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萍走出小廟,拖著疲憊的身軀,挪步來到了那肥碩身影跟前,他臉色鐵青,一頭長髮被迎面而來的海風吹拂得凌亂不堪。
胖子見眼前年輕人如此疲態,心頭不由一緊,他趕忙放下了手中食物,迎上前來準備攙扶。
卻不料這少年眼神迷離,由於氣血缺失的緣故,兩步距離竟是一頭直接栽進了胖子的懷裡,還未等他發出詢問的聲音,一陣鼾聲便自其胸口傳來。
李來福撇了撇嘴,心中一陣鬱悶。
小王爺被消耗至此,想必自己這王府總管事此番是又逃不過老夫人的一頓鞭子了,雖說那家法的滋味對自己這幾百斤重的肥肉而言無異於隔靴搔癢,可自己身為王府管事,大庭廣眾之下總是被脫下褲子來打屁股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了,好像終歸還是有那麼點兒……不雅。
想到這兒,胖子看了看這個在自己懷中熟睡的少年,不免有些唉聲嘆氣。
要早知道未來自己眼前這小子能繼承大統,那自己過去就多做點傷天害理,欺男霸女的事情了,咳咳……
最不濟也得多做點兒諸如橫行鄉里的荒唐事兒才行。免得老王爺臨終前又覺得自己踏實靠譜,三兩句話便把這王府裡頭的千斤重擔全按在自己的腦門兒上,搞得自己整日裡總是平白無故因為老夫人的責罰而被全府看光。
心中念斷,胖子不由得有些鬱悶,老夫人脾氣古怪,那責罰理由更是一套接一套的千奇百怪。
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聽來的“擒賊先擒王”這個道理,總之現在全府上下只要是有人做事不周,那他這個王府大總管都免不得一頓收拾,屁股開花。
“唉……”
他唏噓一聲,小心翼翼的將少年抗上了龍轎,自己則是按例站在了車駕的右前方,輕聲對著身後的幾名轎伕說道:
“起駕,回府。”
雕龍鑲花轎被力士們輕輕抬起,向著那由王府侍女所結成的金色長蛇緩緩駛去。
胖總管抬手揉了揉那雙略感惺忪的眼眸,環顧向海岸四周。
不知為何,此刻的他興許是心情不好的緣故,看著那深不見底的青灰色海面,心中難免有些膈應。
潮汐褪去,先前那兩顆潛伏在海面礁石之上有些熠熠生輝的“寶石”彷彿比先前又下沉了些。
……
傳言,就在這南海之岸,千年前曾有青蛟百尾世代棲息於此。
暗礁所屬巖崖樓山磯一代,本應是蓬萊仙山的一隅,淨享安逸與祥和。
然而八百年前西山異象,先是天人族人皇不明原因隕落於山河上界,致使崑崙斷裂。而後,四海龍宮相繼崩塌,南海滔天巨浪一夜吞沒禹州,人間仙境不日化作汪洋。
那一夜,本是瑞獸一族的青蛟突然性情大變。其中以南海青蛟王為首的走蛟猛獸,竟為尋得生命中那一絲僅存的化龍機緣鋌而走險,對整個遭了災的禹州生靈展開了無情屠戮。
在此期間,它們吃人,吃鬼,更有甚者甚至連一些山河之上,坐擁地仙之位的仙靈也不放過。為求得道,群起而攻之,將那些本就因為災難而變得虛弱的地仙之靈紛紛嚼碎了咽入腹中。
在這場災難之前,禹州本是修行者和遠古宗派的聚集之地,山河湖沼千里,峰巒疊嶂,極具仙氣。然而幾日時間,死的死,傷的傷。除卻了一個被喚作“禹”的詭異修士尚有餘力,整個禹州竟再無可戰之人。
據坊間謠傳,這禹來歷不凡,彷彿天生就是為了平定這場水患而存在一般,其出生時天降異象,白日間一道雷霆衝破屋脊,擊中了尚在襁褓之中的孩童,致使他險些死去。
命懸一線之際,有青龍自九霄之上降臨,口銜龍珠,欲救其命。
禹食龍珠,自此頭生雙角,身披鱗甲,行通陰陽,上達天聽。既可化身蛟龍縱行四海,亦可憑藉蠻力毗鄰仙魔。
正因如此,在之後與走蛟一族的大戰之中,禹以血祭之法通於上界,召道君下凡,鎮壓了青蛟一族。而後又以真龍之身疏通水患,還人間太平。
只是,這青蛟一族雖然敗落,但其首領青蛟王卻因實力距離化龍太近,導致禹最終並未能將其鎮殺,而是憑藉著道君之力將其按在了這南海之濱的龍王廟巖崖之下,依靠那廟內殘存的龍王威壓,以十二都天大陣使之長眠,直至今日。
……
卻說,纏臥在礁石之間的那兩枚寶石,恍然間彷彿突然眨動了一下。
下一刻,一個龐大的驅幹便悄無聲息的浮出了水面,潛伏在這黎明曼妙的晨曦光影之下,緩緩向著岸邊駛來。
這是一個非常恐怖的生物,其身形仿若一根歷經了千年的朽木,四肢和背脊的鱗片大都殘破不全,軀幹四周有許多莫名向外突起的腫包,就似那老樹身上的一塊塊的死皮,將脫未脫,腐壞中夾帶著一絲死氣。
隨著它身軀的逐漸靠近,一股刺鼻的惡臭隨即在周邊的空氣中蔓延開來,彷彿是魚蝦腐爛所化的那種腥臭味兒,遠遠聞去便能令人神智迷離。
胖總管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他先是轉過頭對身後的轎伕們詢問道:
“你們丫的誰放屁了,這吃的什麼玩意兒?”
轎伕們連忙搖頭,一個個的同樣是被這股氣味燻得頭暈,紛紛用衣袖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胖子見狀趕忙向著車駕之上看去,他本來就生怕驚動了正在熟睡的小王爺,誰承想這還沒多會兒就不知是誰搞出了這麼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可怕氣味。怎麼的,這是怕王爺睡覺睡的不夠香要給人活活燻死不成?
他看了眼身旁那幾個在他眼中好似是在裝腔作勢的轎伕,有些不悅,卻還是低下頭朝著他們的身後逐一嗅去,直到最後確定了確實不是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人以後,李來福這才煩躁的顛著一身肥肉小跑回原位。
在見到幾個轎伕三心二意的“少女掩笑”之後,胖子的眼神有些冰冷。
興許是因為剛才想起老夫人的手段打了許多個哆嗦的緣故,他對身後的幾名轎伕冷冷說道:
“你們幾個小心點兒,如果等下這轎子不穩把王爺搖醒了,回去有你們好受的。”
轎伕們聞言趕忙把手從鼻子跟前挪開,重新擺正了姿態,小心翼翼的用兩隻手撐住了龍轎的抬杆,直到……
“李總管,你快看,那是什麼?”
一個轎伕突然開口,他眼神驚懼,說話間也顧不得抬轎了,雙手一推便向著不遠處的海面抬手描去。
胖總管本就被那魚蝦味燻的頭暈眼花氣血不暢,此刻又見這轎伕竟因為外物干擾而害的王爺的車駕搖搖欲墜,便也不再顧及形象了,他直接是開口怒罵道:
“你丫的是不是耳朵聾了,老子剛說的話聽不見嗎,想死不成?”
卻不料,當他轉頭看向那轎伕手指方向之時,卻也瞪時驚掉了下巴。
那是什麼啊,妖樹成精了?
“砰……”
一聲悶響從胖子的腦後傳來,王駕因為一眾轎伕的失神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們全都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場景,只見在那天邊本應泛起魚肚白的地方,不覺間竟是再度變得陰雲密佈了起來。
一條巨龍的腦袋早已探到了先前龍王廟所在的那個小坡上,此刻那條“龍”正用它那半白骨化的腦袋和那外翻的僅粘連著一些爛肉的眼瞳默默的端詳著眼前的這個小玩意兒,嘴角留下了一連串不知名的黑色粘稠液體。
毋庸置疑,就是這玩意兒氣味古怪。
……
“噓……”
巨龍輕輕吹了口氣,只聽“轟”地一聲,先前那座雖說破舊,卻仍屹立千年不倒的堅固廟宇轉瞬間轟然倒塌。
一股屍臭泛著酸氣向四周蔓延開來,所過之處草木凋零,死氣隨著腐味上浮,幹翻了寒鴉一片。
胖總管見此場景,先是下意識地低頭掃了掃身旁四周。剛想說話,嗓子眼卻彷彿被什麼東西給堵上了一樣,窒息感令他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哆嗦起來,眼珠子上躥下跳,耳畔一連串的摩挲聲瞪時響起。
原本平靜的道路兩旁突然變得躁動了起來,數不清的細長身影瘋狂的舞動著,接二連三的自草叢中飛身躍出。
就彷彿一支支射出的箭矢,剎那間在護道侍女們的腳下穿過,不稍多時便將抬轎的眾人和那頂氣勢恢宏的王駕給堵在了道路中間,團團圍住。
先前那名率先發現海岸異象的轎伕無疑是洞察力驚人,只見他趁著蛇群還未徹底圍攏的功夫,心一橫,眼一閉,此刻竟是直接一個箭步向前衝去,幻想著能夠大吉大利,逃出生天。
但奈何蛇群的密度屬實太大,這漢子雖說身材健碩,步伐矯捷。卻仍是不出兩步便被一條粗壯的蟒蛇絆倒纏住了腳踝,硬生生的就給拽到了地上。
“王爺救我。”
看著一條接一條的大蟲朝自己張開了嘴,他驚呼一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視線的最後,他只看到那條仍舊盤覆在岸邊的巨龍張開了嘴,雖然它依然沒動,但彷彿有什麼不好的事情馬上就要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