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修身上的、手指上的血腥味令祝思嘉一陣乾嘔。
可她嘔了半日,方才那些藥粉亦是半點都沒吐出來。
碎玉苦戰許久,早就體力透支。可見她中毒,毫不猶豫上前一步,單膝跪在祝思嘉身前,給晏修遞去水壺。
晏修接過他的水壺,顧不得這是不是碎玉對嘴喝過的東西,直接往祝思嘉嘴裡塞:
“蟬蟬,漱口,把毒藥漱出來。”
祝思嘉聽話照做,虛晃間,她見碎玉身上也毫不樂觀。
在她目光所能及之處,至少有三十多道深深淺淺的傷口!
一整壺水漱完,祝思嘉喉頭的苦味還未散去,墨玉上前搭上她的手腕,替她粗略把脈。
晏修和碎玉都在一旁靜候。
在此期間,白珩等人又縱馬返回,見姬陽已死,山谷裡只剩晏修幾人安然無恙。欣喜之餘,卻發現祝思嘉的身子僵得嚇人,連指尖都開始泛著紫。
墨玉並非專攻醫術,但他也能從淺薄的醫理之識判定得出,方才那些毒藥,已經被祝思嘉迅速吸收之體內各處。
晏修忙問:“如何?”
墨玉不敢將真相告知於他,只是默默拿出一顆萬用解毒丸,給祝思嘉餵了進去:
“先拿此藥護住娘娘心脈,到徐州我們再……”
祝思嘉嚼碎解毒丸,眼前已出現重重疊影,見眾人皆圍著她,為讓他們安心,也為不拖累東巡程序,她強笑道:
“不必擔心,毒藥已經被我吐出來了。”
晏修剛想把她抱起來,祝思嘉就在他懷中吐出大口粘稠的黑血,失去了意識。
……
徐州城,太守府。
無數醫官醫女進出祝思嘉的房間,而碎玉也瀕臨死亡,流了滿地鮮血,卻無人敢問津。
晏修冷眼看著躺在地上的碎玉:“護主不力,當誅之。”
沒有他的命令,無人敢上前一步替碎玉診治。
墨玉跪在晏修身前,將今日發生之事盡數說與他聽。
原來自祝思嘉縱馬離開,他二人就選擇死戰到底,碎玉本就因摔下馬而受了內傷,面對百來人的騎兵,他卻衝得比墨玉還快。
要知道,在厭雪樓,碎玉的打法是出了名的狠,出了名的瘋。他受的傷越多、流的血越多,手裡的劍就會越快,暗器也會越快。
無數兵刃刺進他的身體,無數的箭扎進他的血肉,他都似免疫痛覺一般,砍下拔出箭頭繼續血戰。
對方見他殺紅了眼,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竟是一時不敢上前。
可以說那百來人裡,有六十人都是碎玉憑藉一己之力斬殺,墨玉更像是協助他殺人。
待到所有騎兵被善後完畢,碎玉吐出大口鮮血,快要暈厥過去。
他緊緊抓住墨玉的衣袖,咬牙吩咐道:“你快去找娘娘,若是徐州城內不見她,就趕緊、趕緊返回一線天。”
墨玉照做,順著馬蹄去找祝思嘉,結果馬蹄的痕跡在半路上忽然就斷掉。
他立刻明白,祝思嘉是被人劫走了,便原路返回,把碎玉叫醒,一同回到一線天。
等他們二人到一線天谷口時,姬陽已經挾持了祝思嘉,威脅晏修已死換她一命。
碎玉強撐著殘破不堪的身軀,和墨玉暗中解決掉姬陽殘部,神不知鬼不覺埋伏在他身後,和晏修對上眼神。
那邊晏修在演戲拖住姬陽,這邊碎玉和墨玉就暗暗上前。
碎玉使出自己的暗器身法,終於割破了姬陽的喉嚨,讓他當場斃命。
只是誰也沒想到,他臨死前會留了一手,往祝思嘉嘴裡塞毒藥。
晏修聞言,臉上緊繃才慢慢鬆緩,墨玉在不停向他磕頭求情。他本欲問他們二人的罪,現在想想,他們已經盡全力。
“來人,把碎玉抬下去診治。”
天色徹底黑時,祝思嘉房間裡的燈才熄滅,只留了盞起夜用的小燈。
女醫從房間內出來,晏修迅速上前詢問:“如何?”
“陛下恕罪,我等無能。”女醫面色沉重,“娘娘的命雖盡力保住了,可此毒是罕見的奇毒,稍有不慎就會毒發。娘娘脈象不穩,現在尚在昏迷之中,若有外因刺激,恐怕……”
晏修:“恐怕什麼?”
女醫:“恐怕命不久矣……陛下節哀。”
晏修差點失去重心摔倒在地,白珩扶穩他,他才將將站立住:
“偌大一個徐州城,難道就無人能解她的毒?”
女醫:“齊地名醫皆匯聚在琅琊,我等只能盡力保住娘娘的命,解毒之事,或許琅琊的神醫能有眉目。”
徐州去琅琊,快則三日,慢則七天。
可他們這隊人馬都有傷在身,況且祝思嘉需要靜養,若為她的毒星夜趕路去琅琊,途中毒發又怎麼辦?
晏修像丟掉了半條命,渾渾噩噩道:“知曉了,你們先下去。”
白珩:“陛下,您今日鏖戰許久,先歇息吧。”
晏修卻拒絕:“我進去看看她,你再告知他人,受重傷者留在徐州養病,受輕傷的整頓行囊,明日過午時啟程前往琅琊。”
祝思嘉的毒一刻也耽誤不得。
白珩聲帶哭腔:“臣,遵旨。”
……
祝思嘉床前,晏修眼下發黑,瞬間蒼老十歲一般,兩頰忽地就凹進去不少,下巴上的胡茬也冒了出來。
他握住祝思嘉冰冷的嚇人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輕言細語道:
“蟬蟬,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強求你與我同行,如果不是我無能,你怎麼會受這樣的苦?”
“你一定要撐住,一定要親眼看著我將姬陽的九族盡數誅滅,替你報仇。”
祝思嘉已經被人清洗掉滿身泥汙和血跡,現在正清清爽爽躺在床上,除卻臉色微微發紫,安靜地就像睡著了一般。
一整日過去,晏修還沒來得及收拾好自己,現在又髒又臭。
她雖在昏迷之中,卻好像聽到了晏修的話,咳了兩聲,又吐出大股鮮紅的血。
晏修忙拿手帕去替她擦拭。
吐了這麼多的血,觸目驚心的紅,晏修的手根本控制不住地在發抖。
祝思嘉脆弱得像一隻輕飄飄的紙鳶,彷彿風一吹,她就能被吹散。
人最懼生離死別,晏修從前自以為,世上沒有任何事是能讓他產生恐懼的,唯獨祝思嘉的出現,打破了他的這份張揚。
原來失去一個人的感覺,竟然比千刀萬剮還痛苦。
晏修急火攻心,喉頭湧起一陣腥甜,血液自嘴角慢慢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