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麼都知道。
什麼入獄,什麼威嚴恐嚇,都不過是他暗地裡算計折磨她的法子。
他要她跌進泥潭裡,不得脫身,最後不得不過來求他。
“我為什麼要求你?”
她眼裡滿是屈辱的淚,仰著脖子,不甘心詰問他,“不是你,我也不會落得如此地步。是你步步緊逼,強取豪奪。害我入地獄的是你!你現在還要我委曲求全地來求你,憑什麼?”
沈清棠當真是不甘心。
若是沒有他,憑她自己的籌謀算計,她在承平侯府裡會過得順暢如意。
她會哄得裴老夫人給她許一門好親事,順順當當地過完她這一輩子。
而不是像現下這樣,躲躲藏藏,顛沛流離,淪落進牢獄這樣的汙糟地方。
“憑什麼?”
裴琮之居高臨下俯視她,咬牙冷笑,“憑我當年帶妹妹進的侯府。若不是我,妹妹現在怕是早已死了。我救的你,你自然該當屬於我。”
沈清棠未料他這樣蠻橫不講理,一時氣急,脫口而出,“那我還不如當年就死在那個雨天!”
她最後悔的是當年伸手拉住他的衣襬,同他相識,從而惹出後頭這麼多的冤孽官司。
“如果可以,如果有的選,我一定不會再同你進侯府,我寧可死在外面,也不要如今被你這樣折磨。”
她眼神有多決絕,說出的話就有多刺人,恨不能拿著一根鋒利的針,直往他心頭上戳,戳得血淋淋,再肆無忌憚拔出來。
他的孜孜以求,他的費盡心機,全然是個笑話。
她從未有一刻想要待在他的身邊,甚至因此後悔與他的相識。
裴琮之面上是從未有過的冷和痛,他是天之驕子,向來想要什麼不是唾手可得,只在她這裡處處碰壁。
機關算盡,到頭來,卻只得她這一句後悔。
他往日清潤的眼發紅,眼裡都是冰冷冷的風霜雪意,恨不能侵蝕了她。
“你以為你死的了嗎?當初若不是我帶你進侯府,你以為你會是什麼下場?”
死其實是解脫,若是被坊市裡的人牙子惦記上,那便是生不如死。
甜水巷裡多的是被這樣劫掠而來的孤女,還未及笄的年紀,初夜便被懸掛出去當眾售賣。
她會活得有多悽慘……
“甜水巷裡什麼模樣,你不是進去見過嗎?”
他要將血淋淋的現實撕開給她看,“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客嘗。甚至於在這裡——”
他一把甩開羅帳,指著那日她狼狽不堪的地方,語氣又冷又硬,“那兩個衙役擒了你,將你關在這裡,也能想如何便如何。你想死,死得成嗎?”
那根被打落的簪子,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世上多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
沈清棠如何不知,那一日的屈辱難堪也重新席捲了她。
她在他的身下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孤苦伶仃,纖弱無依,面色也蒼白。
他尤不肯放過她,“是我,帶你進了府裡,免於你淪落進甜水巷裡,你該感謝我。若不是我,你早已和那日一樣,被人肆意欺凌踐踏,生不如死……”
其實當年在承平侯府門前,她和采薇已經叫人牙子惦記上了。
遠處隱藏著幽幽兩雙眼,只等著她們被侯府趕出來,再到僻靜無人處將她們劫掠而去。
至於是賣去花街柳巷,還是勾欄瓦舍,就不得而知了。
沈清棠自然也窺視到了那兩雙眼,這才毫不猶豫地攥緊面前少年的衣襬。
她察覺到了,裴琮之又焉能察覺不到。
他目光先是瞥了眼不遠處窺視的身影,而後才落在小姑娘緊攥著衣襬的手上。
手很髒,摔在地上時手蹭到了石礫,磨出的血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可她抓得很緊,如緊攥著自己唯一的生機,眼裡也滿是哀求渴望。
他被那眼眸觸動,這才帶她進府裡。
後來在甜水巷裡看見落月,他又再一次看見了那樣的眼神,對生的渴望,對命運的不甘。
他是刻意將落月留在她身邊,就是為著時時敲打她。
——若不是他當年護她,帶她進府,她便是另一個落月。
“我救了你,你就該感恩戴德地來報答我。”
他惡狠狠逼近她,看她驟然緊蹙的眉和不甘心的朦朧淚眼,“我對你還不好嗎?若不是我,你在承平侯府裡過的是什麼日子?西院覬覦你,祖母算計你,你還想順順利利嫁去平南王府?早在一開始你就被他們拆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他死死地盯著她,眼裡是風起雲湧的恨意。
他恨她決絕出逃。
她可知,翌日便是他們的洞房花燭?
她有多恨他,竟要這樣來報復於他。
沈清棠在他的暴戾恣睢下,哭得梨花帶雨,滿臉是淚。
他看著她的狼狽,毫不留情,誓要將她這一身骨頭都碾碎了,方才罷休。
采薇一直在外頭候著。
先是看見裴琮之陰沉著臉,冰冷冷地拂袖出來。再進去,裡面又是滿榻狼藉,地上還碎著茶盞,可想而知是怎樣一番激烈的爭吵和反抗。
經受摧殘的姑娘倒在榻上,雙眸低垂,看不出情緒,神色卻是木然僵硬。
“姑娘……”
采薇欲言又止。
待走近,她才看見她裸露在錦被外的玉肌上,又是深淺不一的淤痕,襯在潔白無瑕的臂上,令人遐想。
上藥時,沈清棠忍不住蹙眉痛撥出聲。
采薇看著也心疼,不免勸她,“姑娘,要不你就向大公子服個軟吧?這樣折騰下去怎麼行?”
又溫吞道:“若是大公子一生氣,再將我們扔回牢獄,我們會死的。”
她這幾日在獄牢裡見過太多受不住折辱屈死的冤魂。
這樣卑賤的人命,不過一卷草蓆裹了扔亂葬崗去。
沈清棠自然也是見過的。
她垂著眼,沒說話。
她何曾沒有服軟,只是心底裡到底不甘心。面上裝得再怎麼乖順,看過去的眼裡卻是顯露無疑。
而他曾被她欺騙過,在她身上跌了那樣大一個跟頭,無論如何,也不肯再相信她的虛以委蛇。
兩人只能就這麼僵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