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皇后看了看皇上神色,先問出了話,“泠妃,楚嬪此言你可有何辯解?”
婉芙起身,面色冷靜:“楚嬪無稽之談,臣妾無從辯解。”
楚嬪回道:“嬪妾怎會是無稽之談,泠妃莫非心虛,才對嬪妾的話避而不答!”
“啪”的一聲,李玄胤蓋上了茶盞的瓷蓋,臉色如冰凌般沉冷,幽黑的雙眸掠向楚嬪,盯得楚嬪心頭砰跳,她掐緊了手心,箭在弦上,如今已沒有回頭路。
“皇上,嬪妾沒有說謊,泠妃在入宮之前就有心儀的男子,曾給那男子親自繡了荷包,作為定情信物。即便如今入宮,依舊與那男子糾纏不休,三番四次的在宮內私///通!”
陳常在再次開口,“楚嬪這麼說,可有證據?”
“嬪妾沒有證據,怎敢狀告泠妃?”楚嬪看了眼跪著的小青,“皇上,小青是當年伺候泠妃的婢女,她最清楚泠妃曾經的舊事,只是這丫頭不肯說實話,嬪妾請求皇上把這奴婢押去慎刑司,拷打上半個時辰,料想她受不住就能說出來!”
“呵!”婉芙冷冷一笑,“嚴刑逼供算什麼證據,難不成楚嬪嘴裡的證據,只有這麼一個依靠嚴刑逼供的丫頭?”
“自然不是!”楚嬪立即反駁,她轉頭給宮人使了個眼色,稍許,殿外進來一個湖藍衣裙的宮女,那宮女撲通跪下身,“奴婢請皇上,皇后娘娘,各位主子安。”
楚嬪道:“皇上,琦喜是御花園灑掃的婢女,去歲中秋宴,琦喜親眼看見泠妃與外男在御花園私///會!琦喜,將你那日親眼所見一五一十說出來,不必怕,本宮自給你做主。”
琦喜心驚膽顫地點了下頭,偷偷抬眼,看見坐在案後的婉芙,倏的收回視線,頭垂低,慢慢道:“去歲中秋宴,是奴婢當值。這時候御花園少有人走動,奴婢那日卻聽見男女的說話聲,一時好奇,就走了過去,想不到卻看見……看見……”
“看見什麼?”楚嬪催促她。
琦喜頭驀地叩到地上,“奴婢看見泠妃娘娘和……和一個男子摟抱在一起,奴婢聽見泠妃娘娘說……說……她不願入宮,想讓那男子帶她離開皇宮……”
“放肆!”殿上皇后忽然開口斥責,“後宮之中,豈容你說這等穢事!”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只是依照所見來說,奴婢不敢欺瞞皇上,不敢欺瞞娘娘!”琦喜連連叩首,生怕不甚丟了性命。
楚嬪道:“中秋宴那日,泠妃娘娘行蹤可疑,還將自己步搖上的兩顆金珠丟在了御花園長亭外的臺階上,從梵華軒到建章宮,怎會經過御花園,泠妃娘娘不過是藉著良婉儀,為自己私///會外男遮掩罷了!”
眾人臉色微變,楚嬪和這奴才說得有聲有色,好像是真的一樣。
婉芙微微一笑,“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奴才的佐證和兩顆早就丟了的金珠,就讓楚嬪給本宮戴上這個禍亂宮闈的汙名了?”
楚嬪抬起眉眼,“你與外男有染,人證物證具在,還有何狡辯之說?”
婉芙站起身,看向跪著的叫琦喜的丫頭,“楚嬪怎的這般著急?是不是真的人證,還有待商榷。”
她慢慢啟唇,“你叫琦喜?”
琦喜眼神閃躲,“奴婢入宮後,嬤嬤覺得這個名字討喜,便給奴婢另取了名。”
婉芙點點頭,“你平日逢幾,什麼時辰當值?”
琦喜道:“初一到十五,全日都是奴婢當值。”
婉芙笑了下,“是巧了,你全日當值,偏偏在長亭在瞧見了本宮。”她繼續問,“本宮那日穿的是什麼衣裳?”
妙音眉心一皺,似是想了會兒,才開口,“鎏金祥雲紋錦緞,上繡了五朵水紅的海棠。”
婉芙眼中閃過一抹了然笑意,“這丫頭記性確實好,過了一年,不止記得本宮說話的每一句話,還記得本宮穿的什麼衣裳,繡著幾朵花樣。這般可心的人,若非是在汙衊本宮,本宮都想留在自己宮裡伺候了。”
“得知了這麼大的秘密,奴婢日夜心神不寧,反覆思索,生怕被娘娘滅口,難免記得清楚。”琦喜立即辯解,脊背涔涔涼汗生出。
婉芙輕輕一笑,“楚嬪妹妹方才還威脅小青,要押到慎刑司好生拷打一頓才肯說實話,本宮也想借楚嬪這個法子,想知道琦喜說的是不是實話,押進慎刑司,關上半個時辰就知道了。”
此話一落,妙音立即哭求:“皇上饒命!娘娘饒命!奴婢所言當真句句屬實,絕無半分虛假!”她質問般地看向婉芙,“泠妃娘娘怎能為了一己之私,就下此狠手,可見是為了逼死奴婢,好生滅口啊!”
“皇上,嬪妾還有物證!”見琦喜不成,楚嬪立即給雲柔使了眼色。
主子沒注意,雲柔卻是覷見了皇上越來越沉的臉,她有些怕,泠妃娘娘受寵,主子這般豈非觸了皇上逆鱗。
但事已至此,除了繼續走下去,也別無他法。
雲柔按主子吩咐,取來了那個荷包。見到這個荷包,小青臉色大變,下意識看向婉芙,倏地收了回來。她收得再快,不免還是落去了旁人眼中。這下,誰都知道這荷包與泠妃娘娘牽扯不清。
皇后見到那個破舊的荷包,訝異地開口,“這不是十……”她意識到什麼,很快住了聲。
楚嬪扯唇:“這是泠妃娘娘送給那男子的荷包,那男子一直留到今日,可見這信物之重。泠妃娘娘說自己繡工大有精進,能為皇上繡一件寢衣,若想自證清白,不如現在就繡一張帕子,就知道這荷包是不是泠妃娘娘親自做的了。”
婉芙眼眸睇去,手心的帕子慢慢攥緊,面上卻微笑了下,“陳年舊物,不知哪來的東西,楚嬪也好意思拿來栽贓嫁禍本宮?”
“是不是栽贓嫁禍,娘娘何不繡個帕子,讓嬪妾們看看呢?”楚嬪挑釁一笑。
“笑話,泠妃娘娘的繡活兒,豈是隨便拿出來就給人看的?”溫修容忽地開口,“楚嬪有人證,倒是巧了,本宮前幾日去御花園,也瞧見了一個行蹤鬼祟的宮女。”
她對柳禾吩咐,“把人帶進來。”
柳禾會意,眾人一頭霧水,不知溫修容這是要做什麼。片刻,殿外進來一個宮女,宮女福下身:“奴婢給皇上,皇后娘娘,各位主子請安。”
琦喜聽見這人聲耳熟,側眸看過去,待看清了那人,心頭撲通一跳。
那宮女正與琦喜對視上,眼底恨恨,重重磕下頭,“奴婢名喚六生,是御花園灑掃的宮女,那日中秋宴,當值之人,不是琦喜,而是奴婢!”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這個熱鬧更加有趣。
楚嬪擰起眉,先看向雲柔,雲柔也不明所以。
只有琦喜一人瑟瑟發抖。
六生繼續道:“前幾日皓月軒的人要找初一到十五當值的宮人,正巧奴婢父親病重,回了家中,結果琦喜撒謊稱騙,買通了管事公公,改了冊子,被楚嬪主子的人帶走。直到奴婢回來,才得知這事。此事查來簡單,只要找到當值舊冊,就能找到奴婢!”
琦喜見隱瞞不住,立即求饒,“皇上饒命!奴婢饒命!奴婢確實頂替了六生,奴婢只想拿到賞錢,可楚嬪審問奴婢御花園的事,奴婢確實什麼都不知道,那些話,都是楚嬪主子說給奴婢的啊!”
“賤婢!本宮何時教唆過你這些話!”楚嬪臉色倏地大變,朝琦喜狠狠打去一掌!
話雖如此,她眼底卻有心虛。她確實教唆過琦喜這些話,但她怎會想到後面這些事,怎麼那麼巧,來了個欺瞞她的奴才。到底是誰,是誰在算計她。恍然間,她抬眼看向案後泰然自若的婉芙,倏忽明白過來。
楚嬪咬牙,“好,即便人證是嬪妾安排,那這物證,泠妃娘娘該作何解釋?”
不知不覺間,婉芙喝完了一盞茶水,她不屑地斂眸,指尖朝下面的人一動,便是在這時,在座的嬪妃中,也不知是誰,忽然說了句,“都在汙衊泠妃娘娘與外男私//通,可這私通的外男究竟是誰,到現在也不見說清。”
那人將落下這一句,觸到皇上睨來的視線,脖頸驟然一涼,戰戰兢兢地低下頭,不敢再語。
楚嬪心頭一狠,她看向高位的帝王,驟然開口,“皇上,與泠妃私//通之人,是……”
“住口!”案上驀地飛下了一個杯盞,瓷器乍然碎裂,砸在楚嬪身前。
楚嬪嚇得一抖,那幾個字卡在喉中,如何都說不出來,她對視上皇上的眼,電光火石之間,她陡然明白過來,皇上那般深沉的心思,怎會不知,泠妃與豫北王之間的事……
是她可笑,她在這裡竟還像個跳樑小醜般,揚揚自舞,她這才幡然醒悟,皇上鮮少進坤寧宮,為何偏偏在這一日,剛下了早朝,朝服未換,就趕了過來,原是給為了給泠妃撐腰!
李玄胤寒著臉忽的站起身,眸中極冷,“楚嬪心術不正,栽贓嫁禍其他妃嬪,私德不檢,即日起打入冷宮,永不召幸!”
聞言,在場人頓時抽了一口涼氣,即便事情尚未查明,那男子到現在也不知是誰,也沒人敢為楚嬪說話。
楚嬪怔怔地看著男人,半晌,又看向皇后,“娘娘,嬪妾為您做了這麼多事,您都不為嬪妾說一句話嗎?”
皇后面色未變,只嘆了口氣,“你汙衊泠妃在先,本宮也不想亂了後宮規矩。”
楚嬪忽然大笑,“亂了後宮規矩?娘娘,您視泠妃的小皇子為眼中釘,終有一日,您也會如嬪妾這般亂了後宮規矩,嬪妾只恨,只恨選錯了人!”
見皇后變了臉色,她驀地朝溫修容勾了勾唇角,“現在看來,選泠妃才是明智之舉,溫修容,你比本宮有眼光。”
……
此事算是做了了斷,婉芙卻仍舊心神不寧,她知道避不開荷包的事,只能激怒皇上,賭皇上會為了她先除掉楚嬪。結果如她所想,她贏了。楚嬪入冷宮,沒人再敢提她舊事,但也因此,徹底惹惱了皇上。
入夜,乾坤宮
御案上擺著兩個託碟,一碟呈了明黃的寢衣,錦緞雲紋,一針一線都極盡精緻。另一碟則置著一個灰撲撲的荷包,繡樣簡單,陳年舊物,有幾根銀線脫落下來,粗陋不堪,根本瞧不出原本繡的什麼。
皇上看著這兩個託碟,已經快看了半個時辰,陳德海輕手輕腳地在旁伺候,覷著皇上冷如冰凌的臉色,根本不敢發出半點動靜。
忽地,李玄胤站起身,拂袖向殿外走去。陳德海一愣,哪敢耽擱,小跑著追出了殿,“備駕!快,備駕!”
……
聖駕來的時候,婉芙正坐在妝鏡前卸著珠釵,聽到外面小太監傳話,她來不及卸掉耳鐺,提裙向外走,剛下最後一個臺階,不等福身,腰間一沉,就被男人打橫抱到了懷裡。
後宮伺候的宮人都看傻了眼,皇上在後宮隨心散漫,可也不曾對哪個嬪妃這般過,他們相互對視一眼,默默垂下了腦袋。
入寢殿,婉芙被重重扔到了床榻上,耳鐺的鈴蘭花發出清脆的響聲,她被砸得冒出淚花子,委屈巴巴地看向男人。
李玄胤這次不接她的撒嬌耍賴,他臉上看不出情緒,手臂撐在婉芙兩側,眼眸深沉幽邃,睇著她,從未有過的神色,讓婉芙莫名膽顫畏懼。
婉芙嚥了嚥唾,她小手拉了拉龍袍的衣角,倏忽手腕也被束縛住,緊緊禁錮在男人掌心中,舉過她的頭頂。
李玄胤眸色薄涼,看入婉芙的眼,“朕可以不計較那個荷包,也可以不計較你與他的舊情。”
婉芙看著男人眸中映出自己的倒影,眼睫不自覺輕顫。
李玄胤指腹撫過婉芙的眉眼,在她唇邊輕輕落下一吻,“朕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他頓了下,聲音很沉,“你可曾對朕,有過半分的真心。”
婉芙倏忽怔住,唇瓣微抿,下一刻,等她想要偽裝出平日那番討巧的面容時,已經來不及了。
李玄胤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幾近捏碎拇指的玉扳指,盯住婉芙的臉,黑眸如墜深潭,“你沒有。”
第97章
陳德海縮著脖子候在外殿,起初內殿裡聽不見聲兒,靜悄悄的,詭異的寂靜猶如風雨欲來,就在他莫名心驚膽顫之時,聽見裡面漸進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面前價值連城的翡翠屏風被男人一腳踹開,搖搖欲墜地倒到地上,噼裡啪啦,碎裂開來。
陳德海傻眼地覷向皇上的眼色,麻溜兒跪下身,一縷魂兒險些嚇得昇天。
他何時見到皇上發過這麼大的火兒,更何況這還是在泠妃娘娘這,皇上平日連罰一下泠妃娘娘都捨不得,今兒這是怎麼了!
聖駕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直到鑾輿走遠,昭陽宮伺候的宮人額頭緊磕著磚面兒,久久不敢抬頭。皇上在昭陽宮震怒,無疑是娘娘惹惱了皇上。宮裡藏不住事,他們都聽說了今兒在坤寧宮,楚嬪狀告娘娘與外男有染,難不成因此而惹惱了皇上?
宮人們胡亂猜想,對泠妃娘娘卻不敢怠慢,雖說泠妃娘娘惹皇上震怒,可昭陽宮養著的小皇子是實打實的。放眼這後宮裡,只有三位娘娘,兩個皇子,皇上即便動怒,也沒處罰娘娘不是。
內殿
那扇屏風七零八落地碎在地上,上好的翡翠,透亮乾淨,合宮也就這麼一扇。
千黛召潘水進來,將那些碎片收出去,明日拿到內務府,看還能不能修復回原樣。
婉芙坐在床榻上,沉默良久,開口道:“扔了。”
“娘娘,這屏風是皇上所賜,若扔了豈不更落人話柄……”千黛著急開口,她不知道皇上為何忽然動此大怒,但歸根結底,是與娘娘的舊事分不開,這時候娘娘更該小心行事才對。
婉芙悶悶不語,翻過身滾到床榻裡面,衾被蒙蓋主臉,“下去吧,今夜不用人守夜。”
秋池在一旁看著娘娘這般消沉,心急如焚,可皇上和娘娘之間的事兒,哪是她們這些奴才能插手的!
最終幾人收拾好內殿,新立了一塊八寶海棠屏風,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內殿。潘水抱著一堆碎裂的翡翠請示地看向千黛,千黛是昭陽宮的掌事宮女,最懂娘娘的意思,這屏風是皇上賜的,也是皇上發怒踹碎的,他不知道要是自己真的扔了,明兒個焉有命在!
千黛望著只餘一盞燭臺的內殿,嘆息一聲,“明日送去內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