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二年,乙亥,五月,仲夏。
雷霆劃破夜空,轉眼已橫跨大半個天域,轟雷滾滾而來。
雷光照亮了夜雨下催著馬匹急速前進的一道人影,單人獨馬。
【雷聲陣陣急風起,黑雲滾滾雨點急。】
【少年,你不覺得此時應該賦詩一首!】
馬上騎士突然緊緊一攥手裡的韁繩,“嘶咧咧”,高頭大馬立刻半身而起,停在了半路上。
斗笠之下,李絢冷冷的看著半空出現的提示詞,滿臉嘲諷的說道:“你就沒有上檔次一點的詩嗎,一路了,如果你想教我做一名詩人,那麼麻煩展示點有用的。”
彷彿被激怒了一樣,半空中,一連排的詩句突兀的出現在了李絢身前三米的半空的雨幕中。
【雷車駕雨龍盡起,電行半空如狂矢。】
【驚雷勢欲拔三山,急雨遂作倒百川。】
“雖然我讀書少,但也知道前面那句是陸游的詩,後面那句是宋代洪炎的詩,不巧,洪炎和我一樣是南昌人。”
“縫合怪!”
似乎被一句“縫合怪”刺激到了,半空的提示詞條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李絢微微鬆了口氣,自他從龍虎山攜秘藥北歸以來,這提示詞就不停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總是莫名其妙、沒規律的出現,說上一堆廢話後,偶爾也來點有用的東西。
李絢總有種感覺,這提示詞條像是在試探他,試探他真正的心中所想。
收回心思,李絢抬頭望去,夜雨之下,側前方的山腳下隱約閃過一點燈光。
燈光所在,自然就有歇腳之處。
“駕!”李絢不再多想,立刻扭轉胯下的棕色健馬,駛離大道,朝燈光所在的山腳急馳而行。
時節不過剛剛進入仲夏,但老天爺變臉的速度還是快的讓人措不及防。
李絢之前才剛在登封歇腳,打算在今夜就抵達神都洛陽,然後就被突然而來的傾盆大雨澆個正著。
他自己倒是無所謂,但是馬側的箱子裡放著他在龍虎山為皇帝李治求來的治療風疾的珍貴秘藥。
想要在朝中求得一官半職,可就靠這瓶藥了。
雖說李絢已經做了妥善的保管,但也經不起持續不停的雨澆啊。
這藥有沒有效不說,但這突然冒出來的詭異詞條……
這來自龍虎山的藥,他真的能送到皇宮嗎?
別到時候官沒求來,命沒了。
說時急那時快,山腳的燈光轉眼已在跟前。
一座外牆徹底垮塌的破舊古觀在雨幕中顯現出來。
來不及細看,李絢騎著高頭大馬直接就衝了進去。
一時間呵斥聲、刀劍聲從四面八方傳來,破舊的古觀中此時竟已滿是人影。
李絢手裡韁繩瞬間勒緊,”嘶咧咧”,棕色大馬一瞬間半身而起,但緊接就穩穩的坐在地面。
速度由極快轉為極慢,驟忽間已經徹底的停了下來。
馬匹帶起的雨珠在強大力量的控制下,直接打落在四周的石板上,發出啪啪的聲響,但終究沒有灑到人群身上。
“抱歉,諸位,急切之間請多寬佑。”
李絢乾脆利落的從馬上跳了下來,似笑非笑的看著所有人,在場眾人聲音立刻就低了下來。
黑衣騎士高大身材的壓迫,冷峻的眼神似在咽喉間縈繞。
一隻手還按在了馬鞍上,彷彿藏有利刃隨時撲出。
眾人此時驚疑之間,不由後退兩步,眼中滿是警惕。
一躬手,李絢‘禮貌’道歉的同時,也在打量著古觀當中目下的情形。
整座古觀面積不小,東側是兩輛被駕進來的寬大榆木馬車。
四周護衛的數名褐衣護衛,手裡都是筆直的黑色橫刀。
被數名護衛圍在東側的牆壁下,透過人縫,隱約能夠看到兩道人影坐在木凳上烤火。
兩側有管家和侍女在照料收拾,似乎他們這群人也是剛來不久。
一對恬靜的令人難以忘懷的眼眸,突兀出現在李絢視野裡。
那眼中似有星辰,讓人沉迷。
儘管帶著一絲好奇,但也僅止於好奇,察覺和李絢對視後,眼睛的主人平靜的點頭,然後徑直轉了過去。
健壯的身軀突然擋住了視線,一名護衛向左移了一步,同時目光兇狠的瞪向李絢。
李絢有些發愣的點點頭,然後慢慢的轉身,但眼角餘光仍舊不時的掃向那邊。
就見在半空中,令人感到驚魂一瞥的女郎頭頂,熟悉的詞條再度出現。
【劉瑾瑜:宰相孫女,聰敏精巧,沉靜怡人,溫文可淑,——可撩】
原來是宰相孫女,倒是……
宰相孫女倒也罷了,【可撩】是什麼意思?
讓我現在撩嗎?
看著四周虎視眈眈盯著自己的宰相護衛,李絢忍不住心裡一陣的哭笑不得。
大唐實行群相制,尚書,門下,中書三高官官均為宰相,但目前姓劉的宰相只有一位,左相劉仁軌。
就在旬日之前,太子李弘病逝。
時人皆傳為天后所謀。
母子相殘竟至於此。
皇帝急召雞林道大總管、樂城縣公劉仁軌至神都,任尚書左僕射,主持政務,平衡權利。
朝中的權利之爭早已如火如荼,他現在就攪進去,是嫌死的不夠快嗎?
突然,這位宰相孫女頭上的詞條一變。
【劉瑾瑜:宰相孫女,心思細膩,擅長政務——可撩(喜菊如痴)】
【心思細膩,擅長政務】
上一個這樣的人,還是他們的天后吧。
這位宰相孫女竟然還有這種能力。
左相原來一直都有這位孫女在幫忙處理政務,怪不得劉瑾瑜現在要入神都。
喜菊如痴,那麼……
不,這是在幹什麼,給他推薦妻子嗎?
轉過身,李絢看向古觀的另一側。
莫名的,那雙黑色的眼眸總令人難忘,他的心思已經起了變化。
另外一側同樣是數道身影聚在一起,一名身穿著粗布短袍,黑布短靴,頭戴黑色氈帽,臉上滿是滄桑,四十歲許,看似首領的人物,對著李絢微微躬身,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算是打過招呼。
不遠處是兩輛馬車,馬車上各裝滿了六七個大箱子,似乎是在運送什麼貨物。
李絢平靜點頭回禮,這是一隊往來商旅,看起來普通的往來商旅。
李絢人就站在馬匹前,始終擋著馬身一側的箱子。
沒有任何人朝他的箱子窺探,一側是帶著家眷的左相家屬,一側是謹慎畏懼的商旅,後者威脅反而要大一些。
回過身,古觀的中央站立著一位石刻的天神塑像,不知是否因為年深日久,天神雕像上已處處裂縫,頭也掉到了小半個,四肢折斷,上面掛滿蜘蛛網,根本無法分辨這究竟是哪位尊神。
摘下頭上的黑色斗笠,眾人眼中的黑衣騎士的面貌露了出來。
手腕面板白皙,身臂修長,面如冠玉,劍眉星眸,挺鼻薄唇,眼神莊重,眼角尖銳,隱隱給人一股銳利的感覺。
一瞬間,黑衣騎士的面目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也包括那一側的宰相孫女,也在好奇的張望。
這是一名年歲在十七八左右的俊俏少年郎啊。
只是他右唇下有一枚黑色並不明顯的小痣,莫名的讓人過目難忘。
李絢溫和對著四周微微點頭,看上去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臉上浮起一絲淡笑,李絢轉身回到馬匹身側。
紅棕馬親熱的探過頭來,李絢親近的在馬鬃拍了拍,然後伸手探進了包裹裡,一把未溼的香燭被摸了出來。
轉身,上前,李絢扶起天神雕像前的破舊石鼎,右手一搓,手裡的香燭便已經被點燃。
左右手同時併攏身前,屈膝彎腰,一個道門供禮,便已經被他認真嚴肅的擺了出來。
四周的人們這才發現,李絢身上穿著的黑色長袍,竟然是一件黑色絲質的道袍。
黑色的長袍角落上,繡著極小的太極雲圖,隱隱間赫然是用金絲繡制而成的。
頭頂一隻桃木簪插在束髮中央,看似普通,但又暗藏鋒利。
“嘶!”一陣驚訝聲從人群的嘴裡傳出。
哪裡來的這麼一位年青俊俏的小道士。
小心的將有些疲憊的馬匹牽在神像之下,伸手餵了一把熟黃豆,李絢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腳。
走到了偏僻角落裡,將廢棄的欄杆提了幾根過來,然後扔在了古觀的神像之下。
“啪!”在落地的瞬間,幾根欄杆已經徹底的斷成兩截。
遠處的宰相家護衛,還有另外一側的商旅,看到這一幕,眼神均是一凝。
欄杆不是落在地上摔碎的,而是在李絢的手上,直接被他掰成了兩半的,掌力強的驚人。
小心的將幾根欄杆搭成一個火堆的模樣,其他人也沒看見火石打響,火苗已經在木欄杆上直接燃燒了起來。
李絢轉身將馬身上的包裹和黑漆小箱拿了下來,然後坐在火堆旁,開始小心的擦拭起來。
目光看似低垂,但注意卻依舊放在每個人身上。
冷雨之下帶來的肌肉僵硬,在溫暖的火焰下,逐漸被緩解,李絢抬頭望向外面的傾盆大雨。
仲夏時節就來了這麼一場大雨,看樣子今夏的中原不會像往年那麼幹旱了。
百姓或許能有點好日子過。
微微放慢勻了呼吸,李絢整個人疲憊的肌肉開始一點點的放鬆,體內的氣機流動也變得平緩有力起來。
“踏踏踏!”轟隆的馬蹄聲直接踩破傾盆大雨,突然從遠處疾馳而至。
這一下,古觀當中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各個把手放在了兵器上,緊緊的握住。
李絢臉上的劍眉瞬間就挑了起來,一隻手按在了腰腹的玉扣之上,驚疑的望著門外。
如此多的馬蹄聲,如此多的馬匹,這裡距離洛陽已是不遠,來的究竟是什麼人,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