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事件

(05) 公遂用計

昭福宮中,㚶夫人正有些慵懶的斜躺著。

㚶夫人個頭不高,卻頎長勻稱,面似白玉,丹唇皓齒,在錦繡紅袍映襯下,更顯豔麗多姿。雖有三十五歲,依然凹凸有致,儀姿更是婀娜撩人,修長玉頸,修眉端鼻,蜂腰長腿,迷離嫵媚的雙眸,讓每個男人見了,都想一親芳澤。

正因這副長相,又來自中土人眼中的土蠻,邽戎,在皇領,乃至整個中土,都在謠傳㚶夫人是狐仙轉生到人間的妖孽,是來禍害人間的,不過這些謠傳大家心知肚明來自那裡,最後,不過是給㚶夫人本就無比傳奇的經歷更添神秘。

十多名樂府的舞者長袖飄然,翩然起舞,隨著腰鼓,節律擺動。

樂者彈著古箏,百轉柔腸的清唱道:“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衰碧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

㚶夫人翻過身去,樂者稍頓,唯恐打擾休息,不知該不該繼續清唱。

半眯半醒的㚶夫人聲音有些含糊,“繼續,不要停……”

樂者聽令,接著唱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干不自由。”

“不自由……”㚶夫人呢喃,“本是幾回魂夢與君同,猶恐相逢是夢中。”

㚶夫人有些疲倦,輾轉反側中,眼前眾人模糊起來。

對舞者和樂者揮了揮手,中侍明白,領著眾人離去。

百無聊賴的㚶夫人正在恍惚,女官匆匆來報,“稟夫人,中官求見。”

㚶夫人猛然清醒,直起身來,面露喜色“半月沒來了,快迎接聖上。”

小黃門匆匆進門,急急言道:“殿下中毒,聖上讓妕妃速去太醫院!”

㚶夫人嚇得臉色蒼白,趕緊披上錦袍,顧不得乘輦,小跑到了麟德宮。

西側的麟德宮原為太后所住的昭孝宮,太后張臧死於登基前,皇帝登位後,昭孝宮多年不用,皇帝日漸喜愛公遂,將其賜下,公遂乳名震麟,賜名為麟德宮。

公遂對㚶夫人來說,是在這看似處處尊崇,實則步步殺機的皇宮中唯一的寄託,給予她疲憊中奮然前行的勇氣,是她所有生死爭鬥的目的。她唯一的願望就是看著兒子登上那個高大的寶座,哪怕是血流遍地,浮屍盈野也在所不惜!

發瘋般的衝進麟德宮,氣喘吁吁的㚶夫人見到皇帝、皇后、中侍,還有七位坐立不安的中輔都在偏殿中,沒有理會眾人,㚶夫人衝向躺著的公遂。

殿內熬煮的催吐的濃烈中藥味讓人勢欲作嘔,地上一灘殷紅鮮血,公遂無力的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面色蒼白,胸前血跡斑斑。以為兒子氣絕,㚶夫人絕望之下,雙腿一軟,差點摔倒,幸虧中侍見機快,將其扶住。

㚶夫人聲音顫抖,“震麟,震麟,娘來看你了。”

聽到母親聲音,公遂費力睜開眼睛,㚶夫人高懸的心放下半截,可是總覺得兒子眼神不對,似乎在暗示什麼,她用身子遮擋著,看出眼神示意將眾人支走。

見到無恙,㚶夫人才長舒口氣,公遂有氣無力言道:“娘,我累!”

㚶夫人充滿歉意,“聖上,震麟需要靜養,不喜吵鬧,有臣妾和太醫在就好了。”

太醫院的司院,奉上太醫張天士言道:“大病初癒,需要靜養。”

眾人紛紛離去,房間中只剩下了皇帝和㚶夫人。

皇帝雷霆大怒,有些氣急敗壞的問道:“震麟,誰下的毒手?”

公遂虛弱的言道:“父皇,兒臣不知,不敢瞎說。”

㚶夫人很惱恨,“聖上反正就兩個兒子,死了一個,另一個必然就是皇帝了!”

兩邊都是自己的兒子,皇帝如同煩躁的猛虎在牢籠中來回踱步,眼神慢慢變得狠厲和果決,對守在門外的具衡國大聲命令道:“朕要去成業殿。”

見到皇帝氣洶洶的離去,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公遂,眼睛雪亮起來。

㚶夫人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麼,對張天士道:“司院大人且去歇息吧!震麟這孩子,本妃親自照顧就可以了,不勞奉上了。”

張天士知道㚶夫人不信任何人了,叮囑幾句便離去了。

見到母親點頭,知道四下沒人,公遂坐了起來,“娘,像嗎?”

疼愛的打了公遂幾下,“多危險!真是不知輕重死活,差點把娘嚇死!”

讓侍女端來精緻的點心和淡淡的米酒,看著兒子吃著點心,疼愛的罵道:“傻小子,這是本良的主意吧!你也敢聽,我看這人啊,小心縝密,博學多聞,有參帷幄密謀,定社稷大計的大本領,只是心狠了些,若是這次不慎,真不知發生什麼?你若是有了什麼意外,為娘在這宮中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公遂得意的笑道:“若不這樣,不嘔血一升,父皇怎能相信?”

㚶夫人長嘆一聲,“帝王功業,真是讓人發狂,本希望你平平安安的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就因你父皇對你寵愛了些,奈何姚家總是相逼,他們就……”㚶夫人不願提起這些,話鋒一轉,“這段時日不是忙著在北軍嗎?怎麼去了馬場?”

公遂有些詭秘的笑道:“娘,馬場管事是太子的人啊!”

㚶夫人餵了點米酒,有點抱怨,“你啊,都半年沒來看娘了。”

公遂笑道:“孩兒這半年來,在北軍大營學著帶兵了,沒得空。”

“好好結交將士,特別是你父皇親手組建的龍驤衛,一定要敬重他們,都是你父皇的老班底,很多是兵變的功勳,那些將軍在父皇面前說話,一句能頂別人百句,千句。”㚶夫人壓低了聲音,“父皇是如何奪得大位,還不是軍隊效忠。”

“孩兒也是不得已為之,娘在深宮,行走不方便,就是有心,也幫不上忙。”

㚶夫人露出遺憾,有些自怨自艾,“這深宮之中,娘能說話的事也不多,不過我兒的婚事,娘還是能說的!娘打算和皇帝商量,讓你迎娶姜家的宜思。”

“知道孃的意思,咱們勢單力薄,是想讓姜家幫襯著咱們。”

㚶夫人又遞給公遂點心,“說吧,找為娘何事?需要娘說話的。”

公遂嘿嘿笑道:“娘,怎麼孩兒想啥,你都知道,莫非能掐會算?”

㚶夫人眼中流露狡黠,“哼,娘看著你長大的,能不知道?多少年了,若是你笑的自然了,就是沒事,若是笑的刻意,就是有事了!告訴娘,何事?”

“娘知道嗎?最近發生了震驚中都的大案,四個父皇的心腹被殺。”

“娘才不管這些爛糟事吶!大大小小那麼多高府大衙,上上下下的那麼多高官大員,娘操的什麼心?你父皇最討厭後宮干政了!怕是看到了你皇爺爺、戾太子的前車之鑑,都是後宮干政導致最後傾覆的,為娘還是不瞎摻和的好!娘說話不但不能幫你,反讓你父皇反感!你只管聽丁先生就是,只要父皇喜歡的,你就支援,父皇不喜的,你就反對!不過,我兒是龍種,這些都不需要娘來教。”

說起皇后,公遂面露鄙夷,“兒子可是聽說了,大嬌讓元館的婊*子們訓練她宮裡的侍女,教導侍女們迎合男人的技巧,來討父皇歡心。”

㚶夫人嘿嘿一笑,“我兒不用擔心,父皇喜歡娘,是因為喜歡的就是娘!”

“那就好!”公遂大大咧咧的言道:“娘,孩兒不是讓你給父皇傳話。”

㚶夫人有些不解的問道:“那是?何事?”

公遂探了探身子,壓低聲音,“娘還記得衛公車丘梁嗎?”

㚶夫人的語氣微微有些顫抖,“怎麼,你聽到什麼了?”

公遂擺了擺手,“他在衛府,誰敢傳他閒話?孩兒只是需要他幫忙。”

成遂湊到了母親耳邊,小聲嘀咕起來,聲音細不可聞,㚶夫人只是頻頻點頭。

紛紛秋雨中,花葉散漫落地,鋪滿了大街小巷。

精緻的黑皮靴踩在積水上,濺起點點水花,黑袍遮擋著面孔的男子來到了“不老園”門前,凝視著門前垂下的金黃色桂花,男子冷厲的眼神中露出絲絲溫柔,他舉手,輕柔的將桂花摘了下來,深深的吮吸,臉上露出點點迷醉。

緩緩抬步,進入院中,男子下意識猛然回首,望向身後。四周並無人影,只有秋風飛掠,將滿樹的金黃葉子吹落在雨水中,這才放心的穿過花門……

燭火通明的房間中,傳來陣陣古箏清越聲,步履不覺加快。

推門而入,目光環顧,只見身穿淡綠的女子凝望著窗外細雨。

素手撫弦,櫻唇輕啟,清聲唱道:“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應羞,畫闌開處冠中秋……”

聽著天籟之聲,男子如痴如醉,輕挪腳步,唯恐驚擾女子雅興。

摘下面罩,在燈光下看清面孔,此人四十來歲,身材中量,臉型消瘦,面色蠟黃,三段美髯,看起來如同文士,只是銳利如鷹隼的雙目,讓人敬畏。

來到女子身後,將手輕輕放在女子如若削成的雙肩,怔怔看著女子粉頸秀項,將桂花插在如墨雲鬢中,聲音有些激動,“桂容,你還是當年的你。”

女子知道來者,並沒有轉身,依然直視前方,身形不動,只是淡淡言道:“車郎,我不是當年的我了,你也不是當年的你了!只是,我心裡永遠都有當年的我們!而你卻淡忘了,這是你曾寫的詞,因為你,我才給自己取名桂容。”

隱隱聞到傳來的淡淡花香,男子愛撫著女子粉頸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女子依然看著前方,只是將纖細修長的玉手放在男子粗糲的大手上,兩手相映,如心相疊,輕柔溫軟,“還記得十八年前嗎?大成二年,也是這落葉紛飛的日子,我們第一次見面,車郎,可曾記得,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

男子有些尷尬,“十八年了,多少回憶都消散了。”

女子有些倔強,“不,我記得,我永遠都記得!”

男子細想當初,好奇的問道:“可你當初不懂中土話啊!”

女子聲音帶著憂傷,“我不懂你說的什麼,可我記得住說的什麼!後來,我才明白,你拿著炊餅,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餓嗎?’”

男子沒想到是這麼一句,面露窘態,“挺粗鄙的。”

“不!一點兒也不粗鄙,那是我聽到的最美的一句話!”

女子緩緩轉過身來,掩蓋面孔的黑紗,也不能掩蓋女子的光芒。

摘下黑紗的面孔瑰姿豔逸,透露著妖麗,竟是㚶夫人!

想起往事,㚶夫人傲然冷漠的眼中流露出溫柔,“你是我進入中土,第一個和我好好說話的男人,他們都認為我是蠻族女子,只管嘲諷和戲弄,我才十五歲,失去了所有的親人,終日生活在恐慌中,直到遇見你,才感到踏實可依。”

男子露出潔白的牙齒,“第一次見你,只是可憐,等第二次見你時,才感嘆命運神奇!第二次見你時,三月已過,正值隆冬,天寒地凍,我在中都難以為繼,投靠無門,衣食無著,終日忍受飢寒之苦,也是心灰意冷,想著去東元碰碰運氣,若不是碰到了你,我就遠赴東元了,今生怕再也不能相見了。”

㚶夫人面露得意,“從此你寫詞,我唱曲,你撫琴,我跳舞,我才紅遍中都。連當時的落魄的皇子公宣也來聽曲觀舞,奴家才入了天眼,等夫君登上帝位後,當初的桂容成了當今的㚶夫人,所有的這一切,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多少人認為你得了天大的造化,前世多少善行,才有今日的福分。”

㚶夫人問道:“車郎,還記得第一次見面,你給我清吟的那首詞嗎?”

男子眼中露出溫柔,“記得,永遠都記得!那時的我,真是年少輕狂。”

㚶夫人面露追憶之色,眼神也隨著記憶而閃亮,拿起酒杯,嬌口清吟,翩然起舞,“我是翸鄀山水郎,天生我才性疏狂;功名餘事踏雲水,彩袖紅顏借月章,簫百轉,酒千觴,幾曾醉眼看君王?青旗路斜遙歸去,又插桂花過舞陽……”

“往事不堪回首!”男子自嘲道:“那時的我,正值風華,粗豪放逸,擅長琴棋書畫酒詩詞,人稱“七華子”,自負才意高廣,蔑視天下群豪,以為能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功業!年及弱冠,從翸鄀鸞川出山,躊躇滿志,前往中都,路過舞陽時,命運撮合,遇到了你,沒想到,我們彼此的一生都因這次相逢而變。”

“車郎,奴家現在尊貴了,這舞蹈,只有你和聖上才能看到。”

男子撫弦,淺酌低唱,“渺渺桃都空幻,茫茫東海石爛,物換星移可曾變?人間久別愁無限!畫凝塵,書閉卷,棋局殘,琴啞弦,妾空遺恨鎖長嘆,郎心似鐵困塵寰。追往昔,大夢殘,嘆今朝,兩鬢斑,唱首相思引,斷淚落枕前……”

㚶夫人聞聲傷感,眼淚情不自禁流了下來,聲音有些哽咽,“十七年前,奴家入選宮中,可奴家思來想去,卻想和車郎同去東元,為何車郎不見奴家?”

男子輕撫㚶夫人淚水,“我這麼努力,只是為了見到你!”

㚶夫人扭過頭去,看著窗外綿綿秋雨,突然感到一陣寒意襲來,她的聲音嬌弱無力,似是呢喃,“不,不是!你是為了你的野心,你的抱負,我知道你始終想做出番驚動天地的功業來,我們本可以永遠在一起的!可是你……選擇了放棄,我想跟著你,到天涯流浪,苦苦等你整整一個晚上,可你並沒有出現。”

默然不語,久久沉默,男子抬頭,正要解釋,㚶夫人卻長嘆一聲,“罷了,我不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麼,也不想知道,覆水難收,木已成舟,多情不過是空餘恨!”

二人坐了下來,㚶夫人擦乾了臉上淚水,她一改小女人的形象,突然變得堅韌冷酷,讓對面久在官場,見慣生死的男子也感受到了迎面而來的壓力。

㚶夫人開門見山,“讓你們衛府,查個女人,劉采衣!”

男子露出驚駭,“劉采衣!名動京華的女子!戾太子妃!”

“當年戾太子被殺後,她就不知所蹤,旬月後,才知是投井身亡,是他殺?還是自殺?就不得而知了!”男子露出深思,“當時初進衛府,很多事還不瞭解,不過現在細想,的確疑點甚多!好幾個月了,屍體都腐爛的不可辨認了,只能透過衣服來猜測,此人沒死倒是合情合理,牽扯太大,眾人都不敢多言啊!”

見到男子點頭,㚶夫人道:“四人被殺的案子,知道怎麼做嗎?”

目光投向遠方的太子*宮,秋雨朦朧,煙雨籠罩,隱隱若現,男子低頭嘆息,轉瞬狠厲,“不管是不是太子所為,最後,都要將太子牽扯進去!”被煙雨籠罩,隱隱若現,男子低頭嘆息,轉瞬狠厲,“不管是不是太子所為,最後,都要將太子牽扯進去!”

㚶夫人盯著男子,目光中滿含深情,“若能扳倒太子,震麟繼位,你就是中輔!將來你能得展抱負,我們還能再續前緣!到那時,沒人能阻擋我們!”

男子看著面前的女人,悠悠嘆曰,“桂容,其實,你也變了!”

㚶夫人嘴角露出微笑,“車郎,我對你的心永遠不變!”

男子面露苦笑,頹然的坐下,輕撫著㚶夫人的芊芊玉手,想說什麼,可是又閉口不言,久久的沉默,最後,只是輕柔的言道:“但願吧!”

覺察到了男子的心傷,㚶夫人動情的熱吻著男子,撫摸著男子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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