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鳳霞鎮查了同一個案子相遇,這位道君是天劍宗弟子,又生得俊美非凡,是她最喜歡那一款,她便想逗逗他,順道利用他進入死生之界,在魊靈出世時下手。
於是她打著“喜歡”的名頭纏著他,一路追著他,幫著他,陪著他。
這個小道君外表冷漠,卻心軟得很。
一面拒絕著她,但每次真的遇到險境,她哼哼唧唧假裝不敵,他又會回來救人。
為了賴在他身邊,她裝過瞎子,裝過瘸子,甚至裝過失憶。
有時候他看出來,有時候沒看出來,但他都是寧可信其有,從未真的放她自生自滅。
她裝瞎子的時候,他就讓她握著他冰涼的白玉劍柄,領著她走在前方;
她裝瘸子的時候,他就做一個藤椅,揹著她繼續往前;
甚至於她裝失憶,他也會認認真真照顧她,告訴她,她的名字,她之前是什麼人,等她想起來。
裝著裝著,她自己都忘了初衷,感覺好似真的是喜歡他,而這個從來不離不棄自己的道君,也喜歡自己。
有一次她陪著他捉“魊”,腳上受了傷,她坐在河邊石墩上,看著半跪在她面前替她綁著傷口的少年,突然就真心實意開了口:“謝長寂,未來你跟我走吧。”
謝長寂抬頭,微微皺眉:“去哪裡?”
花向晚笑起來,她轉頭望向西境方向:“去我家鄉。等我身上事了結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謝長寂搖頭,為她繫上繃帶,平靜開口:“萍水相逢,終須一別,姑娘做好自己要做的事,便當離開。”
“啊?”花向晚茫然,“你不喜歡我嗎?”
謝長寂搖頭:“我不會喜歡人。”
“騙人,”花向晚笑,“你肯定喜歡我。”
可後來她才知道,謝長寂是真的不喜歡她。
她沒有什麼特別,他對每一個人都是這樣。
天劍宗出來的弟子,鋤強扶弱,匡扶大道,他會救她,也會救許許多多人,比如瑤光仙子,綠蘿仙子。
他為她包紮傷口,也會為她們包紮,男女老幼,在他眼中都是骨相,沒有什麼區別。
可她總是不信,要在蛛絲馬跡裡去尋找她特別的影子。
比如她青梅竹馬的好友沈逸塵來看她,她故意給沈逸塵夾菜,她就會去偷偷看謝長寂的表情。
少年神情始終平靜,但等第二天他便主動同她分別,冷淡說那一句:“既然晚晚姑娘已找到同伴,在下便告辭”時,她就會想,他是吃醋,他喜歡她。
又比如他們一起被伏擊時,明明她修為比他高,他卻總能擋在她前面,所以每次都是他受傷最重,她卻沒有大礙。
再比如他和她說自己年少的事,小河邊上,他輕輕說著自己出生在冬日,滿門皆被妖邪所屠,自己被白雪掩埋,才僥倖還生,被天劍宗所救,從未見過自己父母。
她想討他歡心,便教了他合歡宮秘術“幻夢蝶”,告訴他,如果他有想見的故人,用幻夢蝶就可以在幻境中見到。
少年愣愣伸出手,觸碰到幻夢蝶那一瞬間,他睜大眼,驚訝看著花向晚。
兩人隔著一隻藍色幻影一般的蝴蝶,指尖相對,那一剎,花向晚從幻術中窺見,這個人此時此刻最想見那個人,竟然是少年的花向晚。
她揚起笑容,那一刻她也覺得,他喜歡她。
那時所有人都勸她,說謝長寂不喜歡她。
可她偏生就找出了那麼多理由。
每次她被謝長寂拒絕,每次她被謝長寂甩開,每次她感覺謝長寂其實沒那麼喜歡自己,她總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感覺他喜歡她。
一次次燃起希望,一次次又感覺絕望。
一遍又一遍,她不斷聽他說抱歉。
沈逸塵一直讓她走,讓她不要和謝長寂糾纏,沒有結果。
可她偏執覺得,沒有結果,那也是她的結果。
直到後來,她和謝長寂成婚,沈逸塵因她與謝長寂的婚事受牽連,被瑤光所殺。
她獨身闖入名劍山莊,手刃瑤光,瑤光死前滿身是血爬在血泊裡,怨恨看著她:“他不會喜歡你,永遠不會喜歡你,他是問心劍傳人,他一輩子,不會喜歡任何人。”
“他和你成親,不過就是報恩,你的喜歡汙了他的道,我就算死,也要讓你知道,你不配!”
“你不配喜歡他,你的喜歡,是罪,是孽,而他一輩子,也不會為你這種人動心。”
她說不出話,那一刻,她才知道。
原來,他是問心劍的傳人,傳說中,心存天道,沒有私愛的問心劍。
可她總還是有那麼微弱的一點期望,她想著,她不誤他的道,她也不求一定要他同樣喜歡她。
她就想問一句,她付出那麼多感情,他有沒有心動過一瞬間。
哪怕是一瞬間,她也覺得,這是一個結果。
於是她傷痕累累殺上天劍宗,卻剛好撞見死生之界結界大破。
魊靈出世,天劍宗滅宗之災,她在死生之界,最後一次聽謝長寂說“抱歉”。
當時風雪交加,她終於在那一刻承認,謝長寂,真的不喜歡她。
問心劍的繼承人,又怎麼可能喜歡一個人?
可不喜歡一個人是罪嗎?
不是。
走到這一步,是她偏執,她妄念,他從頭到尾說得清楚明白,是她執著入障。
她怪罪不了任何人,哪怕是謝長寂。
人家不過只是不喜歡,又有什麼好怨恨?
想明白這一點,她突然覺得自己在雲萊這三年有些荒唐。
荒唐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
瑤光說得不錯,她的喜歡,是罪,是孽,一開始就不該存在。
那一刻,她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心死如灰。
她不想和這個人再有什麼牽扯。
一個不喜歡你、為了報恩固執留在你身邊的人,又有什麼留戀的必要?
謝長寂是個一言九鼎的人,成了婚就會負責到底,她知道他的脾氣,於是在封印魊靈之時,她躍入異界,將落入異界的問心劍搶回扔給謝長寂,然後將分身獻祭給鎖魂燈,同謝雲亭一起封印了魊靈,假死在謝長寂面前。
叨擾謝道君這麼久,她也很是愧疚,最後幫他這一把,也算是兩清。
至於那個身份——
愛謝長寂的是晚晚。
那就讓晚晚,永永遠遠,葬在死生之界。
她一輩子,都不想讓第二人得知,合歡宮少主花向晚,曾經這麼卑微矯情地,喜歡過一個人。
第4章
當時她年紀小,背沈逸塵回西境那一路哭得停不下來。
但兩百年過去,謝長寂問鼎雲萊,成為舉世皆知的清衡上君。而她也歷經世事,斷斷續續又談了幾段情,回頭一看,就發現,這事兒吧……
如果不是沈逸塵牽連其中,不過就是年少談了一段爛桃花。
失敗了,回來痛哭一場,也就罷了。
只是多了一個沈逸塵,事情就嚴重很多。
好在,她如今也找到了讓沈逸塵復生之法,只要她成為魔主……
這段感情,便會有個最終了結。
畢竟當年之事,與謝長寂沒多大關係,有關係的人,也已經罪有應得。
只要沈逸塵能活過來,那再看這段感情,不過就是覺得丟臉,以及——麻煩。
謝長寂當年脾氣就算不上好,如今成了清衡上君,估計脾氣更大。
要讓他知道自己假死騙了他兩百年,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光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也就是她這麼多年死活不肯踏足雲萊的原因。
只是如今被宮裡長老催得厲害,她才迫不得已來了這裡。
原本想著如今謝長寂身份非凡,守著死生之界不可外出,應該不會見面,沒想到和天劍宗一碰面,就撞上了他的弟子?
但不過只是一個弟子而已……
花向晚逐漸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
當年她修為遠高於謝長寂,謝長寂根本沒有觸碰過他的神魂,他不可能依靠辨認神魂認出她。
她又變了容貌,從劍修變成法修,更不能從這些外在認出她。
最重要的是,她還當場死在謝長寂面前,謝長寂兩百年都沒找過她,應當是接受了她早已身死的結果。
如今謝長寂都未必能認出她,來個小弟子有什麼關係?
想明白這一點,喝了口酒給自己壓壓驚,花向晚終於鎮定下來。
隨後往後面又翻了幾頁,把所有人資料大致看了一遍。
她要找個能“為愛私奔”的下手,肯定是要找個容易動心的,所以此番問心劍一脈肯定要首先排除。
好在今夜來的弟子中,除了謝無霜,其他都是多情劍一脈,倒也多的是機會。
把這些目標都熟悉了一遍,此刻一干少年也已經御劍來到峽谷前,老遠就聽到他們交談之聲。
“師兄,我有些累了,慢些吧。”
在最後面的少年高喊出聲,花向晚仔細辨認了一會兒,回憶了一下冊子,大概知道了對方身份。
天劍宗六長老門下的小徒弟,江憶然。
“此處不能停,”在前方帶隊的青年聲音溫和,雖然這麼說,卻還是放慢了一些速度,“這裡名為‘奪命峽’,兩側高山,僅有一條狹路,易被設伏,我們還是快些透過,免生事端。”