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風華男主

229章 還人情的引路

鄭海珠在這個萬曆四十八年的七月,不是隻惦記著拉魯府朱以派參與自己珠寶海貿的事。

她當然留心著京師的動靜。

蝴蝶翅膀改變的撫順戰役結果,直接導致了薩爾滸戰役沒有發生,但歷史車輪這微微一偏,看起來並未能讓萬曆皇帝朱翊鈞多活幾年。

這位大明王朝最為後世詬病的天子,很快就要龍馭賓天了。

鄭海珠從松江出發來兗州前,去與黃尊素夫婦辭行時,黃尊素隱約流露出憂心忡忡、又躍躍欲試的姿態,顯然說明,留在京師官場的東林派,已將朝中敏感的訊息,傳回江南。

五年來,已成黃家摯友的鄭海珠,對東林派的活動,也大致清楚。高攀龍、鄒元標、趙南星這些領軍人物,在野講學的同時,與京師的東林門徒始終保持通氣。

旁觀者清,何況來自後世的旁觀者。

鄭海珠確信,這些東林人,面上表現得不屑與齊、楚、浙黨爭權奪利,其實一心惦記著輔左新君、進新班子這檔子事兒。

運河兗州碼頭邊,鄭海珠迎到了董其昌,以及陪伴他前往京師的嫡長孫,十六歲的董庭。

董其昌在士林中的形象,始終是個書畫收藏與鑑賞家。

他與熱愛西學的徐光啟一樣,不摻和各黨派爭鬥,只因身在吳地,多少傾向於東林派一些。

他又做過太子朱常洛的老師,當年頗得朱常洛喜歡,故而自詡清流、力挺太子的東林派,也與他為善。

太子眼看就要繼承大統的節骨眼兒上,董其昌以應邀鑑賞書畫、拜訪同年為名進京,士林中人都揣摩得出,此公多半要憑太子昔日老師的背景,起復了。

至少在禮部能有個好位子。

董氏祖孫一到驛館安頓下來,董其昌就命董庭去請鄭海珠來敘話。

信裡頭不能講的,當面可以交代原委了。

“鄭夫人,浙黨要作最後一搏,往松江開關之事上潑汙水,由頭與女真人偷盜火器有關。浙黨的意思是,松江離遼東不遠,當年官運錢糧軍餉去遼東,山東和南直隸是唯二的兩個碼頭,如今登州仍是軍港,松江卻和福建漳州一樣成了海貿港口,女真人扮作海商進到南直隸,防不勝防,你們這回著了女真人的道,就是明證。”

鄭海珠心道,自己曾經和黃尊素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黨爭真是不可理喻。

“董公,鬧韃子與開關有什麼關係?隆慶爺前頭,海禁是鐵律,倭寇還不是鬧得兇?韃子越來越有本事了,哪裡堵得住,強軍守土、經略遼東,才是要務。”

董其昌啜一口茶,不置可否地“唔”一聲。

鄭海珠的辯白,與黃尊素聽說彈劾時的質問,如出一轍。

道理是這麼回事,但與反對派講道理,就是浪費時間。

這般認知,董其昌多年前位列進士二甲第一名、進入翰林院後,不久就明白了。

如今已過花甲的董其昌,更懶得多費血氣去辯個是非曲直。

有這功夫,不如多買幾張畫,或者像徐光啟那樣,多翻譯幾本泰西人的書、多種幾畝番薯地。

只因當年鄭海珠在避免董宅被燒之事上出過力,這婦人又在松江和崇明勢力見長,董其昌才抱著半是還情、半是經營的目的,停留兗州、與其商議奔走自救之法。

董其昌於是換了不那麼拘禮的語氣,澹澹笑道:“鄭姑娘,我這個松江老叟,自是見識了開關利大於弊,你不必對我康慨陳詞。對浙黨說這些,更沒用。我在信中請你隨我進京,是要去見該見的人。”

鄭海珠洗耳恭聽,得知董其昌首先要帶她見的,乃是紫禁城裡的大璫——王安。

太監王安,是太子朱常洛的伴讀,作為太子師傅的董其昌,與王安相熟也是自然。

按照董其昌的分析,現今內廷排得上號的大太監們,大致有:盧受、崔文升、王安、鄒義、李實、田詔。

這些內臣,分別是誰的人,外朝的文臣武將,心裡門清。

盧受是萬曆帝心腹,現下坐著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子。

崔文升是鄭貴妃的人。

田詔是太子嬪妃梯隊中“李選侍”的人。

而真正屬於太子朱常洛嫡系的,只有王安、鄒義、李實三人。

其中,王安資格最老,文化水平也最高,又在當年鬧得滿朝風雨的“梃擊桉”中,作為太子朱常洛的智囊團首席,出面轉圜過鄭貴妃與太子的關係,暫時穩住鄭貴妃,保證了朱常洛不會因此進一步遭到父親萬曆帝的嫌惡。

“鄭姑娘,”董其昌愈發壓低了聲音,但很有把握道,“老夫想來,新君登基後,盧受會在司禮監掌印的任上,留用一陣,做做樣子。崔文升必會升任司禮監秉筆,為了安撫鄭貴妃,和她背後的浙黨。田詔也會升秉筆,畢竟李選侍如今最得太子寵愛。餘下三個秉筆的位子,就是王、鄒、李三位都做過太子伴讀的公公的。”

歷代政治鬥爭,人事安排乃第一要義。

鄭海珠在董其昌一番資訊轟炸中,理出頭緒,接茬道:“所以,王公公會先做一陣秉筆,看似與崔公公、田公公平起平坐,新君甚至可以在分管四司八局十二監時,把肥田劃給同為自己嫡系的鄒公公和李公公。但真正留給王公公的位子,是司禮監掌印。盧公公若識時務,就該主動請辭,由王公公接任。”

董其昌含笑點頭,心道這婦人還行,不是隻有血勇,腦子也挺清楚。

精明的松江人繼續將話說透:“鄭姑娘,王公公很快就有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前程,他還是織造局劉時敏的伯樂,你又與劉公公交情匪淺。所以,老夫先引你去見王公公。在立儲之事上,王公公與東林人並肩而立,但他肯定有他的算盤。屆時若真要丟卒保車、賣朝中別的派系一個面子,也別把你和黃老爺當棄子,另外尋卒子去。”

董其昌言罷,瞥了一眼靜立身側的董庭。

兒子輩雖不算放浪形骸的紈絝,卻多木訥無能,更有次子董祖常那般懼內的,由著妻子尹氏四處張揚、叫松江士庶笑話。

唯有這個嫡長孫董庭,小小年紀就謹言慎行、性子沉穩,看著能出息,是以董其昌此番進京等著起復為官,將董庭也帶上了。

董庭很快呼應了祖父的目光,少年人明白,祖父的意思是,聽聽學學,記下來,八股文章不過是塊敲門磚,真的進了官場,我與鄭夫人說的這些,才用得著。

董庭於是躬身斟一盞茶,送到鄭海珠面前。

鄭海珠衝少年還禮,仍作了虔敬之色向董其昌問道:“承蒙董公如此照拂引路,那麼,第二位要見的是誰?”

“自然是兵科給事中,楊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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