀老師的情況又多了一個情況:戴老師在倒下去之前還說了一句或者兩句很輕的輕到只有他章程聽得見的話。
這回警察來得比較晚。在機場電動救護車開走之後電動警車才開來。章程是掃描了機票走進去之後聽到後面的動靜回過頭去才看到警車的。
在他走到往下去的電動扶梯口時,他看見警察們正在向場地那裡的幾個機場工作人員問話。
在通道里走向他們的飛機時,在走上他們的飛機時,在飛機過道里,在把拉桿箱放到行李架上時,在說在不好意思坐下來時,在坐下來之後,他一直在想,現在飛機還沒有起飛,他完全可能被警察帶下去。至少要了解情況吧。
他心裡一直唸叨著,可別再折騰了。
很多年後,章程的想法卻是,那時候如果再折騰一次,也就是說警察在最後那一刻把他帶下飛機去,一切都是兩個樣子了。
可是沒有,警察沒有到飛機上來。飛機的廣播裡也沒有要誰下飛機去。廣播裡甚至說:艙門已經關閉,請乘客們收起小桌板,繫好安全帶。一個優美的女聲,說的是英語和漢語。
當飛機開始滑行時,章程終於鬆了口氣。然後,他發現他的左手捏著的是另一隻手的手背。他趕緊抽回了手:對不起。怎麼是你?
手背的主人是黃海浪。海浪說:我跟你說過的。他說:說過什麼?海浪說:我跟你換一下座位啊。
說過嗎?好像是的。應該是的。只是章程當時的注意力完全缺席,或者說完全不在這裡。
是的,章程的座位應該是B,可他現在坐的是C,B座上現在坐著的是海浪,A座,也就是靠窗的那個座位,腦袋斜倚在小窗和椅背的角落裡對他撅著嘴的是汪若雪。
當時海浪好像是說了,你就坐這兒吧。他那時已經坐在了B座,也就是汪若雪的旁邊。當時章程就這麼坐下了。
現在明白了,覺得也好,甚至更好。省得小姑娘老在那裡挑逗,省得自己心裡產生對不起自己的不應該有的意念,再說了,黃和汪,兩個姓氏押韻年齡相當的年輕人,其實他倒是真心願意祝福他們的,他覺得蠻般配的。現在汪的腦子還只裝著一個它不應該裝裝了也沒用的人,也就是章程,但等她想明白了,她會感謝章程的。
看來我們是逃脫地獄魔咒了。說這話的人跟章程隔著過道。他就是最早提出20年前馬航20年後牛航的驚悚預言的病毒研究人童城。章程看了看他的手錶,11點04分。也就是說,現在是C034年3月7日23點04分。也就是說,距離魔咒里約定的3月8日還有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而,現在他們乘坐的牛航飛機已經在滑行了。它滑向起飛的跑道。還有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怎麼也滑到了。
童城旁邊的女生說話了:行了你,盡說廢話,惟恐天下不亂。
這個說話的女生是羅莉教授。而章程的同事雲吳從羅莉教授的前面探出頭來,還對章程點了點頭。
少了兩個熟人或者說他們認識的人,研究基因的紀印和研究病毒的戴秉讀。兩個當時都忽然地倒下並且都失去了呼吸甚至所有生命體徵的人。
他們還能活過來嗎?這話不是章程想著的,而是他聽見的。說話的人是跟他中間隔著一個黃海浪的那個女孩子汪若雪。
那話的對像是章程,這是明顯的,可是回答的人是黃海浪。他說:但願吧。否則真的慘了,他們家裡人應該明天一早在上海機場等著他們的吧。
一切順利就好。說這話的人是章程右邊跟他隔著過道的童城。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童城,前幾天沒有什麼感覺,這回,從到奧曼機場開始,他說的話好像每句都讓人的心吊起來。說不清是怎麼回事。本來,一切順利就好,是一句普通話,很普通的話,可是聽著怎麼好像有另一種意義,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為什麼會有一種驚悚感的迴音。
好像為了是迎合他的這個感受,童城這個“順利就好”話聲剛落地,他們的飛機就停了下來。
飛機在滑行時停下來是常見的事情。
可是停這麼長時間就不常見了。
停這麼長時間而沒有廣播通告原因或者安慰乘客們就更不常見了。
有人在他身後嘟噥了一句:這是幹什麼?要查案子嗎?
說這話的是他們上海第一干細胞研究所的同事雲吳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