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二月,西京的天雖相較往年還是冷,但比之冬月臘月,已經暖和不少。
百味齋內,碎玉正在協助白掌櫃清算正月賬本。
“看你這一手收放自如、遒勁有力的瘦金小字,想必裴公子出身不俗吧。”
紙上墨痕未乾,白掌櫃抓著碎玉書寫過的白紙對窗觀察。
碎玉鎮定自若:“裴某家中未蒙難前,在縣中確實算得上殷實。家父嚴明,曾不惜花費重金,聘請縣中名士對裴某進行教導,因此才習得這一手勉強上得了檯面的字。”
作為護龍衛,最基礎的訓練就是隨機應變,面對任何人都能面不改色地撒謊。
而瘦金字型,更是他們所需習得的其中一種罷了。
這段時間他成功打入百味齋內部,取得了白掌櫃的信任,碎玉略施小計,陷害了白掌櫃原本的助手,自己輕鬆從跑堂打雜的小廝晉升為了白掌櫃重用之人。
白掌櫃看著窗外人來人往的街景,數不清這是今日第多少次感嘆:“也不知二當家的出了什麼事,這都快一月不曾來過百味齋了。”
碎玉自然是知道祝思嘉主僕被禁足一事的,假意好奇,實則套話問道:“二當家不來,咱們百味齋又當如何自處?”
白掌櫃:“你放心,二當家特意向我交代過,她喜歡四處遊歷,興許三五天就會過來一趟,又興許三年五載也不會回京,讓我安心替她看管百味齋即可。”
“只是她從未這麼長時間都沒來過一趟,哪怕連個傳信帶話的人都沒有,我心裡說不著急那都是假的。”
碎玉:“白老說的也是,那咱們每月對好的賬就放在店裡,等二當家有時間再過來核實嗎?”
白掌櫃搖了搖頭:“這你就不懂了,二當家可是我見過最聰敏的女子。她在西京的生意做得這麼大,名下可不止咱們百味齋這一家店,這麼多家店鋪的賬本長時間堆積成山,她就算生了三頭六臂也看不過來。”
“所以我們幾大店鋪的掌櫃,每月都會將賬本送去窈娘那裡,窈娘那處覺得沒問題了,便不必再上報二當家。”
碎玉:“窈娘?”
在百味齋周旋這麼久,他還沒從百味齋查出任何端倪。
表面上看,百味齋真正的主子是祝思嘉,但若是能再深入一些……會不會查出點別的東西?
真正和窈娘對接的,又會是誰?
白掌櫃:“聽二當家說窈娘是她聘請的什麼,財務部主管?老朽也聽不懂,她住在東市,司總賬一職。那邊多是達官顯貴,窈娘母女孤兒寡母地住著安全,不似西市這邊良莠混雜。”
“照理說今日應是我將賬本送過去的,只是我上了歲數,這雙老腿一到冷天就痛得走不動路。裴公子,你是安分守己之人,老朽絕不會認錯人,不如你今日替我去東市跑一趟?”
去窈娘那兒跑腿可是一件好差事。
幾大掌櫃都指望自己的子女能接替其位,因此費盡心思,也想讓那些小年輕去多多跑腿露個臉,將來好在朱雅面前爭得先機。
外人眼中,窈孃的亡夫不幸早逝,她獨自一人拉扯幼女,著實艱難。
可只有幾個掌櫃的知道,窈孃的腦子和嘴可是相當不得了,每回不指著賬目,把他們幾個問得滿頭大汗她決不罷休。
能在窈娘面前對答如流的人,前途無量啊。
白掌櫃無兒無女,能將這種差事交由碎玉去做,百味齋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這是要將碎玉培養成自己的接班人了。
碎玉淺笑著,接過二人處理好的賬本:“白老放心,裴某定不辱命。”
可他並未朝東市走去,而是轉身回到厭雪樓。
厭雪樓內。
晏為仔細翻看百味齋的賬本,看不出有和端倪。
再結合碎玉彙報的這段時間所見所聞,他更覺不可思議。
這天底下做生意的,哪兒有幾人如朱雅這般離奇?
且不說朱雅幾大鋪子裡僱傭的女子就佔了八成人,那些女子還皆是出身微寒、家中不受重視之人,或是被家中當牛做馬地使喚,或是家中有哥哥弟弟要養。
朱雅不僅給她們提供吃喝、提供住處好好養著,還會找教書先生教那些目不識丁的女子讀書認字,教她們學習技藝、替她們打發走撒潑耍蠻的父母。
剩下那兩成男子,多是像白掌櫃這般無字無女的老人,又或是“裴醉玉”這種流落街頭的孤兒,甚至連身患殘疾的她也招。
這些都是碎玉親眼所見。
晏為把賬本遞迴碎玉手裡:“本王可不信她們主僕二人一身清白,會如此好心,好心過頭便一定有詐。你不宜在外逗留太久,拿著賬本去東市吧。”
“順便,好好查查那個窈娘,想辦法取得她的信任,本王也會派人盯緊了她。”
“宮裡那兩個禁足快結束了,以皇兄對祝婕妤的寵愛程度,她掉兩滴眼淚他又會心軟。相信朱雅在宮裡恢復進出自如也是指日可待,這事兒你要抓緊時機。。”
他還不信,順著窈娘不能將暗地裡更大的那條魚給釣出來。
碎玉匆匆離去。
他按照白掌櫃給的地址趕到東市時,窈娘小院兒裡,其餘幾位掌櫃已悉數到齊。
作為小輩,他姍姍來遲,自然引來其他人的不滿。
“喲,你們百味齋的架子還真是越來越大了。”負責香粉鋪子的馬掌櫃陰陽怪氣,“今日怎的是你這麼個面生的小白臉過來?長得跟姑娘似的白淨,不如到我們馳香堂賣胭脂如何?”
碎玉不去看她的目光,刻意紅了臉低頭認罪:“小的並非京城人士,不認得來窈娘姐姐家的路,因此來得晚了些,還請各位姐姐恕罪。”
在場幾大掌櫃都是上了年紀的婦人。
窈娘不同,雖有名三歲幼女,卻是名顧盼生輝、身姿豐腴的曼妙婦人,一舉一動皆帶著雍容,似一顆剝了皮的、熟透了的荔枝。
碎玉生得極美,嘴也甜,態度還好,在場眾人忽地平息了怒火。
窈娘卻不以為意:“白掌櫃怎麼看上了你這麼個貨色?今兒個是什麼重要日子,他沒給你說清楚?”
碎玉:“窈娘姐姐息怒,白掌櫃犯了腿疾,小的初來乍到,他交代的東西自然要多些,絕不是有心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