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百分百匹配結果出來的第三日,艾薇就收到了結婚申請書。
厚厚一摞,沉甸甸。
負責派送的快遞機器人禮貌地提醒,它的機械手臂被這些資料壓得鬆了幾顆鋼釘,需要及時修理。
起初,艾薇還以為是學校寄來的高等數學教材書。
開啟後,瞠目結舌。
這份結婚申請書,由她的伴侶,赫克託先生單方面起草、完稿。
因為他身份的特殊性,原本只需要薄薄一張紙便能完成的申請,直接厚成一本書,艾薇草草翻過幾張,快速地在最後一頁紙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她眼中,這個基於擇偶意向調查表而起的婚姻就像科學養豬場的配種實驗。
她們就是這批實驗的小白鼠。
好吧。
這種話不能對外人說,尤其是這個從天而降的“伴侶”,對方為政府工作,在軍中擔任重要職責,現如今,這世界上人口的數量,也和他的工作息息相關。
誰知道這些為促進人口增長的一系列措施背後,有沒有赫克託本人的推動?
更讓艾薇不理解的是,為什麼對方的百分百匹配物件會是她?
她的確自認為非常優秀,但以赫克託這種古板老舊的性格來看,他所列的要求大約也不會僅僅是“優秀”這麼簡單。
無論如何,能匹配到她,對方也算是萬中無一的幸運了。
艾薇:「難以置信」
艾薇:「那簡直不像是結婚申請書,更像他個人的簡歷檔案!」
艾薇:「你能想象得到嗎?裡面甚至包括了他從小到大所有的履歷」
艾薇:「甚至還有他幼兒園長跑比賽的獲獎證書」
艾薇:「這個人是來求職的嗎?」
艾薇:「天啊」
艾薇:「你絕對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什麼,我居然發現裡面還有他好友的個人資訊」
艾薇:「我感覺好像在閱讀這位赫克託先生的前半生」
艾薇:「他是機器人嗎?」
好友百合看了她一長串的資訊,和她一同被震撼到。
百合:「鎮定」
百合:「目前法律並不允許人和仿生人、克隆人及機器人談戀愛」
百合:「不過能做到這個位置的大部分都是狠人呢……」
百合:「你真的要和對方結婚嗎?」
艾薇:「TVT」
艾薇:「是的」
是的。
她別無選擇。
已經確定好用婚姻來交換選擇工作的自由,這個時刻再後悔,似乎有些不恰當。
百合同情極了:「祝福你」
百合:「衷心祝願你和這位神秘的’類機器人’先生能聊得愉快」
聊得愉快?
她想不到和一個還在堅持用鋼筆寫紙質信的人能有什麼共同語言。
幸運的是,對方是一個工作狂,目前又在執行某一個保密任務。照這個情形下去,夫妻之間聚少離多也是常態,她不必被這份婚姻所拘束。
但有一點,艾薇沒有想到。
直到婚禮當天,她都沒有見到對方。
赫克託先生比艾薇想象中更忙。
忙於軍務的他,在婚禮當日還在追捕失控的機器人,以至於連宣誓也缺席,只匆匆地趕到賓客舉杯歡慶的晚宴。
那個時候的艾薇已經喝醉了。
儘管已做好將這段婚姻當作工作的準備,但畢竟是一件大事。
伴侶缺席婚禮的大部分環節,艾薇有些沮喪。
更讓她沮喪的是,兩任前男友也都在婚禮現場。
如果不是瞭解他們人品,艾薇真會覺得他們是來看笑話。
這幾十年來,政府始終致力於消除階級差異,卻難以做到徹底剿滅。大家都以為人工智慧的革命能帶來新的生產力,卻沒想到科技的急速發展卻加劇了社會資源分配的不平衡。
艾薇她們有幸生活在相對穩定的一區,卻也做不到徹底的“人人平等”。
正如赫克託。
不必講他父母身居要職,都在為隱秘部門效力;只是他的履歷,也足夠驚豔,驚豔到當父親得知完美匹配的結果是他後,從堅定的“拒絕政府包辦婚姻”派,搖身一變成了“女兒,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這份基於資訊匹配而沒有感情基礎、身份懸殊的婚姻,目前不被大眾看好。
那種“就像配種”一樣的念頭,也並不只是艾薇一人獨有。
一部分群體十分排斥這種資訊表格,認定政府在非法收集他們的個人隱私,進而抗議這侵犯了人權;性取向為同性、異性、自認為是同性的異性、自認為是異性的同性——都還好說,有些人的伴侶取向為非人類物品,包括不僅限於桌子、椅子、鞋子、樹木、動物(這個是否有罪尚在商議中)——
他們的伴侶註定不能填寫這份擇偶意向調查表,這讓他們認為受到了歧視。
作為第一例匹配成功的夫妻,這段婚姻所承載的壓力可想而知。
準新娘艾薇感覺到輕微的焦慮。
因審美不同,許多主觀的要求並不能被嚴格執行,比如,在擇偶意向調查表上寫“我要一個帥哥”,未必能成功。
眾所周知,往男廁所丟一隻鞋子,砸中的十個男人中,有九個會認為自己非常帥,剩下的一個認為自己帥爆了。
她不知道這個匹配來的男人長相如何,那張照片也沒敢看——萬一讓她毫無興趣呢?
還有那些關於身材的詳細數值,有一部分是艾薇打算訂製伴侶機器人的資料,一些數字精確到了毫米。
值得一提的是,相當一部分數字有些過分了。
訂製伴侶機器人時,好友百合給她發過提醒簡訊。
「不要依照那些澀情小說來定製;如果按那些東西來,只怕需要打麻藥才能塞進去。」
艾薇還沒來得及修正,就被要求填那份調查表。表格的填寫有字數要求,她便貼上複製了訂製伴侶機器人的初版文件。
事情從此便往失控的方向發展。
百合吃驚地問過艾薇,她究竟填了些什麼,才匹配到對方?
艾薇想要自暴自棄地回她,填了需要打麻藥才能成功的東西。
殘餘的理智讓她剋制地回覆對方。
「向上帝虔誠許願」
婚宴上,前男友們也來敬她酒,年長的那個客氣地說了些場面話,微笑著祝她新婚愉快,體貼地提醒她,少飲酒,對大腦不好。
年紀與她相仿的沉不住氣,緊緊握著酒杯,緊到能聽到指節咔吧咔吧聲。他就這樣咬著牙,陰陽怪氣地說:“你終於得償所願了吧。”
艾薇自動將它理解為“終於順利進入了探險隊”。
她回以開心的笑容。
對方看起來卻不太開心。
幸好艾薇向來情感淡漠——或者說,薄情。
不僅僅是同齡的前男友,有的老師、朋友也會如此評價她,說很少能從她身上看到那些濃烈深刻的情感,她好像將那些東西都拒之門外;
唯一給出相反評價的則是那個年長些的前男友,他撫摸著艾薇的頭髮,說她只是不想經受會失去的愛。
對方是個有濃郁書卷氣的優秀醫生,醇厚如一罈老酒,不過不適合艾薇。
總之,在有些窘迫地喝過前男友們敬過的酒後,艾薇已然醉意微醺了。
也是在這時候,赫克託終於抵達婚宴現場,精準無誤地在人群中尋找到她。
艾薇記不清他是如何將她帶到休息的地方。雙方父母為新人準備了居所,乾淨寬敞、隔音效果極佳的房子,但她一直在搖頭,重複著要回家。
赫克託開車送她。
進後家門,對方向她的父母解釋現在的情況。
艾薇先一步跌跌撞撞回房間,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攤平。
床上的艾薇聽到赫克託告別,又被她爸媽攔下。
父親為難地說:“……畢竟你們已經結了婚,這是新婚之夜……況且,感情總需要培養……”
赫克託的聲音很低沉,沒什麼感情,像一把剛做好的雲杉木低音提琴:“我知道了。”
艾薇不清楚父親所說的“培養感情”指什麼。
看在親生的份上,應該不是強制上,床。
腳步聲由遠及近,她聽到他關上房門的聲音,身側東西微微下沉,他坐在她身旁,隔著一段距離。
艾薇側臉看,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他的手,寬大,手指很長,骨骼感很重,右手手背上很長一道疤痕,看起來很像灼熱子彈高速穿過時的擦傷。
如今的醫療技術十分發達,祛除這樣一塊疤,用不了一個月,他卻保留下來。
不是記仇,就是不在意外貌。
這雙有著猙獰疤痕的手很剋制,沒有上來就摸她的臉,也沒有去解開她的衣裳,更沒有掏出他的什麼東西來弄髒她。
還算走運,艾薇想,她沒有匹配到一個飢渴的壞蛋。
袖口的紐扣解開,黑色的襯衫往上挽了挽,露出一截肌肉線條漂亮的小臂,看起來力量感很重,意外地做好了體毛管理,整潔乾淨,看起來不會骯髒的野蠻。
他嗅起來也是,像冷洌的、光潔的金屬。
男人俯身:“你看起來很渴。”
肯定句,是習慣性發號施令的那種人。
艾薇沒說話。
對方將其當作預設,倒了杯水,她不喝,也不勸,只放在桌上。
然後他開始脫衣服。
艾薇終於注意到,他穿的原來是一件軍隊制式的黑襯衫。
與她完美匹配的這個伴侶,有著高大的身材,寬闊的肩膀和勁瘦的腰,深色和銀白金屬的軍用皮帶緊緊束縛著他的身體,艾薇遲鈍地意識到,他是執行完任務便立刻轉回,甚至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只匆匆穿了同色的西裝外套來參加婚禮。
她聞到輕微的彈藥味道,還有鐳射灼傷後的淡淡焦味。
但眼下有件事比這些更重要。
這是新婚之夜。
一般情況下,是夫妻二人深入交流的時刻。
尤其他們這種,看起來很像先婚後愛言情小說的開始。
艾薇對他說了第一句話:“你想和我上,床嗎?”
正打算解襯衫紐扣的赫克託停下動作,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他稍作思考,面無表情地頷首。
“可以,”他說,“如果你需要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