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臺宮。
太后跪坐於佛像前盤弄佛珠,紅梅端了碗藥膳走進小佛堂,太后抬眼看了她一眼,道:
“你先下去歇息吧。”
紅梅放下托盤:“奴婢遵命。”
待到她走遠,太后才緩緩從蒲團上起身,親手將托盤端出小佛堂,一路端進寢殿內。
她坐在妝鏡前,強忍噁心喝下那碗黑漆漆的藥膳。
自上次陳讓在章臺宮給她排憂解難後,她提到自己面上被晏修氣出的皺紋,陳讓當即告訴她,他可以替她找到養顏之法。
而他口中的養顏秘法源自苗疆,其中有一味最重要的引子,便是婦人產子後留下的胎衣及十四歲少女的心頭血二兩。
她可是堂堂一國太后,竟為了恢復美貌,在這個中秋夜裡,秘密飲下取源於平民女子身上的血肉。
好在這碗藥膳的藥材鮮甜蓋過了血腥之味,否則早就將章臺宮的宮人嚇得魂飛魄散。
明知一味秘藥便是再如何神通廣大,但也萬萬達不到立竿見影之功效。
出於轉好的心情暗示,太后看向銅鏡中那張臉,在喝下藥後,當真光滑紅潤了起來。
就是味道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一想到今夜慘死的祝元熙,她覺乎口腔中的腥臊之味淡掉不少。
祝元熙本就是要給他的逾兒做墊腳石的,為了拉攏燕王和他背後那二十萬大軍,她不介意將事情做得更絕,以她對燕王的瞭解,只要不把燕王逼上絕境,他遲早會策反自己。
從前她只想讓逾兒做燕王府的世子,享有燕王的爵位和俸祿,可如今,她的逾兒就該做天子。
回想起早年垂簾聽政的時光,她雖不通政事,但能輕鬆掌握一國天子的感覺讓她如痴如醉。
大秦江山該改名換姓了。
太后對鏡一笑,嫣紅的薄唇勾勒出妖嬈的弧度。
與此同時,“退下歇息”的紅梅秘密現身於太極宮。
紅梅將這段時日太后的動向悉數稟報給晏修:
“太后她近日在為容貌而苦惱,每日都要喝各式各樣奇怪的湯藥進補,那些補藥從不讓屬下插手。”
晏修冷漠道:“由她喝。”
再喝多少靈湯妙藥也不可能重回年少時,而他也不至於刻意在這些地方上為難於她。
紅梅又繼續稟報:“七日前太后出宮了一趟,她未讓屬下跟隨,屬下也不知她去面見了何人。”
晏修挨個剪掉殿中盞盞燈芯:“不必盯得太緊,眼下她還沒有機會做出任何出格之事。只是——”
“密道之中荒草叢生,太后下次再繼續這般馬虎下去,出宮密道中的燈油外洩,難免會不小心點燃,屆時人人都能得知宮中修有密道一事。”
……
八月十六,祝思嘉出宮前去燕王府為祝元熙弔唁。
她昨夜神志不清,怎麼回的長樂宮都忘了,只記得臨睡前是晏修坐在床側哄著她入睡。
也不知她睡著後晏修去了何處平復。
今晨起床,祝思嘉仍舊心緒複雜。
憑心而言,燕王的子嗣中,除卻向來高傲的祝思儀與幾個弟弟妹妹不親近,或許是大家都因庶出同病相憐的緣故,子女間的關係並不像旁人後宅那般水火不容。
元熙這個弟弟她是不討厭的,甚至對他還帶著幾分欣賞,只可惜他還這麼小就淪為政治鬥爭、上位者之間博弈的棋子。
這就是她帶來的惡果之一嗎?
陪她出宮的朱雅也頂著兩個黑黑的眼圈。
聽鍾姑姑說,朱雅昨夜哭到半夜,一直睡不著,她難過於一條年幼的生命親眼消逝於眼前。
祝思嘉主動搭上朱雅的手安慰她:“沒事,你做得夠多了。”
誰家未婚的女兒為救陌生男子,敢做出她那般的舉動?可見任何名聲在朱雅眼中,皆不及鮮活的生命重要。
朱雅勉強一笑:“這是奴婢第一次見到這麼小的孩子受苦,奴婢總覺得過意不去。”
祝思嘉:“我相信元熙在九泉之下,定會銘記你這份恩德。朱雅,不是你也不是我害死的元熙,真正該死的、該坐立難安的另有其人,你別太過介懷,傷了自己的身子。”
朱雅:“好,多謝娘娘。”
馬車停在燕王府前,碎玉敲了敲車門;“啟稟娘娘,到燕王府了。”
祝思嘉和朱雅走出馬車。
依照大秦風俗,逝世之人的血親皆要站在正門處禮接賓客,待到所有賓客到齊了才能回靈堂。
燕王看見祝思嘉,瞬間拉下臉,彷彿打心底裡認為,祝思嘉就是助紂為虐害死祝元熙的兇手之一。
祝思嘉沒在意他的臉色變化,直接朝虞氏的院子走去。
久不出院門的虞氏今日也要去靈堂,人多嘴雜,難免不會保證虞氏聽到些什麼。
祝思嘉和祝思盈一合計,決定提前將祝元存於昨夜進攻琅琊之事,秘密告知虞氏,省得叫她難過。
虞氏聞言,倒是沒顯得有多震驚。
她平靜說道:“這段時間,思盈一直想法子不讓我聽到外界的聲音,或多或少,我自己也能感知得到,甚至早已做好元存不在人世的準備。”
“你們兩姐妹的心孃親都明白,既然元存還好好地活著,孃親這便放心了。我先去前院靈堂祭奠元熙,你們也快些過去,別在後院待太久。”
祝思嘉和祝思盈送走虞氏,後院徹底清淨,半個僕從都沒有。
祝思盈將一個厚冊遞到祝思嘉手中:“姐姐,這是你先前交代我之事,我已經整理完畢了。”
祝思嘉接過冊子,看向朱雅和碎玉二人,抉擇一番後,將冊子鄭重交到碎玉手中:“朱姑娘待會兒會陪同我去靈堂,拿在她手上屬實不便。碎玉,你妥善保管,在馬車外等候我們。”
想必這是個極其重要的物件,也是對他上次投誠後的一次重要考驗。
碎玉接過冊子時,雙手微微顫抖,他埋首道:“請娘娘放心。”
……
走出燕王府已近亥時。
碎玉在外等了一整日,滴水未進。
他未看到祝思嘉時,長身玉立,懷抱寒刀,冷著一張臉一動不動,遠遠望去甚至像一幅賞心悅目的美人圖,定格在華美的馬車旁。
一見到祝思嘉,碎玉眼眸透出亮光,他立刻舒展拳腳,替祝思嘉放好矮梯。
而那冊子靜靜夾在他衣襟夾層中,交給他保管時什麼樣,現在再見到還是什麼樣。
確實是個可用之人,祝思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