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原穆州的問題,再看著原穆州此刻的眼神,雲素衣心頭不覺生出幾分不妙的預感。
不過她畢竟是煉虛境修士,加上又沒有什麼確鑿的證據被原穆州抓到,所以眸光只是閃爍了一瞬就恢復了鎮定。
她道:“我不知穆州你在何處聽了什麼挑唆才如此激動,但既然你想問,你就問吧。”
原穆州的目光靜靜落在雲素衣臉上,良久,他嗓音清冷,一字不漏地把聞宿當初問的那三個問題重複了出來。
期間,他一直注視著雲素衣臉上的表情。
果然,即便雲素衣心下有所準備,但在聽完原穆州這三個一針見血的問題後,眼皮還是心虛地顫了一下。
這一細節自然敏銳地被原穆州捕捉到了,他的一顆心就此沉沉墜了下去。
因此,還未等雲素衣開口“解釋”,他便冷冷道:“雲伯母,我知道你想說你並未料到這些,只是單純想給思源治病。”
“但你在想出這個辦法的時候,你有一絲替君玉考慮過嗎?”
“給思源療傷的時候,他不光要祭出金丹,還要耗費修為,他的前途怎麼辦,你們想過——”
“可當初也是君玉沒有適時出手救源兒,源兒才變成如今這幅模樣的!他作為兄長就不應該補償源兒麼?”雲素衣終於沒忍住,失了往日的端莊。
原穆州看著眼前雲素衣急切中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怨懟神情,再聽著這番可笑到極點的話,恍惚了一瞬,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只是兄長,又不是父母,憑什麼要為這種事補償弟弟?偏心成這幅模樣,我若是君玉,我也不想回來見你們!”
原穆州這句話是被雲素衣氣急了激出來的,可等他話說出口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他心頭猛地震了震。
原來……如此?
原來他以前的想法竟是和雲素衣一般的可笑。
甚至,他還是沈君玉的道侶。
何其諷刺?
原穆州微微失了神,一股難以遏制的悔意瘋狂湧上心頭。
而云素衣畢竟是煉虛境大能,從未被人這麼當面“羞辱”過,當即氣得臉色發青。
正欲發作,一個虛弱柔軟的嗓音忽然從兩人身後傳來。
“母親,你怎麼和原大哥吵起來了?是因為兄長的事麼?”
原來是沈思源,推著輪椅緩緩從偏殿裡面駛了出來,一雙漂亮的眼睛裡盡是關切之色。
雲素衣見狀,十分心疼,連忙迎了上去。
而若是往日,看到沈思源這般柔弱可憐的神情,原穆州早就心下軟了。
可他此刻看到沈思源的臉,腦海中卻不自覺地又浮現出那日沈君玉一劍破了他所有招式的那一瞬。
尤其是此刻雲素衣和沈思源一副母慈子孝的溫馨模樣,更讓他想起前世許多次,兩人“不經意”提起沈君玉脾氣不好時的為難神情……
他心中有太多懷疑的種子已經開始發芽了。
可惜,現在的沈思源已經不是前世的沈思源,要不然,他也一定會像方才那樣問清楚。
沈思源跟雲素衣演了一會母慈子孝,忽然就注意到原穆州冷淡如冰的眼神。
他心下忐忑,遲疑了一下,柔聲道:“原大哥,你若是心裡有什麼不痛快,可以同我說。秘境裡許多事母親根本不知道,難免言辭有所偏頗,我不希望你們為這些事誤會。”
原穆州冷冷看了沈思源一眼。
“本來就沒有誤會。”
說完,他也不顧露出錯愕和受傷神情的沈思源,拂袖轉身就走。
·
白玉舟浮在澄碧色的江面上,順著滾滾江水,飛速前行。
兩岸蒼翠青山不停掠過,景緻極為磅礴大氣,草木的氣息夾雜著水汽撲面而來,又帶著一股沁人的清新。
聞宿這時正立在船頭,一手負在背後,一手虛虛半扣抵在腰帶前,冷白指腹正摩挲著食指上那一枚形狀別緻的烏金戒指。
自打二人棄案登舟,已經半日了。
沈君玉進了船艙便開始專心修煉,根本就沒顧得上同他說一句話。
聞宿心頭很是惋惜,但又沒法催促沈君玉——若沈君玉無法成功修魔,去了魔域也沒法生存,太容易暴露了。
只能耐心等著。
江風吹在聞宿銀色面具後的墨髮上,飛舞飄揚,他自顧自又等了一會,實在是覺得無聊。
忖度片刻,他漆黑眸子閃了閃,掌心一翻,十幾縷紅黑色的魔氣便浮現在他掌心。
唇角微微勾起,聞宿一個彈指,那十幾縷魔氣便飛射而出,落到不遠處岸上的地上就變成一個個同聞宿別無二致的小人,動作靈活地朝不同方向去了。
與此同時,聞宿閉上眼,腦海中便同時浮現出那十幾個小人看到的景緻。
船艙內,沈君玉對外面這些細微的變化絲毫沒有覺察,此刻他正在努力先將體內多餘的靈氣轉化為魔氣。
他想:既然金丹沒那麼容易轉化,那轉化幾縷魔氣總沒關係吧?
至少上次那縷魔氣,就沒有惹得那印記如何。
果然,轉化魔氣的過程倒是很順利。
經過將近半日的努力,沈君玉體內就聚集了幾十縷散發著黑金色光澤的魔氣。
此刻,他還不知道這種顏色的魔氣在魔族意味著什麼。
畢竟,他雖然多活了一百多年,但對魔族的事卻並無概念,只以為不同魔修的魔氣顏色就是會有差別,不是什麼大事。
而凝聚魔氣這件事本身又是十分耗費精力的,凝聚到最後,沈君玉隱隱約約便覺得有些吃力。
忖度片刻,沈君玉暫且停了手,先睜開眼,將那自己煉化的那幾十縷魔氣併成一縷,祭出。
黑金色的魔氣在他掌中輕輕翻湧舞蹈,十分漂亮。
沈君玉有心試試自己這半日努力的成果,便抬手掀開了船艙窗戶的簾子,並指將這縷魔氣朝著滾滾江水中一彈——
下一瞬,轟然一聲巨響,水浪滔天,江中直接掀起一面一人高的水牆朝白玉舟撲來!
沈君玉:!
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匆忙抬手掩上了船簾,並用靈氣把船簾死死按在船艙板壁上。
·
沈君玉是在船內,所以即便白玉舟後面直接被那巨浪掀得翻了大半,他也只是略溼了半點。
聞宿就比他狼狽得多了,渾身上下全都溼透了,就連墨色長髮也被浸得一縷縷蜷曲著,搭在背上。
倒也不是聞宿躲不過,只是他方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怕沈君玉出事,所以便第一時間頂著浪頭按下了白玉舟翻倒的勢頭,所以才全溼了。
這會,沈君玉看著聞宿佈滿水珠的清俊面龐,靜了一瞬,微顯無奈地低聲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說著,他就想抬手替聞宿清理掉身上的水珠。
誰料聞宿並沒注意到沈君玉的動作,只是搖搖頭,手指一彈,身上水汽便剎那間蒸發消失,整個人又變回了清冷瀟灑的模樣。
沈君玉:……
只好默默收回手。
而聞宿清理完自己,便好奇看向沈君玉,正想問沈君玉剛才在做什麼,忽然就看到沈君玉不動聲色地收回的手。
聞宿:……
眉心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
良久,他扯了扯嘴角的肌肉,才恢復了尋常狀態,若無其事地問道:“方才你在船艙裡練劍麼,動靜這麼大?”
沈君玉見聞宿問了,也沒隱瞞,就照實說了。
聞宿聽了,十分意外,便道:“你的魔氣長什麼樣,祭出來我看看?”
沈君玉依言照做。
而當那一縷黑金色魔氣出現在聞宿眼前時,聞宿原本漫不經心的漆黑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
接著他就用一種驚疑不定的神色定定看向沈君玉:“你——”
沈君玉:“怎麼了?”
聞宿沉吟良久,表情微妙:“你是你父母親生的麼?”
沈君玉靜了片刻,淡淡道:“說起這件事,我早年也曾懷疑過,便做過血脈測試,很遺憾,確實是親生的。”
聞宿:……
“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君玉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我這魔氣有什麼問題麼?”
聞宿又定定凝視了許久沈君玉掌中的那縷魔氣,半晌,他搖搖頭:“興許只是巧合。不過,之後去了魔域,你最好少露出這魔氣,免得橫生是非。好在你現在已經能夠操縱魔氣,到時我給你尋兩件趁手的魔魂兵,便也可以不用暴露了。”
沈君玉看著聞宿的神色,知道自己凝聚出的這魔氣只怕非比尋常,沉吟片刻,他又問:“我記得你們魔族以紫色魔氣為尊,其次便是紅色、赤色,剩下的雜色都不計在內。這金色又有什麼講究麼?”
見沈君玉還是問了,聞宿思考了一下,也沒有隱瞞的意思。
略一沉吟,他開口道:“你應該知道人族、魔族和妖族三族都是上界的神之棄民,只不過來自三處神庭,便有了這種稱呼上的區別。”
沈君玉靜靜聽著。
“而數萬年前,三族還沒有完全佔據各自領地,還是互相混居的時候,魔族出了一位天聖帝尊。”
沈君玉:“似乎聽過這個名字。”
聞宿頷首:“天聖帝尊是自中州飛昇,準確來說,不是飛昇,而是回到了本來的神庭。他的魔氣,便是金色的。”
說到這,聞宿又看了沈君玉一眼:“但天聖帝尊並沒有留下子嗣,若不然這幾萬年不可能一絲蹤跡也無。”
聽到這,心細如髮的沈君玉早已微微猜出一絲端倪——未曾留下子嗣,不代表未曾留下傳承。
那枚印記的主人就是來自上界,興許……
但此時此刻,他並未在聞宿面前露出任何異樣的神色。
聞宿講述完這些後,頓了頓,又道:“不過有些事也說不準,興許你的魔氣只是變異了,跟天聖帝尊無關。畢竟這麼多年來,魔族的純血魔修已經很少,多數都是三族混血,各種顏色的魔氣都有,別說金的,赤橙黃綠青藍紫我都見過了。”
沈君玉忽然笑了。
聞宿:?
他目光有些微妙——沈君玉這笑點,還真不同尋常。
就當聞宿打算再開解沈君玉兩句時,忽然,一個同他模樣別無二致的小人踩著江水,蹦蹦跳跳地跳到了船上。
聞宿心頭微動,知道有重要訊息,便伸手讓這小人跳到了掌心。
小人跳上聞宿掌心後,等聞宿附耳過來,他便湊在聞宿的耳畔說了兩句話。
聞宿聽的時候神色還算平靜,聽完後,表情就微微變了。
一旁的沈君玉一直注視著聞宿和那小人的互動,也不曾開口——他知道魔族有很多不同尋常的秘術,這應該是其中一種,不足為奇。
但看著聞宿的臉色,他最終還是關心了一句:“出什麼事了麼?”
聞宿放下小人,靜了好一會,方才默默看向沈君玉。
良久,他神色莫辨地緩緩開口。
“你被魔修奪舍的傳言已傳回了玉衡宗,你父——沈度對外宣稱要同你斷絕父子關係,將你逐出玉衡宗。”
說這話時,聞宿雖然沒有多餘的表情,卻一直不動聲色地注意著沈君玉的情緒。
而沈君玉在聽著聞宿說完這句話後,神色便淡了下來。
接著,他微微垂眸,久久沒有開口。
聞宿見狀,劍眉微皺,心中有些後悔就這樣把這個訊息告訴沈君玉了,忽然——
沈君玉身上氣勢猛地暴漲了一層,周身金光繚繞,重重疊疊,粲然生輝!
聞宿:?
下一瞬,沈君玉緩緩睜開眼,漂亮的琉璃色眸中隱約有濃郁的黑金色魔氣縈繞徘徊。
片刻後,他微哂:“斷絕一次父子關係就能漲七成魔氣。”
“突然有些後悔當初沒多在其他宗門認幾個義父。”
良久,一旁聞宿眉心輕輕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