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來,子嗣一事幾乎是二人心照不宣迴避的話題。
祝思嘉本就不易受孕,又在徐州受過這麼重的傷,能留下性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同樣,沒有一個大夫敢告訴她子嗣之事,默契地閉口不提,叮囑她先耐心養好身子再是。
今日晏修無意一提,兩個人臉上的笑意漸漸被衝散了去。
祝思嘉鬆開他的脖子,那個藏在她心底的疑問又湧現心頭——
晏修他,當真喜歡那個屬於他們的孩子嗎?
如若是,為何當初要對她用藥?如若不是,為何又只和她一個人好?
可她不也一邊確確實實地喜歡他,一邊給他用計下藥嗎?
祝思嘉心煩意亂,腦子裡彷彿有兩個靈魂在左右互搏,晏修見狀急忙認錯:“蟬蟬,我說錯什麼話了?”
他說的是實話,祝思嘉傷得厲害,甚至柳太醫斷言她已是強弩之末、油盡燈枯,可這些不都一一被她挺過來了嗎?
他的蟬蟬柔而不弱,似一株能默默扛過嚴冬的野草般堅毅,還有何事是難得倒她的。
祝思嘉強顏笑了笑:“沒有,我不難過的,就是中毒受傷以來月信也跟著來得不穩,這回都快兩個月了還沒來過,白高興一場。”
晏修放鬆了幾分:“笨,你中毒後我都沒碰過你,怎麼還能白高興一場的?咬咬牙停過這段時間,待你身子大好,我們再慢慢生。”
他小心翼翼抱著祝思嘉,嘆了口氣:“再說,你調養身子辛苦,我同樣忍得辛苦。”
祝思嘉在他懷裡,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面無表情:“知道了。”
……
來到東都後,日日都過得安穩,倒和從前在西京時無異。
晏修找了許多貴女進行宮陪她,換言之,她現在等同一國之母,也算是她陪著她們,度過戰時這些不安的時光。
她和這些貴女並不相熟,待在一塊時,無非是一起做女紅、聽朱雅講故事打發過去。
只是偶爾會聽聞燕王軍要轉向進攻東都,且不是說著玩的。
好幾回,天未亮,晏修早起就親自披甲上陣,到傍晚黃昏才帶著一身血腥味歸來。
在此期間,東都雖城門緊閉,隱隱約約也能聽到城外交戰之音。
晏修回行宮時,身上會添點新傷,沒等祝思嘉皺著眉頭、流著淚替他清理,很快就被他自行利落地處理乾淨。
沐浴淨身後,他更是對前線戰事絕口不提。
此戰他們只守不攻,他只一遍又一遍地告訴祝思嘉,讓她無需擔心。
燕王那處似乎還有過夜襲的計劃,但一一都被識破,被穩穩阻撓在東都城外,好幾次落空而返,灰溜溜地跑回函谷關休整補給。
兩方僵持不下。
就在眾人皆以為,晏修所言的三月內必平戰亂只是戲言時,一個月後,孫天禪帶來一則好訊息,讓東都上下振奮不已,更有甚者已經在收拾回京的行李。
有幾人已生出背主之心,正是祝元存信上提到的幾位燕王部將。
叛軍本以為自己截獲了朝廷大多軍資糧草,哪怕被圍困函谷劍門二關,也夠他們和秦軍相抗衡幾載。
燕王甚至放言,拿下西京,不過探囊取物般簡單,讓其麾下將士安心作戰。
畢竟進京的所有關卡都由他們把守,東都、益州二地的援助進不去,西京城的人也出不來,就算城內糧草再充盈,可終究是會坐吃山空,屆時李臥雲只能束手就擒。
這場美夢,結束於叛軍之中負責炊事的小兵們身上。
不過是平平無奇的一日,他們卻在晨起給大軍做飯時,赫然發現,截獲的糧草居然都是些爛谷。
此事還沒在叛軍之中傳開,這些負責炊事的兵就連同負責糧草的將領,被燕王眼疾手快斬殺,迅速換了波新人選接管。
他欲屠戮兩關、兩城之間的縣鄉村鎮作補給。
可率兵趕到時,周遭百姓早被遷入城中,竟無一物可用,害他接連撲空。
糧草有問題一事,到底在燕王麾下高階將領之間流傳開。
大多都認為這並無大礙,西京和東都只敢死守不出,定都是些無能之輩;但明眼人一眼就瞧出,他們中了晏修的計,晏修就是想打攻圍戰,硬生生將他們耗得殺馬做食才肯罷休。
很快,叛軍糧草告急,果真發展成殺馬充軍糧的局面。
再下一步,待到戰馬吃完,恐怕就是要殺人做軍餉了。
燕王果斷選擇向北進西涼補給糧草,可就在他們將時間都耗費在二都時期,晏修已經下令,命袁浩宇袁恆率軍收復失地,他們連北上的路都斷於此。
大片失地被收復,叛軍無法經西涼而回北地休養生息,無法攻西京而補給軍餉,無法過劍門敗杜老將軍取益州為根據,更別提東都還有晏修親自坐鎮。
一時間,叛軍人心惶惶,但他們到底跟了燕王多年,此次堵上全家老小的性命跟著他舉兵起事,士氣仍高漲不下。
直到那幾名將領留在北地的家小,送去親筆書信到這幾人手上。
祝元存已經一一將他們的家人抓做人質,他們顧得了這頭,顧不了北地那頭,家人性命危在旦夕,他們怎可有心思作戰?
一邊是出生入死的主子,一邊是全家老小,這場仗,晏修方做足了充足準備,叛軍必敗無疑。
孫天禪趁勢喬裝,孤身入敵營以遊說,當真策反了這幾名將領。
他與幾名將領約定,後日丑時,他們會從內接應東都軍,火攻叛軍大營。
無需耗費多少兵卒,北地這二十萬叛軍,就將永遠魂斷函谷關。
事情都順著晏修意料之中發展,他心情頗好,悠悠傳令:
“做好準備,後日丑時按時行動。北地軍自古最為精銳,叛軍大可不必一網打盡,願受降者一律放過其身及家小性命。”
有人問道:“那……燕王該當如何?”
燕王可是祝昭儀的親生父親,即使關係鬧得再難看,到底也曾是大秦一代功臣。
晏修略頓道:“務必生擒之,待戰亂平定後再做定奪。”
當夜,晏修沐浴後去找祝思嘉。
他猶猶豫豫,似有話要說。
祝思嘉早猜出他的心思,主動問他:“玄之可是在糾結如何處置燕王?”
晏修:“嗯,依蟬蟬之見,朕當如何。”
祝思嘉笑了笑:“那玄之可有想過,要如何處置太后?”
晏修愣道:“自然……自然是讓她到東都頤養天年,死生不復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