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濠江內港的碼頭上。
吳世璠靜靜地立在黑暗當中,容色清冷。
這位吳西王的“世孫”雖然比剛被王忠孝搭救時又長大了一些,但依舊過分清秀,面板白皙,眼睛又大又亮,睫毛很長,唇紅齒白,簡直和他的親妹子小艽一樣漂亮。
但是他的心理,卻比差不多一年前,家裡突遭大難時成熟了許多,不那麼愛哭了雖然有時候還會和自己的親妹子小艽一起悄悄地抱頭痛哭,不過在其他人面前,他總是一副從容而且堅強的模樣。
而且他也從自己的保護人,那個長得很帥的大哥哥王忠孝那裡學會了很多東西。
吳世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記性很好,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邏輯能力和理解能力也很強,差不多就是個“別人家的牛娃”。如果生在太平年間,又能得到良好的教育,也許會成為一個學者或者文人。
前世裡就是個考試家的王忠孝非常喜歡這個男孩,離開北京後就一直把他帶在身邊,親自教導他“做題”,做數學題!吳世璠學得很快,不到一年時間,就已經入了幾何和代數的門。
不過吳世璠雖然對數學很有興趣,但他最想從王忠孝這裡學到的卻還是用兵打仗的本事。
他得找康熙報仇雪恨啊!不學用兵打仗的本事怎麼能行?
所以每當王忠孝去給精武堂的學生上課,或者親自去校場練兵的時候,吳世璠都會拿著個小本本跟著,一邊看一邊聽一邊記錄.甭管能不能聽懂,先記下再說。
幾個月下來,筆記本都有厚厚的一大摞了!
透過旁聽和時不時向王忠孝請教,吳世璠的確受益匪淺,已經有點找到了“王氏兵法”的精髓,一言蔽之,就是團結、發動和組織民眾!
按照王忠孝的觀點,隨著火炮和火槍技術的進步,槍炮主宰戰場的時代正在到來!
而在新時代中,一名經過長時間訓練,擁有超強的體力和武藝,可以身披重甲,手持馬槊,騎馬衝殺的大將。譬如王忠孝這樣的猛男,很可能被一名只接受過三兩個月訓練的小兵,用一支價值不到十兩白銀的燧發槍,一槍給崩了!
這個觀點可不是王忠孝隨便說說的,而是王大校長領著下面的學員和學兵隊,拿著五百支荷蘭燧發槍操練了幾個月之後得出的結論!
王大校長自己早就知道正確答案——這不就是大炮猛轟加散兵冷槍加列兵排隊槍斃加騎兵衝鋒或包抄,最後再來一波刺刀衝鋒嘛!
但是這種“正確答案”也不能由王大校長的金口玉言來決定.得讓下面的人一起參與研究,這樣大家才能真正理解,而且也能增進和王大校長的感情嘛!
另外,王忠孝也不是拿破崙手下的元帥轉世,他也不知道“排隊槍斃”時代的戰爭究竟應該怎麼組織?所以只能和精武堂的一票師生,一起群策群力,讓他們幫著開動腦筋,將王忠孝的設想一點點變成現實。
當然了,相應的演習和訓練也是必不可少的!
根據精武堂學員和學兵隊演習的結果,一個步軍營比較理想的配置是四個火槍隊(隊相當於連)、兩個長槍隊。如果燧發槍數量不夠,那就減少到兩個火槍隊加兩個長槍隊。
而每個滿編的燧發槍隊,至少應該包括一名隊長、一名隊副,兩名號手,兩名鼓手,四名排長,十六名棚長,四十名老兵,一百二十名鄉兵,十四名伙伕,總共二百人。
一個滿編的“鄉兵營”,至少應該包括四個隊(如果燧發槍足夠,則可能有六個隊)和一個營部,總共八百幾十人。
一個滿編的“鄉兵旅”(長官稱旅帥),則應該包括四個營和一個合成了少量炮兵、工兵、騎兵、輜重兵的旅部,總共得四千多人呢!
“旅”以上,應該設定“鄉兵師”(長官稱師帥),一個師應當包括四個旅——相當大的編制!不過為了組成大方陣,就得是“四四編制”——再加上直屬師部的炮兵營、工兵營、騎兵營和輜重營。齊裝滿員的情況下,差不多有小兩萬人!
也就是說,王忠孝搞出來的三縣鄉兵加精武堂,實際上就是一個“動員師”。
精武學堂其實就是個“師指”,精武堂的老師和生員,就是各級軍官。而學兵隊(王輔臣的新軍中抽調的老兵)的老兵們則是這個“動員師”的骨幹。如今加上來自香山、新會、新寧的鄉兵,一個大致上完整的師(還缺少騎兵)就湊出來了。
而在師以上,王忠孝還設想了“軍”和“軍團”這兩種大編制!
大編制優於小編制,當然也是“排隊槍斃時代”出現的趨勢。因為“排隊槍斃”戰術讓陸軍迅速組建大量標準化的部隊,個人勇武在戰場上的作用進一步降低,多兵種協同和多部隊配合的效應被大大的放大了。
在這種情況下,大編制的優勢就變得很明顯了。
可王校長現在能拉出來的軍隊最多隻能組成一個師,所以“軍”和“軍團”兩級編制,暫時就沒有實踐的機會了。但吳世璠還是將王忠孝關於“軍”和“軍團”的內容記在自己的筆記內。
不過如果組成和指揮一個師,僅僅是吳世璠從王忠孝這裡學到的一小部分軍事知識,而且還很不成熟。而他從王忠孝這裡學到的真正的“狠活”,還是透過均分土地,對無地少地的貧農進行組織和動員的辦法.大概也只有這個辦法,才能在區區三個縣的地盤上動員出兩萬鄉兵吧?
等見到了父親大人,一定得和他說說這些狠招高招
碼頭上面的夜風很大,吹得吳世璠穿著的白袍和衣帶隨風飛揚。幾盞燈籠的光芒照在波動的濠江水面上,又反射在他那張過分秀美的臉龐上。波光閃耀之中,那張面孔顯得陰晴不定,漸漸的也有了那麼一些霸氣豪氣。
濠江的水面上停泊著許多鳥船和槳帆船,正排著隊靠上碼頭。一條几千料的大鳥船緩緩地靠上碼頭,停了下來,放下了跳板。
王忠孝、王吉貞、吳小菟、吳小艽、吳小蓉等人一起走了過來。
“世璠,上船吧!”
王忠孝低聲說道。
吳世璠靜靜地回頭向著王忠孝深深看了一眼,一對眼睫毛很長的大眼睛中淚花閃爍,他恭敬地向王忠孝行了一禮:“校長,大恩不言謝,世璠告辭了,希望再見之時,中華已經全部恢復,韃虜已被我輩驅除!”
志氣不小啊!
王忠孝打量了吳世璠一下,這個少年已經換上了一身明朝式樣的白袍,他的頭髮已經長出了不少,梳了一個髮髻,還用一根玉簪插了起來。
“好!”王忠孝點了點頭,“咱們後會之期,一定是中華再造之日,到時候再和世璠弟你會須一飲三百杯!”
“好,一言為定!”
吳世璠又朝著小菟、小蓉、小艽三個姐妹抱了抱拳,到了幾聲珍重,就在三個女子的抽泣聲中轉身大步踏上了跳板,走上了這條準備駛往雷州府海康縣碼頭的大鳥船。
這條鳥船是隸屬於海路援剿總兵鎮的武裝商船,是陳永華帶來濠澳的——因為鰲拜、吳三畏到了香島。所以康熙皇帝立即命令陳永華率部南下廣東!
而陳永華得到命令後,就立即和楊起隆一起去了天津大沽港,在那裡登上了他從“海上”招撫來的幾十條武裝商船,然後直赴朝鮮海州!
楊起隆可帶著康熙的聖旨還有一隊由那親率領的充門面的八旗天兵的!所以陳永華率領的船隊就得到了朝鮮方面的熱情接待最後裝著幾船人參、毛皮、東珠,先去了趟寧波港蒐集和鰲拜有關的情報,又順便將人參、毛皮、東珠拋售,再買入絲綢、棉布、茶葉、瓷器以及其他生活用品,再一路南下到了大員島,拋售了棉布和各種雜七雜八的生活用品,又買入了白糖、鹿皮,再次駛往香島和濠澳。
在濠澳將絲綢、棉布、茶葉、瓷器、白糖都卸下後,又充當起了王家軍的運兵船!
這一次和吳世璠一起前往雷州府的,除了王吉貞之外,還有王忠賢、王忠仁統領的兩標新軍——王輔臣分給王忠孝的一協新軍總共下轄兩個標外加一些直屬部隊。
王忠孝則很大方的把兩個標和輜重隊都交給了哥哥王吉貞當“兵本”,自己只要了協直的炮隊、騎兵隊、衛兵隊這些,全都編入了精武學堂的學兵營,當成了“動員師”的架子的一部分。
所以這個晚上,從濠江內港碼頭悄悄登船的,可有四千多好人呢!
目送著王吉貞和吳世璠、吳小蓉一起登上那條陳永華座船,又看著船上的跳板收了起來,升帆轉舵,划著兩條水波,漸漸的離開了碼頭,看著在船舷旁向自己揮手告別的那個白色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當中,王忠孝這才依依不捨地扭過頭,對吳小菟、吳小艽道:“走!回城!”
澳門的濠江內港,可是個相當繁忙的港口!
這裡被葡萄牙人統治的時候就繁華得不行,到了王忠孝手裡後,又趕上了大清開放大沽、寧波、福州、澳門“四口通商”的東風,內貿、外貿一起來,澳門一下子就繁華到了頂點。
而澳門的濠江內港兩岸,都是連片的商鋪、商館,還有正在開工建設的工地,哪怕到了晚上,也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雖然王忠孝安排那兩個標的新軍在晚上登船,但還是讓老尚家派到濠澳港口的細作給發現了——尚可喜和葡萄牙人做了二十多年的“合法走私”生意,在濠澳這邊做買賣的商人當中難免有他們家的探子。
這些探子現在都已經得到了指令,必須得加班加點刺探老王家的情報!特別是駐紮在香山、新會、新寧地盤上的那個新軍協的動向——王輔臣撥給王忠孝、王吉貞的那個協早就駐紮在濠澳附近了,沒有這個協的支援,三縣均田的時候根本就不會成功!
這個協不開走,偷襲濠澳的事兒可就有沒什麼可能了。
畢竟濠澳城堡非常堅固,而且王忠孝入主之後,又在增築瞭望廈山城寨、拱北城寨、松山城寨作為屯兵佈防之地!
雖然這四座城寨比不了濠澳堡壘,但卻極大擴充套件了濠澳佈防的面積,加大了攻城一方難度。
如果再有個三四千新軍佈防,萬餘尚家軍可沒把握攻破,而且也很難進行偷襲——能偷一個拱北寨就最多了,望廈寨、松山寨那邊一看到拱北寨出事了,馬上就會全面佈防。
尚家軍就得一處處城寨強攻了!
另外,那個陳復甫帶來的武裝商船隊也是個麻煩。
因為尚可喜的探子也打聽到王忠孝和陳復甫的關係匪淺後者將販賣絲綢、棉布、茶葉、瓷器、白糖換到的銀子,全部都存進了粵海關銀行!
光憑這一點,那個陳復甫就不會讓濠澳被尚家奪了去。
而現在王家的一協新軍已經乘坐陳復甫的武裝商船連夜開走.尚可喜、尚之孝的把握可就來了!
“阿瑪,阿瑪大喜啊!前天晚上,王家駐濠澳的新軍已經登上陳復甫的船,一併離開濠澳走了,估計是打雷州去了!”
興沖沖跑來向尚可喜報信的就是他的次子尚之孝。
“都走了?”正在佛陀裡面唸經的尚可喜一聽這訊息,頓時來了勁頭,經都不念了。
“基本上都走了.可能還有幾百人留守,不過也無妨了。”尚之孝笑著回答道。
“鄉兵呢?”尚可喜又問,“濠澳商市內還有多少鄉兵?”
“也不是太多,就兩三千人吧。”尚之孝道,“不過就是一些剛放下鋤頭的農夫罷了,打不過咱們的藩下精兵的。”
“那就放心了。”尚可喜長出了口氣。
尚可喜也的確不怎麼在意這些鄉軍的戰鬥力,他當年和耿繼茂一起入廣東的時候手裡才多少人?滿打滿算不過兩萬不照樣如入了無人之境一樣?
廣東的那些鄉軍義軍加一塊多少人呢?可又有什麼用?還不是摧枯拉朽一般?
“二公子,”一旁陪著尚可喜一起禮佛的謀士金光笑道,“你也別太輕敵了王世凱的鄉軍練得還是挺賣力的,聽說他還從佛山招募了許多鐵匠幫著打造鳥槍,還從荷蘭紅毛夷和英吉利紅毛夷那裡採買了一批鳥槍,加上從葡萄牙那裡繳獲的鳥槍,現在手頭可能已經有好幾千支鳥槍了!”
“光有鳥槍管什麼用?”尚之孝一擺手,“軍師,我已經派人探明瞭,王世凱的鄉兵只有鳥槍兵、長槍兵,其中長槍還是便宜的竹竿槍。也沒有盔甲,也沒配備刀牌,遇上騎射或是由盾車掩護的弓箭手,就只能捱打!”
還別說,尚之孝查得還挺到位的。
尚可喜笑道:“鄉兵嘛就是這樣的!而廣東人也喜歡用鳥槍火銃,老早就這樣了。不過沒有什麼用,為父當年打他們一點不費勁兒。”說著話,他又眉頭一皺,“不過王忠孝還是有點厲害的.濠澳城堡他不到一個月就拿下了,不間斷啊!他還在濠澳嗎?”
這老爺子到底還是打仗專家,最知道攻堅戰是最考驗功力的!他自己當年打個廣州城,也是費了老鼻子勁兒了,最後又是餓飯又是修建四方炮臺,才勉強打破。
這還是廣州城內沒有王忠孝這號攻城專家——攻城專家,一般也是守城的專家!
“應該不在了。”尚之孝說,“他大哥王吉貞是一介書生,怎麼可能讓他帶兵去和祖澤清打?這不送死嗎?”
“好!”尚可喜笑道,“那就趕緊出兵.一定記著,陸路大軍,要晝伏夜行,悄悄靠近香山縣,先一舉拿下香山,再直赴濠澳。這樣萬一打不下來,你還可以退守香山和他們持久。”
“孩兒知道了,孩兒一定會得手的!”尚之孝笑道,“孩兒已經安排黃老四潛入濠澳了,他家裡面那麼多土地都被姓王的奪走了,還死了人,這回可是卯足了力氣要報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