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修還沒安排下第二件事,祝元存又去而復返。
他雙膝跪地,萬般懇求:“還請陛下另派遣他人前往北地,臣願自請星夜前去東都,與東都守軍匯合,阻止叛軍攻陷東都。”
晏修挑眉:“武興侯,你想抗旨?”
祝元存低下腦袋:“臣並非抗旨,只是……只是……”
他自己在此刻也沒了個底,心中醞釀好的說辭和勇氣,看到晏修驟然陰沉的眸光時,全都沒了。
黃玉菡失蹤一事,與之家國大事相比,實在不值一提。
可她是活生生的人,是一條年輕的性命,又怎能視而不見?
金道嗤笑他:“武興侯這般抗拒去北地,究竟是出於私心,還是別有所圖!”
方才他在帳外與黃成夫婦那些談話動靜這麼大,帳中之人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沒有人忍心看黃玉菡死在戰亂之中,可同樣沒有人會覺得,她一個弱女子,值得消耗兵力大動干戈去尋找。
況且黃玉菡一事,本就是祝元存自己犯下的錯誤,如今他莫非想拉著所有人置西京於不顧,陪他蹚這趟渾水?
晏修向祝元存腳邊重重砸去一個空杯盞,大手緊扣著扶手,額暴青筋:
“武興侯,你別仗著自己是祝昭儀的弟弟,就可以三翻四次為所欲為!你太讓朕失望了!何時才能學會不要意氣用事?”
眾人低著頭,無人敢上前為祝元存求一絲情。
晏修早就過了容易暴怒的年紀,今日之徵兆,實在不妙。
更有幸災樂禍的,等著看祝元存姐弟二人的笑話,祝元存多番作死違抗君命,晏修會遷怒到他姐姐身上也說不定。
“黃小姐之事我們都已知曉,可比之北地,孰輕孰重,你自己心裡沒底嗎?東都那邊的軍隊自會留意她的去向,你回去告訴黃大人夫婦,此事無需再操心。但半個時辰內,你若還不啟程北上,休怪朕不念你姐姐的情分。”
原來他們都聽到了。
祝元存咬緊牙關,臉漲得鐵青:“多謝陛下不殺之恩,臣遵旨。”
待他走後,袁浩宇主動上前,試圖勸解晏修:“陛下別動怒,龍體為重。”
不料晏修面無表情,神情淡漠,與方才大發怒火的模樣截然不同,彷彿一切都沒發生。
孫天禪暗歎,原來陛下那樣子只是嚇唬武興侯的。
晏修若無其事道:“方才說到何處?”
任淮上前:“陛下命臣率五萬人馬,前去絞殺楚王大軍。”
晏修:“嗯,朕給你個同縣主道別的機會,再去不遲。”
袁浩宇憂道:“又是五萬?五萬人馬能攔得住楚王的人嗎?雖說藩王實權不多,可人人都知楚地兵力,乃是眾多藩王之中的佼佼者。”
晏修:“如何不夠?又不是對付燕軍。”
就楚王那種貨色,能成得了什麼事?他趁機起事雖是個意外,拿任淮去鎮壓他,都有種殺雞焉用牛刀的感覺。
袁恆緊皺眉頭:“如此一來,但看餘下兵力,我們目前只有十萬人馬去平燕王之亂,其餘多地駐軍亦不可輕舉妄動,此戰——”
晏修:“此戰必勝無疑。”
武將們目瞪口呆,晏修居然有十成的把握?
晏修:“怎麼?武興侯北上,嘉義侯南下,你們所有人跟著朕去平亂,就這麼沒底?”
眾將:“臣等不敢。”
晏修:“以少勝多的戰事,朕不是沒親自打過。五年前,朕親領一千精兵,大破周國十萬人馬之事,叫周軍喪膽而歸,聽到朕的名字便手腳發軟,諸位愛卿莫非忘了?”
袁浩宇拱手:“臣不敢忘,但燕王麾下二十萬大軍絕非等閒之輩,若非骨子裡都流著同樣的血脈,其性與北涼人無異,所到之處片甲不留、屍骨累累,更喜好屠城濫殺無辜。臣只是擔心,西京若被任河將軍死守,他們轉攻東都,東都官員與百姓恐怕難逃此劫。”
晏修笑道:“你們以為,湘王翫忽職守甚至叛亂期間忽然失蹤,是去了何處?”
孫天禪率先反應過來:“莫非陛下從一早就得會發生今日之亂?”
他雖許久不曾回西京,不知西京到底歷經多少變故,可也大概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晏修讚許道:“不錯,不愧為軍師,早在東巡之前,朕就料定燕王和太后會聯合陳讓謀反。”
陳讓?這反叛之人何時又加了個陳讓進去?
方才也沒聽晏修說。
眾將疑惑不已,但晏修沒有多說,那想必陳讓此人無關緊要罷了。
晏修這才命人搬來桌椅,邀一眾將士坐下,大有一番閒談之姿態。
袁恆摸不著頭腦:“陛下是如何未卜先知,又未雨綢繆的?”
晏修輕輕打了個哈欠:“燕王之異心,早不是一兩日之事了。若說他從前尚且不敢有,但自從他痛失幼子,便無時無刻不在籌謀,與虞夫人和離一事,不過一根導火索罷了。”
被天子打壓多年,甚至自認為差點家破人亡、淪為笑談都是被天子算計,燕王怎會咽得下這口氣?
袁浩宇又問:“湘王現下在東都,那咱們豈不是直接去東都與之相會即可?可糧草多在燕軍手裡,即便是硬耗,也要同他們耗上好幾年,西京能挺得過這幾年?”
這回晏修沒急著答他,孫天禪卻是拍手叫好,惹得袁浩宇不悅。
孫天禪笑著問晏修:“若臣沒猜錯,燕軍拿在手上的糧草,也早就被陛下一手安排好了吧。”
晏修:“不錯,那些糧草都是好幾年前積攢下來的舊物,燕王若放心任由底下人吃,那便吃去吧。”
孫天禪:“真正可用的糧草,也在陛下的安排下,經湘王之手轉移到了東都?”
晏修點頭。
無人不驚歎於晏修的未雨綢繆,也總算明白為何他這般勝券在握。
表面上看,戰事有利於叛軍一方,他們把控函谷、劍門二關,雖還未攻下西京和東都,但此二城早晚是探囊取物一般。
卻沒想到,也正是因為這兩個關隘,硬生生將二十萬擅長平地作戰的燕軍困在天塹地帶,進退皆敵。
可西京有任河,東都有晏為,哪怕他們窮途末路時,想從劍門關入蜀劫掠,可益州又有杜老將軍,攻城非一日之功。
真正要坐吃山空的人,只有他們,且酷暑炎熱,易生煩躁,缺糧缺水時,再忠心的下屬也會生變。
叛軍的所有舉動,正中晏修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