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省得別人看見,以為我又欺負了你似的。”
晏修半開玩笑道,他知道她是性情中人,別人三言兩語就能刺得她掉眼淚,對她稍微好一點,她更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報答回去。
這麼單純好騙的小姑娘,可該拿她怎麼辦?
他說得對。
祝思嘉生怕別人誤會,若是再給他帶來諸多困擾,她自己也會良心難安,便逼著自己止住眼淚,她抬眸看他,吸了吸鼻子抽噎道:
“好,我不哭了。想必李大人已恭候多時,我們先進屋吧。”
在哪兒調情不好,非得站在人家屋子外面調情,也不知晏修那番肺腑之言有沒有被李臥雲給聽了進去,反正祝思嘉是臊得小臉通紅。
晏修直接推門而入,祝思嘉跟上去,一眼就看到睡在房中的李臥雲。
好在李臥雲平躺在窄窄的床榻上,身上搭了條厚重的棉被,雙目緊閉,似在沉睡又似在休息。
他肉眼可見地消瘦了許多。
閉上眼時,都能清楚看見他凹陷下去的眼眶和愈發高聳的眉骨,雙頰處凹得更明顯,臉上所有線條彷彿都是經過工筆畫刻意雕琢過的。
看來他傷得著實厲害,能從北境一路逃亡回到西京,其中艱辛不言而喻。
祝思嘉和晏修剛進屋沒多久,李循風也帶著晏為進屋。
旁人不好強行將李臥雲喚醒,可自家兄弟就不必講究這麼多,李循風坐到臥榻一旁,輕聲叫醒了李臥雲。
李臥雲睜開眼,眸光掃到晏修和祝思嘉時,急忙起身準備行禮,晏修離他近,伸手按住他:
“李大人不必多禮,你身為大秦功臣,朕多加禮待都來不及,怎敢以君臣之禮要求於你?今日這純陽觀裡,沒有君上臣下,只有志同道合的多年摯友。”
李臥雲又將明顯帶著懷疑的目光看向祝思嘉,這一時半會兒,他定是還沒弄明白這幾月的狀況。
祝思嘉有樣學樣,起身走到他面前關照道:
“李大人不必奇怪,是陛下要帶妾來探望李大人的。李大人身為國之棟樑、憂國奉公,妾身為婕妤享民之供奉,豈有視而不見之理?”
晏修聞言,率先露出欣慰讚賞的目光。
看來這是要恭喜她了,李臥雲心中暗歎。
他去北境不過半年,這二人的感情,竟已發展到晏修願意帶她一起體恤臣下的地步,古往今來,有資格能司此事的都是中宮皇后。
能被帝后同時關懷,對大臣而言是莫大的榮耀。
大秦皇后的位置這一刻在李臥雲心中板上釘釘,祝思嘉年紀雖小,且容貌豔麗易遭人詬病,可她不論是舉止儀態還是說話做事,都夠格坐那個位置。
面對屋中幾人噓寒問暖,李臥雲一一耐心作答,他咳了幾聲道:
“微臣幸不辱命,陛下交代給微臣的任務,微臣盡數完成。只是、咳咳……咳,只是微臣無能,武藝不精,沒有護好鄭大人。”
晏修斂眉:“你放心,鄭大人一家老小都已被道之安排妥當,暫無性命之憂。朕還下了密旨加以保證,待到鄭家長子及冠,可直接入朝接替父位。”
兩位小道童將藥煎好送進房中,晏為接過藥,親手餵給他:“你身子恢復得如何?若無大礙,今日便可跟隨陛下暗中回京。”
李臥雲皺眉,先看了眼李循風,又看了看祝思嘉:
“微臣已無大礙,所有證物也在觀中並無損壞,今日便可跟隨陛下王爺一同回京,只是回京後請容微臣再靜養半月。”
接下來他要說的東西想必非常人能旁聽,就連李循風這個親哥哥都不便在場。
李循風和祝思嘉互相對視後,默默退出房門,晏修也沒挽留。
李臥雲所居的簡院外不遠,是一處以鐵鏈作圍欄的高臺,鐵鏈之外,就是萬丈深淵的斷崖絕壁。
絕壁上只有不足一尺的長空棧道,也是南華山號稱天下第一險峰的來源。
祝思嘉本有些畏高,可面對怪石嶙峋、危峰兀立的南華山奇景,她彷彿著了魔,跟著李循風一起走到高臺並肩站著,幾乎緊貼著那層冰冷厚重的鐵鏈。
二人默契地都看向遠方,山風拂過,吹得頭頂那棵老松沙沙作響,松針交織,風中散出點點醒神清香。
或許是聞慣了松香,又或許風中松香散盡時,李循風慢悠悠開口道:“婕妤可是有話想問貧道?”
祝思嘉立即否認:“並無此意,李觀主多慮了。”
她雖鮮少問道求道,可李循風此人的名聲,她兩輩子都快聽得耳朵起繭子了。
李循風此人不僅僅因相貌而聞名於世,更是因為他年紀輕輕卻道行甚高而名揚天下。
若是被他一雙慧眼看出自己身上的端倪,接下來的日子她只會跼蹐不安。
李循風只是默默對著她笑,那笑雖似如沐春風,可彷彿在說,真的沒話可說嗎?
貧道怎麼不信?
對上這樣的笑容,祝思嘉已經開始不安,她小心向後退了兩步,深呼一口氣,反客為主:“敢問李觀主,可是有話要對我說?”
不然就別用那種表情看我了,真的很嚇人。
恰有一隻白鶴經停此地,與白衣飄飄的李循風站在一塊,賞心悅目。
李循風溫柔地抱住白鶴,熟練地從袖中掏出鳥食餵它,他看向遠處林海感嘆道:
“婕妤放心,出家之人不可妄洩天機,貧道就算知道些什麼,也絕不會告知外人。”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貧道不敢斷言婕妤是真凰之命,但婕妤的一生至少要經歷兩次涅槃,方得圓滿。”
“兩次涅槃?”祝思嘉不僅吃驚於他話中“涅槃”之指向,更吃驚於這個數量。
若說她能重活一世算得上一次涅槃,那這第二次涅槃,又是在何處?
更讓祝思嘉不安的是,難道她現在所經歷的一切,皆是臨死前的一場夢,皆是虛無的幻想?
如果是這樣,她現在做的一切都有什麼意義呢。
李循風並未急著答她,待到白鶴大飽口福,滿意地拍了拍翅膀,飛走了,他才正色道:“婕妤不必過分擔憂,一切順其自然便能破掉終局。”
“無論能不能破終局,婕妤涅槃過一次,心性已非常人能比。便是前路晨光熹微,也要抓住一線光芒,但若偏奉逆水行舟之執念,恐傷他人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