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小姑娘臉都咳紅了,宋建業卻絲毫不覺有異,甚至還慢悠悠遞給她一張紙。
“當初給你定下成睿,也是爺爺的一點私心。畢竟,他是我唯一的親孫子,能娶你再好不過。”
明荔捧著茶杯,眼神清冷,心中毫無漣漪。
連她也想不到,數十年的執著和喜歡,能在一夕之間消散殆盡。
看著小姑娘不起波瀾的眉眼,宋建業心下嘆息,瞭然這樁婚事幾乎沒有轉換餘地。
訂婚宴這事鬧得不小,前天,宋建業單獨見了宋成睿。
這孩子養在老宅,但他沒時間看管,祖孫倆打交道的時間並不多,多數情況還是由宋紹章教導。
只是,大兒子資質平庸,卻心比天高,成睿這樣的好苗子,也被他教得心浮氣躁。
那天,宋建業向他轉達明荔想要退婚的要求。
青年臉色晦暗,明明早已經沉不住氣,仍是意氣用事:“她不過是用這種方式博取關注,鬧過了就好了。”
宋建業沒再說什麼,語氣平和地讓他離開。
“成睿這孩子,沒有被教好。”宋建業再看向明荔,“讓你受委屈了。”
明荔搖頭,自嘲地扯了下唇。
也是她自己蠢,但凡比她聰明一分,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不過,”瞭解到事情基本已經無力轉圜,宋建業繼續展開他的備用計劃,將手中紙皮袋推給明荔。
“我膝下還有大把的侄子,侄孫,甚至曾侄孫,知道你還不熟悉,這是他們的資料,夭夭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一秒,兩秒。
明荔震驚地眨眨眼睛,終於意識到——
老爺子並沒有在和她開玩笑!
宋建業鼓勵她:“先開啟看看。”
頂著老爺子彷彿推銷般殷切的視線,明荔倒也不再推辭,坦然地開啟資料袋。
厚厚一沓,上面寫著一些基本資訊,後面甚至還有生活照。
隨手翻到的一張,她瞳孔地震,最小的還有十七歲的!
一瞬間,明荔覺得她在犯罪。
“這是我侄曾孫小七,比你還小一輩。”老爺子冷不丁說:“喜歡他?”
明荔:“……”
她才不是變態!
她猛地搖頭,快速往前翻。
萬一還有…
她心口突然急跳起來,像有羽毛輕輕從心尖刮過。察覺自己的意圖,明荔長睫顫動,覺得自己是瘋了。
就在此時,宋建業突然搖頭嘆道:“夭夭,若是早些日子,你嫁給瑾硯才是再好不過了。”
“啪嗒”一聲,手中的資料袋落回桌上,明荔怔怔看著老爺子,發懵地“啊”了一聲。
“不過上個月,他母親物色了阮家,兩家正在接觸中。”宋建業開玩笑道:“不然夭夭你直接升個輩分,做我兒媳婦。”
良久,明荔都沒有說話。
一顆心心緩緩沉下,再不起一絲波瀾。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眼前的紙張。更覺自己剛剛的想法驚世駭俗。
他就是對她太好了,所以才讓她連界限也分不清。
叔叔,也只是叔叔而已。
好半晌,明荔抬眸,平靜道:“那便提前恭喜宋叔叔了。”
整個下午,明荔都在宋老爺子的注視下,被迫翻看那本資料。
她沒有任何挑選的心情,但不得不看。
不止是因為不能拂了老爺子的意,更在於她清楚地知道,婚確實不是她想退就能退。
宋明兩家合作的訊息早已經放出去,那麼多大專案互相牽絆,兩家都牽一髮而動全身。
宋爺爺尊重她,給足她選擇。但他更是一家之主,要維持好局面。
傍晚,明荔被宋老爺子留下來吃晚餐。
從小到大,她也在宋家吃過不少次飯,因為宋成睿便養在宋宅,時常還有宋瑾硯。
但之前,宋建業幾乎沒空回來,這些年才逐漸放權出去,自己倒多了不少私人空間。
明荔耷拉著眉,抱著滿滿一沓“資料”,跟著老爺子從宴客廳出來。
出來之前,她實在被磨得沒脾氣,和老爺子報了幾個人選。
宋家那幾個十幾歲的侄曾孫,全被明荔“點”了。
原因無他——
這幾個半大少年至少沒到法定結婚年齡,就算定下來也還有幾年能耗。
對於她點的人選,老爺子難得沉默:“看來夭夭喜歡年紀小點兒的。”
“哪天等他們下課,我安排你們見面。”
明荔沉默一秒:“…好。”
肆意活到二十歲,人生頭一回,她倍感無顏地低下頭顱。
從待客室出來,明荔長呼口氣,雙手合十為自己的行為贖罪。
希望那幾個還沒高考的小孩別怪她,要怪就怪宋成睿——
所有的罪孽皆由他一人而起。
阿門。
她這邊正在對窗祈禱,突然,傭人熱情的聲音從門口:“瑾硯少爺回來了!”
明荔長睫一動,僵硬回頭,一眼望進男人眼底。
宋瑾硯正將手上的西裝外套遞給傭人。
他今日穿得很正式,馬甲,襯衫,領帶,甚至是袖箍。因著高挑挺拔,剪裁合身的西裝襯得他身形尤為出色,矜貴不敢逼視。
似乎被她的動作逗笑了,宋瑾硯說:“你站在那做什麼?”
明荔看他一眼便移開腦袋,愛答不理的樣子:“許願。”
宋瑾硯縱著她的脾氣,含笑問:“許什麼願望?”
“希望宋成睿快點倒黴。”明荔不耐道。
哪怕廳上皆是傭人,宋老爺子還在客廳主位,甚至蔣蔓也隨之進門,她也毫不避諱。
宋老爺子憋不住了,彷彿罵的不是他孫子般大笑出聲。
他指著沙發,示意兒子和夫人過來坐,笑呵呵道:“你們別惹她,人家煩著呢。”
蔣蔓失笑,宋瑾硯低垂眉眼,不置可否。
明荔噠噠噠從窗邊走到沙發,和蔣蔓問了好:“蔣奶奶。”
蔣蔓點頭以做回應。
雖是立場不同,但畢竟是看著明荔長大的,倒是不討厭她這率真的性子,甚至偶爾憐惜這小姑娘識人不清。
喊完蔣蔓,明荔悠悠坐下,彷彿廳內再沒有別人般,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手中的資料袋。
宋瑾硯放下茶盞,主動搭話:“那是什麼?”
明荔不鹹不淡看他一眼,“不告訴你。”
宋建業縱容她的無法無天,笑眯眯附和道:“就是,這是我們的秘密,憑什麼告訴你。”
連著碰了幾個壁,宋瑾硯笑了笑,目光緩緩從少女手中的“資料袋”滑過,長指一下下輕敲茶盞。
安靜的間隙,宋建業突然問蔣蔓:“今天的剪彩儀式怎麼樣?”
“很順利。”蔣蔓目露滿意。
“瑾硯,你覺得呢?”
宋瑾硯沉思片刻道:“阮家這步棋走得不對。”
“我不知他們的目標使用者群體,如果是中高階,那整個商場的設計和配置顯然比不上同型別的華潤和君悅。”
“誰問你這個了?”宋建業哪裡聽不出宋瑾硯對話題的迴避,直接挑明道:“我是問你阮漓怎麼樣?”
聽罷,明荔手指頓了頓,用力摳掉材料袋的封口——
怪不得穿這麼花枝招展,原來是去見女人啊!
宋瑾硯默然。
他自不會平白議人是非,斟酌道:“沒有深入接觸。”
蔣蔓卻接過話:“我看了,阮漓知書達理,你可以放心。”
就在這時,傭人已經擺好餐盤,宋建業指著餐桌:“先吃飯吧。”
整個晚餐無端顯得沉悶。
明荔埋頭吃飯,卻沒有什麼胃口,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米飯。
“有哪裡不舒服?”
頭頂傳來好聽的男聲,宋瑾硯低聲問她,清冽的烏木沉香縈繞鼻尖。
明荔突然討厭起宋瑾硯無微不至的關心。
她想起寧茹說的“戒斷反應。”
短暫的幸福感後,被孤獨和失落反噬。
都是他對她太好了,才會讓她陷入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中。
明荔語氣沖沖的:“我很好,你管太多了。”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
宋瑾硯倏地放下瓷勺,不輕不重的聲響,讓明荔心頭跳了跳。
男人什麼都沒說,甚至面色一如平常沉靜,但那股上位者慣有的威懾感,仍然傳遞出一個訊號,他的耐心似乎不多了。
一頓飯吃得了然無味。
飯後沒多久,明荔和老爺子提出告別。
宋建業也知道不能逼太緊,點頭同意,只是走之前,仍是忍不住再提醒一句:“回去再多看看啊!有喜歡的再和爺爺說。”
邊說邊望向她手中的“資料袋”。
明荔:“……”
她默然無語:“我知道了。”
兩人的對話和打啞謎一般,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宋瑾硯低頭解袖釦,眉眼情緒很淡。
明荔和眾人告別,宋建業表示讓司機送她回去。
這時,宋瑾硯突然開口:“我來送吧,集團有點事,正好順路。”
明荔心中敲響警鈴。
她今天這種態度,哪還敢再坐他的車,剛要拒絕,宋建業已經大手一揮道:“這正好,夭夭跟著叔叔去吧。”
宋瑾硯從傭人手裡接過外套,平靜的語氣:“走。”
明荔無可奈何,慢吞吞跟在他後面。
出門時,夜幕已至,唯有星點的月光懸掛。
到只有兩人時,剛剛還張牙舞爪的少女,明顯收斂起囂張的氣焰。
“你自己開車的?”
走到車前,明荔看著空空的駕駛位,荒謬地眨眨眼,未注意前面人已經停頓腳步,徑直便撞了上去。
“哎呦。”明荔捂著撞疼的鼻子,不滿道:“你怎麼停下來也不說一聲?”
懷中的“資料袋”嘩啦啦掉在地上,封口早在他們談話時被明荔摳壞,裡面一沓紙散出來一大半,癱在地上。
宋瑾硯一言不發,目光隨之落於地面的紙上,緩緩俯身,從地上撿起材料袋。
明荔仍在不停嘟嘟囔囔:“是你弄下去的,你要給我理好,全都亂了。”
男人始終垂眼,淡淡掃過這份全得幾乎稱得上宋家家譜的資料,聲線平穩:“這就是爸給你的東西?”
“對啊。”明荔別過臉,撩了撩耳後的頭髮:“還任由我挑呢。”
有云層擋住月光,本就昏暗的視野更顯晦暗,宋瑾硯背光站著,眉眼看不分明,他沉聲問:“你挑了?”
“挑了。”明荔試圖拿回男人手中的資料袋:“你還給我。”
還未碰上,宋瑾硯手一鬆,散漫地看著所有紙張輕飄飄落回地面。
“哎,你幹什麼呢?”明荔看著滿地的紙,額角突突跳,“我不管,你要撿起來。”
男人微側頭,輕輕笑了:“撿什麼?”
他上前一步,腳底碾磨紙張,語調溫柔地說:“夭夭告訴叔叔,今天挑了誰?我看看是不是良人。”
明荔則看著他腳底,美眸放大:“誒,你踩著了!”
“是嗎?”宋瑾硯挑眉,恍若未覺。
…算了。
反正也看了一下午,明荔放棄伸手去撿,抱臂回答男人的問題:“就你家那個小七,他挺不錯的,長得最好看。”
她蹙眉回憶:“還有那個小五?好像他很高,打籃球很厲害。哦,小六也不錯,爺爺說他很聰明,已經上科大少年班了。”
宋瑾硯目光鎖在她面上。
夜色中,他看人時慣有的三分笑意消失殆盡,緩緩道:“夭夭挑的,年紀都挺小的。”
明荔沉默了。
罪惡感再次將她籠罩——真的是太造孽了。
但輸人不輸陣,他宋瑾硯能找知書達理的,她就不能找年紀小的?
不知哪來的怨氣,明荔抬起下巴,理直氣壯地瞪向他:“我就喜歡年輕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