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嘯雪冷,虞氏的身子才養好沒多久,就要卸衣謝罪,祝思嘉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當即就甩開晏修的手大步踏雪上前:
“孃親!您怎麼來了!快快請起。”
雖知道會有這麼一日,但她沒想到虞氏會挑在這樣一個下雪天進宮。
晏修健步跟上,與祝思嘉並排而立,垂眸看虞氏,嗓音和煦:“夫人何罪之有?來人,快將夫人速速請進殿中。”
卻料虞氏無比堅定,繼續高聲道:
“陛下且慢!罪婦此番入宮,乃是為揭發燕王之罪。罪婦乃潁川虞氏之後,並非廬陵虞氏,本不該入王府,燕王知曉罪婦之身份不僅選擇瞞報,還強行將罪婦納入府中。”
“此事昭儀娘娘並不知情,還望陛下莫要遷怒於她。自昭儀進宮,罪婦被陛下下旨親封為三品郡夫人,每每思及此事,便疚心疾首,徹夜難眠,今特來告罪。”
旁人無不大驚失色,礙於晏修在場,只能把嘴裡的話朝肚子裡吞。
燕王側室竟然是潁川虞氏之後,那這麼說來,長樂宮這位不也是罪臣之後了?
這可是年末的驚天奇聞。
周遭之人紛紛低頭不語,有北風呼嘯掠過,激起地上千層雪塵寒浪,梅樹吱呀作響,亂於風中,枝上細雪紛紛抖落,漫天清淺梅香飄散,忽有忽無。
無人敢抬頭去觀察晏修的喜怒,天氣瞬而轉冷,沁入骨肉,不用想都知道,天子的臉色想必十分難看,聲音甚至比雪冷:
“先將夫人請至長樂宮正殿,快馬出宮,命燕王夫婦進宮覲見。”
口諭傳到燕王府,燕王方才和最近新收的通房美人快活完,正值大汗淋漓、渾身虛脫,聞此訊息,他差點咬碎一口銀牙:
“這個賤婦!”
虞氏到底是為了她的自由身,冒著被殺頭的風險入宮面聖,好一個鼠目寸光、不成大事的愚蠢婦人。
通房不明所以,勾上他的脖子還想留他,她嬌滴滴關切道:“王爺,發生了何事?”
燕王絕非憐香惜玉之人,眼下煩躁遍生,直接一個大力向通房臉上揮去耳光:“愚蠢!陛下召本王入宮,多嘴多舌做甚?還不趕緊伺候本王起身更衣。”
通房被他一巴掌扇得耳道發鳴,半張臉高高腫起,她捂著臉上的傷委屈穿衣:“妾知錯了。”
燕王夫婦到長樂宮已是半個時辰過後。
聽聞宮人來報,祝思嘉才著急忙慌地讓虞氏跪下,佯裝她已在御前苦跪許久的假象。
故而燕王和張茵進殿時,只見上首無悲無喜的白衣帝王,和坐在帝王身側雙目泛紅的祝思嘉,還有孤零零跪在地上的虞氏。
這並非燕王第一次來長樂宮,上次踏足,還是十幾年前孝文去世時。
如今再來,才發覺長樂宮已非昨日之長樂宮,他的女兒、妾室也非昨日那任人擺佈的嬌弱女子。
夫婦二人跪地請安。
張茵已緊張得手心冒汗。
晏修先發制人,懶懶掀起眼皮,冷哼笑道:“燕王可知朕今日召你入宮,所為何事?”
在他眼皮子底下扮豬吃虎、裝傻充愣這麼多年,燕王自然明白晏修這副表情是何寓意,他越是這般不動聲色、甚至能發笑的表情,便越是生氣。
燕王倒是毫不遮掩:“老臣有罪,昔年之事,想必罪婦虞氏已盡數向您陳述。”
晏修換了隻手撐住下頜:“是麼?燕王可知,依照大秦律法,潁川虞氏當年犯下謀逆之罪,你與姨母私藏罪臣之後,等同謀逆。”
“而謀逆,則以車裂之刑處死。”
燕王雖慌,但已從晏修還能心平氣和將他請到宮斷定到,他絕不可能治自己死罪。
是以他畢恭畢敬、潸然淚下答道:
“老臣一時糊塗,自知難逃一死,今日進宮就沒做好活著回王府的打算。還望陛下看在昭儀的面子上,留老臣全屍。”
而張茵已懼得穩不住身形,險些暈倒在地。
祝思嘉惺惺作態:“父親,母親,你們糊塗呀……此事若由他人檢舉,你們可知燕王府會當如何?女兒與姐姐又當如何?嗚嗚嗚……”
燕王跪在地上不斷道歉自省,與她假惺惺地演著父女情深的戲碼,心中卻暗歎,一向膽小的虞氏敢進宮自陳,還不是她在背後攛掇?
雖是假哭,但祝思嘉哭起來也是十分動人,那張臉無論喜怒哀樂都自有其風情在,哭得晏修心尖兒發顫。
晏修抱著祝思嘉,低頭哄她:“愛妃別哭,朕幾時說過要治燕王死罪?又幾時說過要遷怒於你?”
手上人哭得連不堪一握的細腰都在可憐顫抖,晏修忽然明白,原來當色慾燻心的昏君竟是這種感受。
怪不得別人都說美人誤事。
燕王:“……”
感情今日之事,早就是他這個好女兒夥同晏修提前規劃好的,就等著在他面前演這樣一齣戲,好助虞氏與他和離!
祝思嘉為了能給她生母博個面子,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放眼天下,妾室只有被休棄的道理,哪裡有正大光明和離的份?
這要傳出去,他還做不做人?
她若當真想要虞氏自由,大可好好與他這個當爹的說,他心中雖仍有不捨,但如今她有晏修依仗,他還不是隻能乖乖寫下休書。
一定是昭華一事,給了她不知所謂的勇氣。
晏修輕聲在祝思嘉耳邊道:“蟬蟬縱然演技高超,但也該收尾了,哭壞了眼睛我會心疼的。”
祝思嘉立馬止住了淚。
晏修正色:“燕王大可放心,看在祝昭儀的顏面上,朕不會要你的腦袋。朕也絕非不知變通之人,虞族已成前朝舊事,朕不予追究。”
燕王剛想謝恩,又聽他道:
“只是您身為武將楷模,昔年屢立奇功、開疆拓土,卻仍為一己私慾所惑。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若讓後輩知曉——”
燕王:“但憑陛下發落。”
晏修:“燕王嫡妻張氏私救罪人,但朕感其為性情中人,不予追究責罰,賞黃金百兩;誥命虞氏,私逃教坊,卻因生育有功,可免去死罪,收回誥命,重為庶人之身。”
張茵現在還在混沌狀態,本以為今日出不了皇宮,沒成想還白得這個侄子的賞賜,磕頭接旨:
“謝陛下隆恩。”
晏修看向燕王:“燕王禁足三月,罰俸一年,無要事不得上報。另,虞氏自當親手寫下休書一封,與燕王斬斷多年干係。”
沒聽錯吧?晏修居然讓虞氏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